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王熠飞独自住在那里,何川舟路过会时不时会扫上一眼。如果他趴在窗口,就喊他去自己家里吃饭。
    养成这个习惯只用了一个多星期,时隔七八年没派上用场,却还是保留了下来。
    何川舟抬手按了按额侧,打开防盗门,熟练地走上楼梯。
    楼道里的感应灯还是没有修理。今天乌云厚重得无奇,天上也没什么亮色,只有电梯门开合时透出一点。
    银白的光线照出来,空气显得浑浊,蹲在角落假寐的人随之抬起了头。
    何川舟眼皮猛地一跳,有那么短暂的片刻,大脑空了下去,直到电梯门合上都没下一步动作。
    黑影很小心地动了下,花束外层的塑料纸在他怀里被挤压出窸窣的杂音,他大概是蹲久了,起身的姿势不大顺畅,一手撑着墙面站起来,委屈地小声道:“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啊?我等你很久了。”
    何川舟静静打量着他,迟疑叫道:“阿飞?”
    王熠飞“嘿嘿”笑出声来。
    何川舟站了两秒,才想起来要开门。从兜里掏出钥匙,转身对准前面的锁孔。王熠飞熟练地错步过来,用手机给她打光。
    何川舟扭头看他,还是下意识地垂着目光,却只扫见他短袖上的图案,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已经长得比自己高了。
    五官跟脸部线条也变得更硬朗,不过还能看出青春期时的痕迹。
    上次见他,应该是两年前去外省出差,他当时也在那里,约好了一起吃饭但是没来得及。他去超市买了一大袋零食让何川舟在车上吃。
    王熠飞左顾右盼,看着脱落的墙皮,问:“你怎么还住在这儿?我以为你早搬走了。”
    何川舟正要回答,闻到了一股煎饼的酱香,引得她又多看了身边的人一眼。
    王熠飞提起被花束挡住的塑料袋,说:“本来想请你吃的。可惜凉了。”
    他话音刚落,那扇破门终于打开了。
    何川舟退到旁边,借着散溢出来的光线重新打量王熠飞。后者脱下鞋,自觉在鞋柜里翻了翻,没找到多余的拖鞋,只翻出两个鞋套,又重新弯下腰穿鞋。
    她一手按住王熠飞的肩膀,告诉他不用脱鞋,家里已经有几天没打扫了,地板上都是灰。王熠飞于是蹬了蹬鞋跟,直接走进去。
    过了鞋柜,右手侧的墙面上挂着幅何旭的相片。玻璃相框里镶嵌的不是黑白照,而是他年轻时的一张自拍。上头的人笑容灿烂,五官英俊。眼睛被玻璃反出的白光所掩盖,正显得意气风发。
    王熠飞仰头注视,伫立了良久,转过身笑道:“何叔原来长这样啊,我都快忘了。比我记忆中的要年轻很多,更帅一点。”
    他笑起来的时候,两侧酒窝深陷进去,眼尾向下弯曲,露出跟小时候相似的无辜表情,让何川舟感到一点熟悉。
    何川舟对他的印象更多停留在七年以前,之后虽然草草见过的几面,但都交流不深。总觉得他没长大。
    那时候,何川舟正在b省读大学,一团糟糕的生活总算趋向平静。王熠飞高中毕业,分数只够上一所三本院校。
    可能是不希望何川舟再照顾他,也可能是没有办法继续留在a市,脱离了未成年的禁锢,他迫不及待地选择逃开,走之前担心何川舟阻止,甚至没跟她好好打声招呼。
    开始几年,王熠飞会主动联系何川舟。只是当时科技尚不发达,两人所有的交流都局限在短信的寥寥几字里。
    他偶尔会给何川舟发几张照片,展示自己的新发型。
    后来换了新手机,就开始隔三差五地给她发各种风景照,以及自己画的画,证明自己一个人可以过得好。
    他一直很乖,唯一一次的叛逆出走没想到能持续那么长时间。
    在何川舟愣神的功夫,王熠飞从小仓库里找出了个花瓶,将花一朵朵插进去,装饰好了,两手端着摆到书房前的过道上,双膝跪下,对着何旭的遗照肃穆磕头。
    在他即将磕完第三个时,何川舟静悄悄走到他身后,抬脚踹了过去。
    王熠飞歪着上身回头瞪视,非要将自己的程序庄重走完,往边上挪了挪,认认真真祭拜。
    正常人叩三下,再要么用真正的大礼四跪十二拜,这位朋友也不懂,磕完十个凑了整,终于起来了。
    何川舟已经坐到沙发上,王熠飞安置好花瓶,跟着贴过来。
    两人并肩坐着,因许久不见的生疏而略显沉默。让何川舟回忆起第一次见到王熠飞时,他坐在饭桌前闷不吭声,也是这样不尴不尬的场景。
    再具体,她有点忘了。
    王熠飞一直拿余光打量她,见她出神,忐忑地唤了一声:“姐姐。”
    何川舟朝他看去。
    那么许久,何川舟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
    凭她的经验判断,应该是一般——短袖上起了线头,裤子颜色发陈,款式简朴。鞋子倒是挺新的,可做工并不精细。
    被她审视的目光扫到,王熠飞有点不大自在地站了起来,在客厅荡了一圈,顺势走向阳台。
    何川舟抽出烟,夹在手指转了两圈,又塞回去。跟着走出去,斜倚在拉合门边,张了张嘴,还没开口,天边倏然炸起一道红绿色的烟花。
    火光照亮天幕,随着巨响一簇簇迸发,在重重楼影上方更迭消逝。
    王熠飞立即高兴起来,推开窗户,垫脚朝外张望,激动道:“这个季节居然还有人在放烟花?!”
