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吃,尤爱甜食,沈氏和灵霜时常会给她备下各种甜丝丝的小零嘴带在身上。
    萧珩进来时,便见那道红色的小身影在人群簇拥间语笑嫣嫣,一双波光潋滟桃花眼灵动欢快,闪烁着秋水般明丽之色。
    她本是集万千宠爱的天之骄女。
    他们之间,云泥之别。
    萧珩一出现,即便沉默不语,也会有人觉得脊背一凉,方才还簇拥着长宁的娘子郎君们顷刻间散去。
    长宁双颊染着淡淡的粉色,回眸看去,笑容又深了几分,小胖手从书箱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皇叔,这个给你。
    萧珩不爱吃甜,芙蓉饼口味清淡,是特意留给他的。
    拓跋沣等人见萧珩独一份,还和他们不一样,顿时觉得嘴里的糯米蜜枣不甜了。
    我不饿。
    是他一贯清冷的口吻。
    长宁数不清被拒绝了多少次,但每次只气馁一小小会儿,又满血复活,继续笑容灿烂地捧着好吃好玩的凑到萧珩面前。
    *
    黄昏时分,暮霭笼罩,天际霞色氤氲。
    长宁趴在书案上昏昏沉沉。
    最后一堂是宋博士的论语课,长宁听得枯燥乏味,几个呵欠下来就睡着了,直到散学还没醒。
    萧珩收拾好自己的书箱,正要起身,见长宁肩上披着的氅衣滑落,犹豫半晌,伸手替她重新披好,想着一会儿去外头让灵霜把她背回去。
    刚走到门口,忽然涌来几个少年将他堵在外头的走廊上。
    领头的是杨宜之。
    杨宜之挥挥手,几个少年便将萧珩的书箱拍落,发出沉闷的声响。
    来者不善。
    萧珩没有生气,只平静地弯腰去捡。
    杨宜之撩开袍角,将他的书箱踩在脚下,叉着腰洋洋得意,只要你从小爷的胯.下钻过去,书箱就还给你,怎么样?
    远处,刚要上马车的拓跋昭呆住。
    杨宜之胆大包天欺负自己便算了,那可是九皇叔!皇帝亲儿子!
    其他郎君娘子们还没走完,见此情景,无人阻拦。
    拓跋昭鼓起勇气,正要上前,被杨玉瑶拽住,哥哥今日是有备而来,你上前不是去讨打吗?
    拓跋昭犹豫,可是
    别可是了!杨玉瑶拉着他往回走,趁着我哥哥顾不上你,你就偷着乐了,还管别人?
    走廊处,杨宜之带着一群世家公子,神情倨傲,快钻啊,钻过去了就还给你。
    萧珩沉下眸,一字一顿:拿开,你的脚。
    面上隐隐透着几分戾色,逐渐张开獠牙。
    杨宜之一愣。
    拓跋昭被杨玉瑶强行推进车厢,小厮长鞭扬起,马车摇摇晃晃驶出了太学。
    一般情况下,奴婢书童是不能进入学堂随身伺候主子的,只能在仪门外候着。
    除了长宁刚来太学那几天,因为她年纪小,宋博士才特准灵霜陪同进出,但最近一个多月,长宁对太学已经熟悉了,平日就跟在萧珩身后跑来跑去,压根不需要她随身伺候。
    眼看天色渐沉,灵霜在门外焦急得来回踱步,见拓跋昭的马车出来,忙上前询问。
    拓跋昭才恍然想起,长宁妹妹还在学堂里呢。
    长宁妹妹此前因为他得罪了杨宜之,现在又和萧珩亲近,不知道杨宜之会不会趁机欺负她。
    拓跋昭心下一紧,和灵霜说明情况后,便催促小厮掉头回去。
    灵霜一听长宁被人欺负,惊得花容失色,带着几个太子亲卫冲进太学。
    几人气势汹汹朝学堂跑去,远远的,便听见郎君们猖狂大笑的声音,紧接着,一道红色身影飞闪而过。
    身子虽圆润,动起来却一点也不慢,长宁像只小牛一般低着头,撒开短腿奔跑,直直朝杨宜之撞去。
    杨宜之猝不及防被人从侧面撞翻,他一倒,又砸向身旁其他郎君。
    如此一个接一个,几声噗噗闷响,郎君们被撞得四仰八叉,走廊上顿时乱作一团,惨叫连天。
    第17章 求亲
    夕阳渐薄,廊外林花染上绯色,一抹余晖笼下,长宁在光晕中醒来。
    就是你克死了你娘!克死了身边人!太卜大人都说你是天煞孤星!
