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似的对话,进行着。
    陆闯敏锐地有所察觉:“你和庆婶,是不是有什么我们还不知道的关系?”
    小刘安静了几秒钟,回答:“……她是生了我的女人。”
    乔以笙心头一顿。
    不是母亲,单纯只是生下他而已——小刘的强调非常地明确。
    乔以笙从中感受到的却并非无情,而是愤恨和怨怼。
    大炮是最为惊讶的人:“你不是从小没妈吗?庆婶不是结过婚吗?”
    “她不是我妈。”小刘恼火地纠正大炮。
    “你个刘三毛!”大炮习惯性抬手就想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去盖小刘的脑袋。
    但此时小刘的样子,怕是他在一掌下去,人得没,所以大炮及时收了手。
    陆闯则没有纠缠于小刘和庆婶剪不断理还乱的母子关系,依旧揪正题:“你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眼线的?”
    “我也不知道。”小刘的声音很低,自嘲意味也满满,“我很蠢,发现她是陆清儒的手下时,我已经不知不觉间成为了眼线。”
    “然后我在想我该怎么挽救。就想到不如继续当‘眼线’,也许能将功补过,帮闯哥你套取陆家的消息。”
    “结果我还是继续蠢,蠢得都不知道,车祸也是她干的。”
    “我没直接参与,但我也是害死老豆的凶手……”
    第622章 真实
    “是我没有早点发现,她对我另有所图……”
    “我自作聪明,以为自己和她是有亲情的……”
    “我该死……”
    说完这句话,小刘自行将脑袋也用力地磕上老豆的墓碑。
    大炮在他磕完一下之后,眼疾手快地制止了他:“你他妈想死也别给我连累闯哥!”
    小刘那张淌满血的脸朝大炮和陆闯笑了一下,笑得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憨厚老实,语气中充满愧怍:“对不起……”
    这似用尽了小刘的最后一丝力气,尾音尚未完全落下,他便两眼一闭晕过去了。
    “送医院!”乔以笙着急得不行,替陆闯先喊了话,她知道陆闯一定是要这么做的。
    大炮其实在乔以笙喊话同时已经背起小刘了:“你他妈话还没交待完敢死给我们试试!”
    箭一般,大炮冲了出去。
    因为陆闯没有要走的意思,乔以笙让阿苓去帮大炮的忙,自己留下来陪陆闯。
    陆闯蹲身在老豆的墓碑前,擦了擦染到刻字上面的血,其他地方的血他没动。
    随即他静默地注视墓碑上老豆的照片。
    乔以笙记起来自己还没对老豆表示过感谢,便鞠了一躬。
    须臾,陆闯站起来:“今天临时过来的,没准备,下次再给你带你喜欢喝的酒和下酒菜。”
    牵起乔以笙的手,陆闯慢慢往外走。
    “老豆和大炮他们比我早认识小刘,我说过我被带回陆家之后头两年是被关着的,后来稍微自由了点,我才重新和老豆、大炮他们取得联系。那时候小刘……三毛才五六岁。”
    “我第一次见三毛,他跟老豆的挂件一样,扒着老豆的腿,躲在老豆后面有点怕我,被大炮骂他胆小鬼,拎小鸡似的把他拎到我面前,让他喊我闯哥。”
    “我开玩笑问,老豆的孩子怎么都这么大了。”
    “瘦猴子跟我说了三毛的身世。他爸是个一事无成的酒鬼,成天就是打孩子骂孩子,后来他爸酒精中毒死了,当时城中村还是个三不管地带,三毛变成孤儿也不会专门有人来送三毛去福利院,就自生自灭。”
