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时韫笑了笑,从善如流地点头,把带来的礼物交到大壮手里,双手插回兜里,跟着温北砚进了隔壁房间,屁股刚坐到沙发上,主人直白的催促响起:“我没耐心听你拐弯抹角。”
    撂下这句话,温北砚的脸色已经沉到了底。
    “别误会,我来不是棒打鸳鸯的,只是来提醒你一些事,”赵时韫不紧不慢地说,“霍霄,也就是你前辩护人,上次约你并不是为了道谢,而是为了试探你和曲懿之间的感情,另一方面,想看看能不能从你这入手,再给曲懿制造点苦头。”
    听到这名字,温北砚顿了几秒,终于抬起头。
    赵时韫又说:“霍霄早就认识了曲懿,准确来说,他们之间还有不小的过结。曲懿最好的朋友就是被霍霄害死的,当时没有证据,就没有办法给霍霄定罪,不仅如此,网上也没有任何相关消息……”
    “为了替她这朋友报仇,你猜曲懿都干了些什么?”
    “她知道霍霄这人好色,所以她把自己当成了诱饵,创造好一切条件,引诱霍霄侵犯她,再拿这录下的证据传播到网上。”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多愚蠢的做法。”
    温北砚面无表情,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的情绪已经崩到了临界值,再来一点火星,就能爆炸。
    “不过你放心,出于某种原因,这愚蠢的计谋最终没成功,曲懿还是你一个人的曲懿……也好在霍霄这蠢货多行不义必自毙,最后因为别的案子进了监狱,要不然曲懿迟早把自己赔进去。”
    情绪得到一定程度的缓和。
    赵时韫看在眼里,眉眼舒展开,浮着薄薄的一层笑意,再度将话头对准江稚鱼,“所有人都觉得江稚鱼是跳江自杀的,可当时没有尸检,仅凭一份遗书匆匆定下自杀的结论,谁知道其中的水究竟有多深,没准她就是被霍霄亲手弄死的。”
    温北砚脑袋又开始疼起来,脸色苍白,他想喊停,可对方已经将另一个血淋淋的事实残忍地剖在他面前。
    他无处可逃。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想起他和曲懿刚重逢还没在一起前,她问自己的那几个问题:
    你接过性侵案吗?
    你们律师也会像警察一样调查取证吗?
    你遇到过他杀最后却被篡改成自杀的案子吗?
    原来在很早以前,她就为今天这段对话埋下不少的伏笔,只不过都被他当成找不到话题后的随口一问。
    她不惜代价地想让霍霄受到惩罚,而他却替这样一个人打了辩护,费尽心思减轻他的刑法。
    强行拼凑起抵御入侵者的兵刃瞬间瓦解,一口气息顺着肺腑艰难地攀升,最后半死不活地卡在嗓子眼,难捱的想要用手术刀扎向自己喉管,再用力搅动,皮开肉绽才罢休。
    这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因为她说过她喜欢他的喉结,要真因自虐落下了疤,那就不再是她喜欢的,他必须得保全它的完整性。
    他垂下手,片刻又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用来压制体内的躁动。
    这份躁动衬得四周更加安静,安静到他好像陷入了暗无天日的漩涡中,阖上眼睛的那一瞬间,脑海里再度闪过无数碎片化的场景,这段日子所有的努力突然变得面目全非。
    时间无声无息地流逝着,身体也渐渐变得冰冷僵硬,像具尸体。
    突如起来的滚烫,让他猛地一怔,他的手被什么东西用力攥住。
    眼尾缓慢垂落,是盛景的手。
    那双眼睛亮莹莹的,仿佛能照进心里去。
    他好像又活了过来。
    -
    得知曲懿真正想参加的是《撕夜》女二的试镜后,周挽气到不行。
    见她一副快要炸毛的反应,曲懿一阵心虚,语气不由软化下来:“女一这角色我真的驾驭不了,就算最后复试定下了我,等剧播出后,我也会被群嘲演技不行,跟江稚鱼差了十万八千里。”
    就像大人觉得曲乔生是老师,作为老师的孩子考第一是天经地义的事,而拿下演技奖的演员就等于拥有不一般的演技,任何角色都能被驾驭得炉火纯青。
    实际上这种观念错得离谱,过度的以偏概全。
    对曲懿来说,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江稚鱼的出现,让她清楚地明白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盲目给自己设限,无异于拔苗助长,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完成自己的目标,才是最为稳妥安全的抉择。
    不轻易尝试去突破自我,在周挽看来是没有上进心的表现,另一方面,她先入为主地认为曲懿放弃争夺女一是为了给宋吟机会。
    曲懿继续解释:“我看过剧本,女二这角色和我贴合度更高,我有信心演好这个角色。”
    周挽怒其不争地瞪了她一眼,最后什么也没说。
    曲懿提前半天去了上海,在试镜地点见到不少熟面孔,宋吟最后一个到场。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紧接着不约而同地展露出争锋相对的气场。
    “这两人到底什么仇什么怨?怎么到哪都能撞上?”