    你是天煞孤星,是怪物!
    外面传来尖锐刺耳的嚎叫,长宁倏地睁开眼。
    耳边又是几个小郎君在喊:怪物!怪物!
    喧闹之间,并没有其他的声音。
    没有反驳,也没有人替他争辩。
    长宁瞬间怒火中烧,丢开氅衣跑了出去,跨过门槛,就见廊上,杨宜之正踩着一只书箱,在几个小郎君的拥护下耀武扬威。
    杨宜之扬起下颌,快钻啊,只要你钻过去,书箱就还给你。
    萧珩身姿挺拔,亮如繁星的眸子宛若寒潭。
    一个小郎君瞧着害怕,小声说:大郎,他是皇子,我们
    杨宜之却变本加厉,笑哈哈道:他姓萧算哪门的皇子?再说了,他娘可不检点,说不定他就是个野种
    萧珩忽的抬眸,始终沉静的眸子凶光乍现:不准侮辱我娘!
    杨宜之在太学欺凌同窗,早已不算新鲜事,从来没有谁敢明目张胆的和他叫板,见萧珩眼含杀机,先是愣了愣,旋即又笑得一脸恶劣。
    我偏要说,你是怪物,你娘不检点!不检点!
    隐在宽大袖摆间的拳头一瞬捏紧。
    砰!
    萧珩忍无可忍,正要出手,一只圆滚滚的身影率先从旁蹿出,小小的脑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杨宜之撞了出去。
    不准欺负皇叔!
    长宁大喝一声,短腿一跨,将人桎梏,粉拳扬起就开揍。
    杨宜之猝不及防被人撞翻,还没缓过劲儿来,脸上就挨了一拳,离他最近的几人也摔在地,顾不上解救他。
    围观的拓跋柔惊叫出声:表哥!
    然后冲了上去。
    拓跋柔与杨宜之有青梅竹马之谊,正想上前制止,却见长宁疯了似的不管不顾,犹豫着伸手,又不敢真的去拽开两人,只能焦急地冲长宁喊:你住手!快住手啊!
    慌乱中,拓跋柔抽出腰间的软鞭。
    啪的一声闷响,鞭子没能打到长宁,却是甩在了萧珩背上,将众人惊醒。萧珩后背挡住鞭子,借机用双臂托住长宁的腋下,将她抱了起来,转身朝长廊尽头的八角亭走去。
    长宁被放在石桌上时,还冲萧珩身后的杨宜之等人挥舞着拳头,原本粉雕玉琢的小脸憋得通红,柔软乌黑的发丝也散了开来,披在肩头,颇显狼狈。
    萧珩皱着眉,将挂在自己身上的长宁稍稍推开,神情严肃:你
    察觉到萧珩不悦,长宁便收回手换了幅样子,垂下脑袋,眼眶通红,两滴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落。
    到嘴的训斥顿时转变成无声的叹息。
    萧珩声音软了几分,你不该动手,这不关你事。
    见她还在掉眼泪,又补了一句:为我,不值得。
    今日这一闹,长宁是女孩子,即便她还小,名声也定然受损。
    她本就是太子之女,是建昭帝最宠爱的孙女,自幼乖巧可爱,金尊玉贵,犯不着为他这样的的人大打出手,坏了清誉。
    皇叔值得!
