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
    她感觉自己化身成了一条飘摇小船,被卷入波涛汹涌的巨浪,所有的声音都被轰鸣的雨声吞噬,然而巨浪里是温柔的海湾,她在此处肆无忌惮的停歇伸展。
    就连轰鸣的雨声都因为他的耐心,让她觉得温柔。
    “老公。”她曾经觉得这个词肉麻滥俗,不值一提,可是在缠着他的腰,望着他的眼睛,从舌尖喊出这两个字的一刻,她觉得连颤抖的心尖都是幸福的。
    他俯身撑靠在枕头上,轻轻搂过她的后脑勺,温柔的凝视着她的眼睛:“恩?”
    “老公。”她搂着他的脖子又喊了一声。
    他低下头,倾身向她靠近,在她耳边低语:“阿眠。”
    她心头一颤。
    忽然,门外响起了极为轻盈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她的小腹蓦然收紧。
    他不动声色深吸了口气。
    抚摸着她的发丝安抚道:“别怕。”
    江寻他们好像是回来拿东西的,而且生怕惊扰到他们,从声音就能听出来小心翼翼的,不到一分钟楼下就传来了蹑手蹑脚关门的声音。
    这一看就是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白眠抱着他的腰,往他胸口躲去。
    丢死人了。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
    算了,就这样吧。
    **
    清晨,白眠被震动的手机铃声吵醒了,他不知何时醒的,已经洗漱完了,在收拾行李,她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你要走了吗?”
    他听见她的声音,从地上蹲站起身,向床边走去:“恩,要跟我一起走吗?”
    她点点头。
    他瞳孔微怔,眼底陡然浮现出一丝不该有的期待。
    她又道:“可以送我回朋友哪里吗?”
    他微微沉吟,不动声色垂下眼眸:“好。”
    白眠立刻从床上爬起来了,准备出门的时候,秦牧云拿出一件黑色的冲锋衣披在她的肩上:“早上会冷。”
    冲锋衣上有檀香的味道。
    她习惯性道了声谢。
    秦牧云的余光淡淡扫过她,没有说话。
    阿仁进屋里拿行李,似乎知道她会难为情,全程没有看过她,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车上的江寻和秋三显然都没睡醒,前者蜷缩在副驾驶补眠,后者双手抱臂在驾驶座假寐,两个人也都非常默契的没有“醒”过。
    大家有意回避,白眠反而更觉得尴尬。
    全程望着窗外,没有看过秦牧云一眼。
    越野车抵达熊书怡的小区门口,白眠推开车门,从车上下来,正准备关门的时候,秦牧云忽然起身,单臂抵着车门:“你不跟我说再见吗?”
    她蓦然一怔,眼底闪过一丝不解,但还是试探性开口道:“再见?”
    他这才收回手,故作从容的看了她一眼:“恩,再见。”
    **
    白眠在西安待了大半个月,终于接到了余少成的电话,余少成似乎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并没有多言,只是让她回上城,一起把这件事处理了。
    “叔叔,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她微微一顿:“但是这个婚,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结的,不管最后要让我承担的结果是什么。”
    “我知道,”余少成也没有要强求她的意思:“我不会再让你和郑意结婚了,这件事情是叔叔考虑不周,我也没想到小郑是这样的孩子。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我把郑家的人约到家里来谈一谈。”
    “明天吧。”
    “好,那就明天晚上吧,我们一起早点儿把这件事解决了。”
    白眠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熊书怡听到她要走了,眼睛里全是不舍,但是也没有多加评判,只是嘱咐她,处理好那边的事情以后,如果想来西安工作,随时联系她。
    白眠点了点头。
    第二天,熊书怡送她去高铁站,驾车穿过巍峨的城墙,驶过伟岸的鼓楼,她的目光越过白日里平平无奇的街道和广场,想起她和他手牵手走过的回民街,想起皮影馆昏黄灯光下,他专注的侧脸。
    眼底里不禁浮现一抹柔软。
    下午,白眠抵达上城,她忐忑不安的回到家,以为自己会看见一片狼藉,然而四处都好好的,并没有被人强行闯入过的痕迹。
    她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自己藏在书柜上面的书盒,里面需要修复的古籍完好无损。
    她松了口气,重新将书盒合上。
    住在对街的阿姨听见声音打开门,绘声绘色又给她表示的当天早上的场景,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在楼道里进行一番破坏以后,下午就有人来收拾了,还给楼里的每个居民送了东西道歉。
    白眠这才注意到门锁上面有修复的痕迹。
    她不动声色拍了照,而后洗了澡换了衣服,在网上下单了一个新的智能门锁。
    下单的时候,她忽然想起答应秦牧云的耳钉,而后又觉得小孩应该是随口说来哄她的,就算真的买了也不会戴的。
    于是就随便在网上一对便宜的耳钉,填了听云轩的地址和秋三的电话号码,随即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开车去了余家。
    她到余家的时候,还不到六点。
    但是客厅里已经坐满了人。
    郑意和余思雅一家都在,看到她从别墅的玄关进来的时候,客厅的笑声戛然而止,除了余少成和郑父,其他人都冷冷注视着她。
    她对这种局面早已见怪不怪。
    陈怀凤穿着一件深色的旗袍,双手环胸,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咬牙切齿的瞪着她,显然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是碍于郑父和余少成又忍耐了下来。
    相比之前,郑意自然就没有那么沉得住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猛的冲过来道:“你他妈跑哪儿去了?”