    紧跟着立即双手合掌,诚恳许愿:“希望今年一切顺顺利利,世界和平!”
    喲,觉悟还挺高的。
    何川舟说:“流火流星你分不清啊?”
    王熠飞无所谓地咧嘴笑:“反正都是骗人的东西,能用就行。”
    可以,很有我国特色。
    何川舟沉吟了会儿,无情地说:“市区禁止燃放烟花,你是在向城市安全管理的漏网之鱼许愿。管不管用不知道,不过背后肯定会有100元以上500元以下的罚款在支持。”
    王熠飞脸色黑了下来,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又不敢骂她,几度欲言,最后只幽怨地叫出一声:“姐!”
    何川舟很轻地扯了下嘴角,才问:“这么久没回来,这次想开了?这几年收获怎么样?”
    远处的响声忽地停了,喧哗过后的平静就像干燥枯涩的空气一样令人不适。
    王熠飞低着头,思忖了一遍自己打过的腹稿,简短给何川舟介绍他这七年来在各地辗转的生活。
    第43章 歧路43
    高中刚毕业时身上没钱, 最后的积蓄用来买了火车票跟一包日常用品,就这样莽撞而大胆地出发了。
    东南西北都走过一圈。平原趟过, 高山爬过, 小巷里的烟雨吹打过,更多是停留在拢住城市的霓虹灯里。
    最开始住在网吧,主要经济来源是靠帮别人做代练。有时候在一个地方待得稍微长一些, 也会找一份临时工。
    后来重新开始画画,在网上接一些单子,经济稍微宽裕一点。
    七年间,兜兜转转地混了一圈,哪里都住不长久。
    14、15年的时候, 国内直播开始爆火。17年短视频横空出世。
    他在一个好心网管的建议下, 攒钱买了部智能手机, 也跟着加入进去。生活多少热闹了起来。
    王熠飞说到这里, 微昂起下巴, 回头冲何川舟骄傲道:“我现在有几十万的粉丝哦!”
    何川舟想笑, 但是笑不大出来, 嘴角的肌肉不自觉地向下沉着。
    她理智觉得这个答案应该是好的, 跟王熠飞很早以前的愿望有一定的相合。可又莫名觉得有些伤怀, 大概是潦草的总结听起来太孤独了。
    王熠飞本质不是个能享受孤独的人。他向往热闹,向往家庭。
    何川舟问:“我给你打的钱为什么不用?”
    她上大学的时候只能靠何旭的存款生活,但每月还是会分几百块钱给王熠飞, 他不应该过得那么窘迫才对。
    直到王熠飞向她展示自己的存款,她才停止。
    王熠飞背靠着栏杆, 抬手一挥, 大度地道:“全部帮你存着了, 以后你结婚给你当嫁妆。”
    何川舟被他气笑, 嗤了一声。数秒后,终是没忍住问了出来:“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啊!”王熠飞趴在护栏上,语气听着是不经心的释怀,两手下垂着挥舞,像是在抓夜里流过的风,“没什么梦想,也没什么目标,但是很多人羡慕我特别自由。”
    何川舟试图品味他这句话里的意思。
    “我就是回来看看。”王熠飞回过头,没有窗外的风声干扰,声音清晰了点,“没想到我还能有机会回来。”
    何川舟说:“想回来就回来,不是你在任性吗?”
    王熠飞又摆出他擅长的装傻表情。
    他走回客厅,环顾一圈,开始说叛逆的话:“姐,你家里好脏。”
    何川舟没搭理他。
    王熠飞又问:“你都不打扫的吗?”
    何川舟回了他一个冷冷的眼神。
    王熠飞不知道瞎想什么,自己开始乐。
    他盘腿坐在茶几边上,拿出手机,低头给周拓行发语音:“大哥大哥,我回a市啦。”
    周拓行还没睡,直接语音拨了过来,问道:“什么时候?”
    王熠飞说:“今天!”
    “你在哪儿?”
    王熠飞在周拓行面前很是乖巧,回答问题的声音都是殷勤的,还是当年那个唯他马首是瞻的小马仔:“在姐姐家。”
    周拓行:“那么晚?”
    王熠飞气道:“她刚回来!我在门口蹲了六个小时!”
    周拓行低笑了声:“那你怎么不来找我?你不给她打电话?”
    王熠飞无辜地道:“我怕你们都忙嘛。”
    周拓行说:“你等一下,我过来接你。”
    王熠飞汇报完毕,闲不下来似的,又转头问何川舟:“姐,你有哪些东西要扔,我给你整理一下。”
    何旭经常不在家,何川舟打扫家务从来都是走狂野不羁的路子,王熠飞有时候看不过眼,会主动帮他们打扫。
    何川舟在厨房给他烧水,说:“不用了。”
    王熠飞从包里翻出一个便签本:“那个棕色的柜子要吗?”
    问完还要再说一句:“这东西都快成古董了吧?”
    何川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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