    长宁抽噎着,望向萧珩的眼神却很坚定,皇叔是好人。
    他自幼生存艰难,在欺凌和算计中长大,可成年后的萧珩,关心百姓疾苦,一生文韬武略,战功卓著,深受藩地百姓爱戴。后来他大权在握,却不计私怨,从未报复过任何人。
    他是长宁钦佩、敬爱的人。
    最终却被她错手害死。
    长宁眼中含泪,目光灼灼,哽咽道:皇叔比所有人都好。
    萧珩怔了怔,欲言又止。
    长宁瘪嘴,皇叔不高兴,那阿宁就不说了。
    我
    萧珩有些手足无措,生硬地用指腹替她拭泪,我不是这个意思。
    长宁委委屈屈,那皇叔定然是见阿宁打架,觉得阿宁不是个乖孩子,心生厌弃了。
    眼看她金豆子越掉越多,方才涌上心头的怒火霎时被浇灭。
    萧珩只得反过来安慰,我怎会厌弃你一直都很好。
    就是因为太好,所以为了他,不值。
    萧珩不常说话,这会儿为了哄好长宁,一下说了好几句,语调还有些僵硬。
    灵霜带着太子亲卫闯进来,动静之大,将太学的老博士们都唬了一跳,见廊下乱糟糟的,几个老头儿开始呜呼哀哉。
    事情捅到了建昭帝面前。
    这次动手的是长宁,众多郎君娘子都可以作证,宋博士本想劝退她,但沈氏先一步自请禁足,宋博士只好作罢。
    沈氏正准备将长宁带回去,长宁却挣脱了她的手,跪在殿中,皇爷爷,阿宁有错,自愿领罚,但杨宜之必须要给皇叔道歉。
    宋博士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郡主又何苦咄咄逼人呢?
    他以清高文人自居,皇帝面前也向来直言不讳。
    建昭帝近日身子骨不好,虽偏爱长宁,此刻也无奈摆手,无知孩童之间打闹,倒也不算大事,带回去各自管教便是。
    长宁愕然,皇爷爷?
    阿宁!沈氏拽了拽她的手,你皇爷爷已经是在护着你了,快别闹。
    宋博士道:郡主,你既是老夫门下学生,老夫便有义务管教你,还请郡主回去后,好好反省己过,莫再仗势欺人了。
    一番话冠冕堂皇。
    长宁顿时了然,眸光转向宋博士,我是郡主,所以哪怕博士并没有亲眼目睹整个事情经过,只因我打了杨宜之,就要先入为主,给阿宁安一顶仗势欺人的帽子吗?
    宋博士愣住,未曾料到自己会被一个不足五岁的孩童诘问。
    杨宜之欺负阿昭哥哥,欺负皇叔,我都看到了!怎么就没有人给他们一个公道和说法呢?
    长宁气恼反驳,我虽然小,但我有眼睛,我不瞎!
    她若仗势欺人,杨宜之的行为又是个什么罪过?宋博士对他们百般维护,可又算助纣为虐?
    她不管,今天的事,杨宜之必须给萧珩道歉。
    自她重生,她一直都是温软的性子,头一次这般凌厉。
    角落里,萧珩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长宁,她小小一个人,脊背挺直,稚嫩的脸上,神情倔强。
    萧珩抿着唇,死死抠住掌心。
    她看错了。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不值得她费力维护。
    本就头痛欲裂的建昭帝正要起身离开,闻言停下动作,眸光带了几分审视。
    长宁自幼聪慧,思路清晰,蓦地一番话,倒让建昭帝明白了什么。
    高公公与建昭帝对视一眼,悄悄退下。
    宋博士一噎,再度狡辩:倘若郡主所言属实,可还有旁的证人?
    旁的人
    拓跋柔等人不约而同的后退半步。
    长宁心中冷笑。
    他们都是帮凶,如何敢作证?
    无人出面,宋博士暗暗松了口气,既无人证,郡主所言恐不能让人信服
    本王妃能作证。
    拓跋昭正要上前,王氏先一步走到宋博士跟前,打断了他的话,上回我儿子从太学回来,眼睛都肿了,众目睽睽,多的是人瞧见了,他们统统可以作证。
    宋博士神色尴尬,这
    不等他说话,王氏又逼近一步,宋博士该不会想说,是我昭儿自己平地摔的吧?