    “听说曲懿是来试镜女二的,她前助手试的才是女一,最后要真这么定下了,那曲懿岂不是要给宋吟做配?”
    “要真这样可有的看了,不过宋吟应该拿不到女一吧,《撕夜》可不是拼后台就能拿到的资源。”
    这些话曲懿没听到,只听见一个工作人员在那感慨:“自古红颜多薄命。”
    特定场合特定情境,不用多想,也知道他说的是江稚鱼,不止他一个人,从她踏进试镜场地到现在,已经听见不下十次对于“江稚鱼”的缅怀。
    有真情实感,但更多的是跟风般的虚情假意。
    “不是红颜薄命,”曲懿低着头,声线压得沉沉的,纠正他错误的认知,“是这个时代没有给红颜长寿的理由。”
    试镜结束,曲懿没着急走,保姆车一直停在地下车库,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后,她让司机摁了两下喇叭,在宋吟上车前,又将他支走。
    宋吟唤了声:“曲懿姐。”
    曲懿没应,省去一些毫无必要的寒暄环节,开门见山地问:“为了参加这次的试镜,你又向霍霄舍弃了什么?”
    《撕夜》这部剧制作手笔高,来试镜的主演在圈里都有一定的知名度,以宋吟目前的咖位,还不够资格。
    宋吟避开她探究的目光,轻声反问:“能舍弃的东西我不是早就已经舍弃了吗?”
    曲懿心里有了答案,不再执着这个问题,另起:“拿下这部剧的女一,然后呢,你想做什么?”
    “我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惩罚应该惩罚的人。”平稳的声线,听上去像可靠的实话。
    “我不是在问你这个。”
    曲懿偏过头,目光沉沉地对上她,阴冷的声线一字一顿地叩进人心扉,“我问的是你,和霍霄无关,和江稚鱼无关,我问的仅仅是你——你江吟的未来。”
    宋吟不言不语,脸上无波无澜,眼里看不见任何光芒,行尸走肉一般。
    她究竟想做什么,曲懿其实是能猜到的,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然而事情发展到现在这局面,逃避现实有弊无利,在走向最坏的结局前,总得有一个人先戳穿横在两个人之间的透明薄膜。
    “等该被惩罚的人受到惩罚,你再走你姐的老路,在这部戏拍到一半的时候,留下一封遗书自杀?”说完,曲懿自己愣了下。
    多稀奇,她竟然能在这节骨眼上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她最不愿意面对的这两个字。
    否定事实就等于狡辩,宋吟放弃徒劳的抗争,继续保持沉默。
    “你姐不是自杀的。”曲懿闭了闭眼,“她不可能自杀。”
    平静的语气,像随手往海里丢进一块被风化的石头,却掀起了惊天骇浪。
    过去的认知被颠覆,理智瞬间全无,宋吟被惊愕到发颤,她应该说些什么,可她发现自己根本挤不出一个音节,只能用残存的力气握住曲懿的手腕。
    “你姐这辈子最在乎的有两样,一个是你,还有一个是演戏。”
    曲懿一动不动地看着宋吟,一张和江稚鱼有五分相似的脸,盯得久了,仿佛出现在眼前的就是她,“她没有办法舍弃其中任何一个,所以她绝不会不负责任地抛下只完成了一半的作品离开。”
    霍霄对江稚鱼的伤害并非只有曲懿见到的那次,事实上,那次只是一个开端,一个人玩弄不够痛快,就拉上同一圈子的那几个公子哥一起玩,要是她起了反抗的心思,他就会拿“封杀”威胁她,扬言让她这辈子都无法演戏。
    曲懿就没见过比她还要蠢、还要轴的人,小时候为了妹妹,放弃了相对舒适的生活,后来又为了演戏,放弃了自己。
    她这辈子有一刻为她自己活过吗?
