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安和白雪王子回到了林间小屋。
    白雪王子缩在壁炉前的地毯上,沉默地烤着火。尤里安从他的房间里翻出干净的衣服,让他换下。
    他脱下衣服的时候,尤里安看到了他背后的伤疤。除了那道,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伤痕,似乎无论重生多少次,那些疤痕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一样,永远刻印在了他的身上。
    她想起那些被阿芙拉塞给她的梦。一个又一个,从最初的到最终的,最后记忆停留在一段缓冲的地带。
    那是她将白雪王子带出休息室后不久的事。在一次偶然的外出路上,落单的她被还是奴隶的梅林挟持到了乡间的一座破败的教堂里。
    那时尤里安刚进入社交界不久,还未能建立自己的声望。在学院虽然有着一些追随的人,但并未达到足够深厚的互惠关系。
    公爵只负责培养尤里安,并为她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但并不干涉她的一切活动。换句话说,即使她被绑架,被砍断四肢,被灌下毒药,公爵都不会插手。这是公爵衡量她有没有成为一个好国王的资格考验。
    尤里安经历过无数次这样时刻。
    无数次、无数次,腿走不了就用胳膊肘支撑着爬着,手指拧折了就用牙齿咬断绳索,声音无法发出来就用劈开的指甲混着血水写在泥地里。有无数的人觊觎着她的身份,她的位置,也有无数不甘心却又无法报复那些权贵的人,选择将怒火发泄在她身上。要是她身边有什么替死鬼,估计死去的人都能够够媲美一整个国家的亡灵。
    尤里安清楚地知道不会有人来救她。
    她早已习惯了各种各样穷凶极恶之徒。
    她盯着梅林脚腕和手腕的磨痕,一眼便认出这是个常年佩戴脚镣手镣的奴隶。
    原来又是一个最常见不过的、因为无法向自己的仇人复仇,所以将自己的痛苦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可怜而又可悲的人。
    她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奴隶就是奴隶,既然生活在臭水沟里,就应该乖乖地像个老鼠一样活着啊。”
    梅林充血疲惫的眼睛盯着尤里安的笑脸,失控般地掐着她的脖子,怒吼:“你懂什么!像你这种草菅人命的贵族又懂什么!要是没有你们这些人,我们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尤里安冷漠地看着她,她见过太多这样的眼神了,多到让她的心脏终于麻木成一块石头:“所以呢?你以为杀了我一个人就能够改变这一切?多么愚蠢。你要是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境况,就不会再做这种与身份不相称的梦。”
    “奴隶就是奴隶,去阿谀奉承,去奴颜婢膝,巴结一切可以巴结的人,谄媚一切可以利用的人,顺着他们递来的杆子一点一点往上爬,去靠近权力的中心,直到你能够挺直腰板和贵族平等对话之时,你才有资格发出你心底的声音。你要是足够聪明,就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我的身上。”
    梅林一把松开尤里安的脖子,尤里安靠着柱子干咳了几声。
    梅林的脸上是嘲讽和余怒的混合:“你是什么意思?让我像个小人一样往上爬?!你无非就是想要利用我去对付我的同胞!”
    尤里安咳喘着:“你没有利用的价值。既无才学,也无身份,就像一块烂泥巴。”她眼底有一点不明意味的笑:“但你要是连我说的这一点都做不到,连做一个供人踩踏的泥巴都轮不到。”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种恶女的话吗?”
    尤里安露出那一如既往的、妩媚而又浸满毒汁的笑容:“我从不否认我的恶行。并且,也不会保证以后也不会再犯。只要还没达成我的目的,我仍旧会踩着别人往上爬。”
    “你能给我什么?”梅林凶狠地盯着她。
    “不是我给你,是你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尤里安正想说什么,一阵巨大的拍打声震着她的耳膜。梅林按住她,回过头,身躯正好挡住了尤里安的视线。
    一声惊呼被梅林死死抑制住在喉咙里。
    被哈出的热气缓缓朦胧的、透明的玻璃窗外,渐渐清晰地映出一只死死扒在玻璃上的惨白的手。
    透过室外隐约的月光,她看到手的主人缓缓地逼近玻璃窗,离她越来越近,那张脸毫无血色,黑色的瞳孔大睁着,眼角崩裂出缕缕的血丝,如同两个正在流着血泪的空荡荡的黑洞。
    手的主人将脸紧紧地贴在窗上,漆黑的瞳孔呆滞地钉死在她身上,微微停留了几秒,然后眼球僵硬地移向她的身后,像是要透过她把后面那个人活生生挖出来。而那张脸上,唯一鲜艳的,血一般猩红的嘴唇张张合合,无声地对她做着口型。
    放开她。
    嘭!
    又是一声沉重的拍击,硬生生将坚硬的玻璃拍出无数的裂缝。但对方仿佛完全感受不到玻璃的碎片扎在自己的手心里,又强烈地拍击了一次玻璃,撞击出更大的裂缝,死死盯着她的身后。
    这一次那人终于能够用这狭小的玻璃裂缝传递自己的声音了。
    于是梅林听到那个恶鬼发出了最后的通牒:
    “放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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