    白眠冷冷盯着他:“我去哪儿需要跟你汇报吗?”
    郑意见不惯她这么伶牙俐齿的样子,“不需要跟我汇报,但我想知道,你,这么多天,去哪儿?跟谁在一起?”
    “跟你有什么关系?“白眠没有见他这么自以为是的人,不禁翻了一个白眼。
    “跟我没关系?”郑意忍不住喊了出来,因为她的“逃婚”,让自己成了全上城的笑柄,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婚宴那天被人摆了一道,而在他的原计划里,这个狼狈的人应该是白眠。
    他甚至想到了,自己仗着迎亲的名义,推开她家里那道门时,她的惊魂失措,然后他再抓着她的头发,把她从房子里拖出来,她抓着他的手求饶,流涕,整栋楼里都是他和朋友的笑声,以及她一个人哭声。
    他连怎么让她在婚宴上丢脸都想好了,可是她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跑了。
    他找来盯着她的人,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跑的。
    一定是有人帮忙的。
    “白眠,这个婚你可以不结,但是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郑意下意识想去抓她的手,但她已经早有预见的往后退了一步,冷冷望着他:“你要什么交代?”
    她的临危不乱,让他有一种每一拳都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他拿出手机,放出一段酒吧里的视频,将声音播放到最大,江寻铿锵用力的声音在客厅里回放。
    ——对,就准你他妈在外面乱摸,不准她找老子是吧?
    ——以后对她客气点儿,不然她跟我哭一次,我打你一次。
    沙发上的众人缄默不语。
    显然都已经看过这段视频了。
    白眠也终于明白,江寻为什么那么愧疚,而秦牧云又是因何而生气,原来除了动手打他以外,还有这一茬。
    白眠冷笑出声:“你没听到别人说,是因为你乱摸,才打得吗?所以,你到底在酒吧里面摸了什么?”
    郑意神色微变。
    白眠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和余思雅有关,双手抱臂,不卑不亢道:“难道真的要我把你和余思雅在酒吧的视频,投放给所有人看,你才甘心吗?”
    余思雅立刻心虚的看了余少成一眼,起身打圆场道:“行啦,闹到这一步,婚肯定是结不了了,大家也不要管谁对谁错了,就事论事的把事情解决了吧。”
    “先吃饭吧。”余少成显然也不想听两人做这无用的口舌之争,“边吃边说。”
    坐上饭桌,陈怀凤一刻都没有等,就把郑家那边的要求提出来了,拿出一串长长的清单,上面有给她找工作该支付的等价报酬,有她去郑家收得见面礼和节日礼金,以及婚宴和人情损失,总共七十八万。
    白眠有条不紊接过清单,用筷子一条一条划去:“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从单位辞职了,所以在工作上我不欠你的,我去你们家,你们给我的每一个红包,我都全部通过微信返还给郑意了,现在还有转账记录,最后。”
    她放下手里的筷子抬起头:“你们举办婚礼,从来没有跟我沟通过,我也多次强调反对,而你们依然执意以结婚的名义,在我不知情,并且不在家的情况下,强行破门闯入我的家里,这已经构成了刑事犯罪。我没有起诉你们,是为了给你们体面,如果你们执意要以此让我赔偿,那么我们法院见。”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
    白眠轻描淡写道:“我有视频。”
    陈怀凤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才缓过劲:“你现在辞职又怎么样?我们当年为你找工作花的钱,耗费的人脉,你以为这样就能抵消吗?而且小意这个视频已经明确证明,是你出轨了。”
    “阿姨,不说这个。”余思雅怕白眠又拿她和郑意酒吧的视频说事,连忙打断道:“白眠,郑家为你做得一切,你都可以不算,但我爸对你的恩情,你得认吧?”
    白眠既然来了,也没有想要全身而退,大大方方道:“你说。”
    “你这些年读书、工作、买房,结婚,以及你家里那个外婆,早些年也都是我爸在赡养,现在你闹出这种事,全上城的人,都在看我们余家的笑话,都觉得我爸言而无信,对他的生意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你明白吗?”余思雅深知白眠的软肋在哪儿,她这个人重情又重义,最怕欠着别人,所以句句都往指责她不知感恩上面靠:“我们和郑叔叔他们是多少年的好朋友?我和郑意从出生就在一起玩,你知道因为这个事,我们两家闹得都多不愉快吗?我爸当年好心好意把你介绍给郑意,是为了你下半生有你一个好的归宿,结果你把事情闹成这样,完全没有考虑我们,就只在乎你自己的感受。你扪心自问,就你这种条件,要不是我爸在中间帮着,你有什么资格嫁给郑意?”
    “余思雅,”白眠这么久一直在她留面子,听到她这么义正严辞来指责自己,不禁笑了起来:“到底是谁让事情闹到这一步的?你要是……”
    “别说我,就算没有我,你还是会逃的。”余思雅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白眠笑着摇了摇头,她也知道这件事上分对错没有意思,余少成再维护她,但归根到底还是余思雅的父亲。
    她们之间有问题,到最后肯定还是白眠的问题。
    余思雅也是想清了这一点儿,才敢如此有持无恐。
    “那你们余家要我赔多少钱,才能来还清这段恩情?”白眠单手搭在桌面上问,斜靠着身后的椅子,波澜不惊的向余思雅和余少成望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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