    “其实类似的情况一点不少见,也多的是比三毛更惨的孩子,老豆、大炮他们自顾不暇,有缘分的就帮一帮,帮不了的也没办法。三毛就是运气比较好的那个。”
    “我们其他人,像老豆,年纪一把,已经脱离学校好多年,像我,烂泥一滩还在被陆家晟扶持着上初中、念高中,瘦猴子好歹蹭了九年义务教育,大多数和大炮一样,初一初二就辍学了,能学手艺的学手艺尽快挣钱。”
    “三毛一开始的学杂费就是大家给他凑的。大炮说三毛小弱鸡打不了架,能多认识几个字也不错。后来三毛的成绩也确实不错。”
    “他初中毕业那会儿,因为我已经能偷偷挣钱了,所以之后三毛的学费全是我负责的。”
    “大炮调侃三毛出息了,除了我之后,三毛是唯一一个大学生。我都说三毛比我有出息,我是靠家里走关系上的学,三毛一步一步,都是他自己考的。”
    陆闯到底是笑了一下:“三毛上小学的那几年,每次还都是老豆去给三毛开家长会,大炮笑老豆不服老,在老师面前装三毛的哥哥,谁家有这么老的哥哥。”
    “大炮几个成年了,开始和老豆抢着要去给三毛当哥哥、出席家长会。三毛成绩好,给他当家长参加家长会特别有面子。照大炮的意思就是,自己从来没被老师当众夸过,现在三毛被当众夸,跟自己是个好学生、考了好成绩一样。”
    乔以笙边听,也不免跟着陆闯一起笑了笑。
    比起珍藏心底的和柳阿姨共同生活的几年,以及被迫生活在陆家的压抑,唯独和老豆、大炮、瘦猴子他们这群人的点滴,是陆闯可以肆无忌惮拉出来闲谈并为之愉悦的。
    乔以笙愿意相信,她所接触的那个三毛是真实的。
    纯良是真实的,憨厚是真实的。
    他是被陆闯、老豆、大炮、瘦猴子等人从小“宠”上来的孩子啊,所谓的“团宠”大概便是如此。
    或者更准确来讲,乔以笙是愿意相信:真心能够换来真心。
    两人坐进车子里的时候,陆闯握着方向盘,语调没什么起伏地问:“你觉得我该相信小刘的解释和说辞吗?”
    他并没等乔以笙回应,便自顾自道:“好像只有相信,才会让大家都好过点。”
    这无疑是陆闯的自我怀疑。一直以来陆闯的内心就是强大又脆弱、自信又自卑,而现在他流露的又是他的脆弱和自卑。
    陆清儒拿他当棋子的布局,萍水相逢“a”的谎言,两件事陆闯似乎都很轻易地就消化了,事实上都变成稻草,压在小刘是眼线的这件他最在意的事情上。
    乔以笙掰过陆闯的脸,令他和她四目相接,她很坚定地告诉陆闯:“不是的陆闯,不是因为你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自欺欺人,而是因为你值得。”
    “你值得小刘剖真心,你值得庆婶放过你,就像你值得,我这样被你迷得不要不要的,愿意和你结婚,和你建立属于我们自己的小家。”
    “……”陆闯原本因为茫然而略微失焦的双眸恢复锐利的视线,深谙意味深长的促狭,“乔圈圈,你果然折服于我的魅力。”
    乔以笙推开他的脸,语气敷衍:“是啊是啊,最有魅力的男人就是你,我不折服你折服谁。”
    嘴角翘起的弧度,则是与敷衍不相符的欣然。
    -
    这之后再见到小刘,是一周后,车场的散伙饭。
    自此这整个车场将弃用,改建成多功能体验蹦床馆——当然,投资人还是咱们的陆大老板。
    大炮和瘦猴子把小刘带进来的时候,其他不明情况的人全都非常开心,纷纷询问小刘前段时间是不是受到陆闯的重用派去干大事。
    小刘的脑袋上还缠着绷带,眼神躲躲闪闪的不敢抬头看大家,人也忸忸怩怩的,像是被大炮和瘦猴子硬拖进来的。
    大炮见不得小刘这副模样:“你他妈能不能像个男人?!就这一次机会!你自己给我把握住了!该跟闯哥说什么!”