    她这个演王妃向来没什么存在感,为了在京城好好活着,她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行差踏错,可一旦碰到儿子的问题,尤其是儿子受委屈,她这个当娘的便不会忍气吞声。
    过去她不知道,现在知道了,纵使是撒泼打滚也要为儿子讨回公道。
    王氏越想越气,嘴上便不饶人,还是宋博士打心眼里觉得,演王长久不在京城,我们便像一对孤儿寡母,可以任由你们做臣子的肆意践踏吗?
    宋博士被呛得险些背过气去,指着王氏,嘴唇翕动,你,你休要胡言!
    他想骂王氏泼妇,当着皇帝的面又不敢,便改了口。
    王氏索性不要脸,目光扫过在场之人,定格在荣国公身上,嗤笑道:你们这些人,不就是踩低攀高么?你们有脸做,还怕被人说吗?有本事你们就明着冲本王妃来啊!
    王氏的话,无异于是将在场众人之间仅存的那点遮羞布撕开。
    宋博士老脸大变,忙不迭朝建昭帝的方向跪下,皇上明鉴,微臣虽是一介酸腐文人,可对朝廷的忠心天地可鉴!断然做不出踩低攀高、有损气节之事啊!
    其余人也纷纷跪下。
    高公公已经回来了,在他的搀扶下,建昭帝重新坐回龙椅上,深吸口气。荣国公等人立时战战兢兢。
    建昭帝状似漫不经心地睨了宋博士一眼,太学,是教书育人之地,出了这等荒唐事,说到底,还是你这个太学博士失职。
    宋博士心中咯噔一下,皇上?
    他双眸瞪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建昭帝闭眼,高公公适时上前宣了皇帝口谕。
    这场闹剧,以宋博士流放蛮荒收场。
    他一把年纪,判了流放,也与死刑无异,被禁军拖下去时,口中嚷着冤枉,最后还向荣国公求救,被禁军堵了嘴。
    荣国公赶忙擦去额上的冷汗,再抬头,对上建昭帝漆黑的眼眸。
    那眼神仿佛能将他看穿。
    荣国公不禁心头一颤,脊背生寒,垂首不敢再看。
    建昭帝收回目光,他神色疲惫,无力地一挥手,示意众人散去。
    荣国公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杨宜之始终跟在后头,正满脸不高兴,出了宫门,临上马车,荣国公忍不住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杨宜之脑袋一懵,爹?
    还有脸叫爹?荣国公低斥道: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现下是在宫门外,荣国公不能把他怎么样,等回了府,杨宜之便被家法伺候,直到荣国夫人哭哭啼啼地从内院奔出来。
    荣国公一见母子二人抱头痛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哭哭哭,就知道哭!你可知道,老子今天差点就要毁在你个小兔崽子手里!
    荣国夫人恍然意识到,这次的事情很严重。
    当夜,长宁还在温玉轩禁足,荣国夫人就匆忙进宫求见沈氏。
    沈氏也正郁闷着,一听荣国公夫人亲自登门谢罪,急忙让沈妈妈去请。
    荣国公夫人一进门,就带着儿子跪下,娘娘,今日之事是犬子冲撞了郡主,还请娘娘勿怪。
    沈氏连忙扶住荣国夫人的胳膊,柔声道:夫人不必行此大礼,更不必谢罪,是郡主动手在先,这会儿正在禁足呢。
    她要是承了荣国夫人的礼,只怕哪天就真要传出长宁郡主仗势欺人的话了。
    倘若言官再借题发挥,可不就要连带着参太子一本。
    沈氏不会给他们任何可乘之机。
    荣国夫人听出沈氏话中的警惕之意,唇边的笑容僵了僵。
    其实,其实妾身今日还有一事相求
    沈氏正差人看座上茶,就听荣国夫人道:娘娘,妾身想替犬子求娶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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