    宋吟终于找回自己声音,满满的嘲讽:“我倒希望她别这么在乎我。”
    宋吟五岁时,父母离婚,那年江稚鱼也只有十岁,她主动提出要跟家暴的酒鬼父亲。
    当时宋吟完全不能理解她的做法,反倒庆幸自己跟的是温温柔柔、不会打骂她的母亲,懂事后,才明白江稚鱼的用意。
    ——江稚鱼牺牲了自己,只为了给妹妹一个清净的未来。
    虽说后来没多久母亲就因病去世,宋吟被过继给表舅,但表舅一家对她很好,如江稚鱼所愿,她度过了一个安稳的童年。
    “她总是这样,什么都想为了我好,她就不能多考虑一下自己吗?”
    曲懿没说话,给她足够的缓冲时间,许久说:“你和你姐,我总得救下一个。但如果这是你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我会尊重你的意愿。”
    车门打开,灌进来一阵猛烈的寒气,宋吟却迟迟没有下车,“曲懿姐。”
    曲懿睁开眼,缓慢偏了脑袋,看见宋吟闭着眼小幅度地摇头,“你说错了,我姐这辈子最在乎的有三样。”
    话音停顿几秒,“还有一样,是你。”
    -
    试镜结果一周后出来,曲懿没有留在上海,带着她在这买的熊猫帽,坐车回了杭城。
    没在自己家见到温北砚,瞥见大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出什么事了?”
    “小赵总来过了。”
    曲懿瞬间支棱起来,“他来做什么?”
    “好像是来找砚哥的。”大壮补充,“去砚哥家聊的,所以聊的什么我一句没听见,不过后来小景去找砚哥,他说砚哥有点奇怪。”
    赵时韫除了那点破事,还能跟他聊什么?
    曲懿这下是真急了,语速飞快,“盛景都说他不对劲了,你怎么不去看看?”
    大壮委屈巴巴地说:“我又不知道密码,盛景也不告诉我啊。”
    曲懿看了眼正坐在客厅地毯上的盛景,他的目光正好在这时迎上来,片刻工夫,又垂下了眼。
    曲懿放下包,高跟鞋蹬蹬敲到隔壁,看见温北砚站在一动不动地鱼缸前,表情放得很空。
    鱼缸里早就没有了鱼,茂密的水草不停歇地拂动着,灯光幽暗瘆人。
    曲懿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回来了。”
    他很轻地嗯了声。
    曲懿又没话了,她心里有一堆问题想问,可这些不是简简单单就能问出口的。
    如鲠在喉,导致沉默的时间格外漫长,偏偏在这时放在兜里的手机响了下。
    是赵时韫发来的,回答的是她五分钟前的问题。
    y:【你跟他说了什么?】
    赵时韫:【想知道啊,那就来盛安。】
    类似的套路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每回她都拒绝不了,只能由对方牵住自己鼻子走,这次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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