    大家意识到气氛不太对劲,适时地停止了嬉笑。
    第623章 归
    陆闯一开始并没有理会,八风不动地坐在主位里,给乔以笙夹菜。
    小刘慢吞吞地挪步到陆闯的面前。
    他的眼睛抬起一下。
    大概见陆闯不看他,所以小刘的神情有些尴尬。
    乔以笙咂摸着要不要帮忙解围。
    事实上根本用不到她出场,瘦猴子甩着他一贯酷酷的脏辫走过来对陆闯说:“闯哥,小刘有话跟你讲,你听一听呗。”
    其实就算瘦猴子不提这一句,陆闯也是在听的。但瘦猴子这么说,同时在给两个人台阶。
    既给陆闯“屈尊降贵”搭理小刘的台阶,也给小刘缓解尴尬的台阶,让大家伙心里头都有个数,小刘并非自说自话。
    陆闯接了这个台阶,朝小刘提了一下眼角。
    瘦猴子忙不迭撞了撞小刘的手肘:“来,大胆地说,闯哥在等着。”
    小刘低着头,却是又好一阵不出声。
    小刘的长相有点娃娃脸,虽然看得出他应该才二十出头,但身上还保留有比较浓的学生气,所以不认识的人可能会以为他还在上大学,给人一种太年轻不可靠的感觉。
    怨不得职场里有条经验,大意是说男生参与工作之后,衣着打扮最好显成熟些,给人稳重感。
    乔以笙因为和小刘共事过,故而知道小刘其实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毛头小子样。
    只是在陆闯、大炮、瘦猴子这些人面前,小刘永远是个被“欺负”的弟弟,小刘也确实像个二十多岁了还因为哥哥们宠着而长不大的孩子。
    大家显然也是希望他们的三毛一直保持“毛都没长齐”的男孩子状态。
    由于迟迟没等来小刘的出声,陆闯很是不耐烦地喊大家继续该吃吃该喝喝。
    大炮恨铁不成钢地上前抡一拳头在小刘的肩膀:“你他妈哑巴了!”
    小刘脚步踉跄,稳住身形之后,终于正面朝陆闯抬起脸。
    他的脸上全是眼泪,之前都在忍着声音,这会儿开口后才泄露出哽咽,一抽一噎的:“哥,我舍不得大家,我想回来。”
    哭的惨烈程度不亚于一个星期在老豆的墓碑前。
    不过一个星期他的哭更多的是懊恼和愧疚,今日当下他的哭,完全就是惹父母生气的孩子离家出走之后又自己跑回来求得父母的原谅,惨兮兮的。
    乔以笙私以为圈圈每次可怜巴巴的模样可以和小刘拼一拼,拼谁看起来更令人于心不忍。
    大炮又忍不住盖了一拳小刘的肩膀:“哭什么哭!多大了你!想回来就想回来!有什么好哭的!”
    话虽如此,乔以笙分明看到大炮的眼睛红了一圈。
    瘦猴子走近两步,替小刘多说了两句:“闯哥,我们都问清楚了。三毛也算不知者无罪,他就是从小没妈,好不容易妈妈出现了,他心里又忍不住想亲近,人之常情。”
    “庆婶那时候撒谎说她有新家庭,所以只能和他偶尔联系。庆婶是日常关心他几句,他也是跟庆婶说两句他的日常。”
    “他会提起我们是因为他想在庆婶面前表现出他这么年没有母亲也过得很好,想向庆婶证明我们对他特别地照顾,生活、学习、工作,方方面面他都很幸福。”
    “炸弹那件事,三毛愿意和庆婶打配合,也是为了确保我们的安全。庆婶当时跟他保证就是让他演一场戏,结束之后,不会再找闯哥你的麻烦。三毛只有答应庆婶,才能确认庆婶是不是在骗他,才能确认炸弹是不是假的。那天如果嫂子没找救援的话,三毛也是准备好了把我们放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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