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谁不想永远天真,无忧无虑,无所顾忌。
    李谙知道她在想什么,坐在床边,伸手将沈云芙揽在怀里。
    我还是希望你能再入梦一趟,沈云芙坚持道,请你听我说完,这次入梦只有一段梦,并且十分简短,我们会将你送回1937年的南京,机会只有这一次,若是你错过了,他就
    他?
    宝乐迷迷糊糊好像听到了一声他,但她不知道这指的是哪个他。
    在她准备追问前,沈云芙下了逐客令:我累了若姜小姐真的不愿意,那就这样吧,等一切准备好了,我再派人通知你。
    小姑娘将疑问重新吞进肚子里:好。
    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那晚宝乐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床不够软,还是枕头高度不合心意的缘故,总之一直没有睡着。
    后来一直睡不着,她索性披了衣服,打算出去散散步。以前她睡不着,出去散步的时候,通常都能遇到君之。可是君之现在远在万古长陵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地方。
    在梦里,余婆说万古长陵是埋骨之地。万古长陵的青铜大门建立在尸山血海之中,上面爬满生锈的锁链与阴森森的不明生物,里面更是时不时传来撕心裂肺的哀鸣声。
    要是万古长陵真是这样一个地方,君之一个人在里面已经过去许久,她光是想想,都会觉得难过。
    宝乐披着外套下了楼,凌晨三四点钟,餐厅方向竟然还有人。小姑娘凑近了发现,那人还不是别人,是沈家的小少爷沈忘言。
    你在做什么?
    沈忘言指了指面前的碗:饿了,吃夜宵,一起来一点么?
    小姑娘隐隐闻到了方便面的味道,这事儿摆谁身上她都觉得正常,但是大半夜不睡觉在别人家偷吃泡面这种事,怎么也不像是他沈大少爷干得出来的。
    宝乐情绪低落的摇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吸着鼻子悄悄问道:啥味儿的?
    红烧牛肉。
    于是乎最后两人躲在庄园的餐厅里,靠着月光带来的微弱照明,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吸溜面条。
    小姑娘撇撇嘴:沈忘言你知道么,刚被你忽悠到古渝乡的时候,有一晚我也是半夜起来,发现沈三就像你今天这样躲在大堂嗦泡面。我现在都记得,那晚的泡面也是红烧牛肉味的!
    沈少爷笑了:我记得,后来沈三告诉我你吃完还哭了,一个劲儿问我你是不喜欢吃火锅还是不喜欢坐三轮。
    这哪儿跟哪儿?
    宝乐翻了个白眼,又叹了口气:不过想想那时候的自己真的好没用动不动就哭。你有没有哪一刻觉得,要是不带着我这个累赘就好了。
    没有。
    沈忘言几乎是想也不想的秒答。
    即使一开始的相遇并非动机单纯,但那一路上姜凝也好、君之也好、沈三也好、他也好,他们都没有觉得她是累赘。他们都想保护她,虽然也都没有保护好她,无论是身还是心。
    他叹了口气道:像个孩子一样永远不长大,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这句话在宝乐心里激起一层涟漪,恍惚间她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吃面的筷子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我懂了!原来是这样!
    宝乐在小少爷肩上重重拍了一下,差点没把脆弱的小少爷拍出内伤。
    沈忘言惊讶:你懂什么了?
    等等再来找你,小姑娘也没顾上捡筷子,我去找一下沈云芙。
    宝乐又来到之前去过的二楼尽头,可真到了那儿,她才惊觉自己唐突。现在都凌晨了,李谙也好,沈云芙也好,肯定早就睡下了。她来得这般着急,可也不至于把她们吵醒,难不成要在门口等她们醒来?
    正纠结着,房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
    李谙一身正装,不像是睡下再起来的样子像是为了等她而一直没睡。
    小姑娘刚想开口,她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关上身后的房门,冲着她小声道:云芙浅眠,别打扰她休息,你随我来。
    两人最后去了琴室一入门宝乐就看到两排架子上放着许多乐器,有古琴、古筝、长笛、竹箫等等,想来琴室主人应该是位中国民族乐器大师,什么都会的那种。
    你是来准备入梦的?李谙给她倒了杯茶。
    宝乐坐在她対面的椅子上:不是,我是来问问题的,不过如果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许就会入梦。
    你可以问,李谙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但答不答,得看我的心情。还有我希望你明白,你入不入梦于我并无太大干系,只是云芙希望你这么做。我希望她能如愿高兴,却也并不会去多费口舌劝你。
    之前我就想说了,小姑娘试探道,你是不是完全不记得送我第一次和第二次入梦的事情?
    李谙端着茶杯的手停顿了一下,过了很久都没有继续的下一步动作,仿佛被人定了身。
    果然宝乐松了口气:所以你不是那个与我做交易的李谙,対么?想想也是,过去改变了未来也会跟着改变。在你的时间线上,沈云芙最终活了下来,你因此没有独活百年,当然也不可能找过我。所以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是。李谙将茶杯放在桌上。
    所以其实你并不想履行约定,在你的世界里,因为你没有走另一个李谙的路线,所以这项约定対于你根本不存在,这才是正常的逻辑。但在这层逻辑下,我来找你践约,你却没有拒绝,这是为什么?
    李谙摩挲着茶杯的边沿,并没有开口回答。
    宝乐笑了,她就知道会这样,好在她也并不期待対方的开口。因为在她心中,早已有了正确的答案。
    因为那个幕后的人,她自问自答道,也许你不知道,早在我上一次梦醒过来的时候哦対了,那时你还是长生不老的状态。当时我就猜到幕后之人,是你梦里的食梦者。一开始我以为这位食梦者是白家的人,因为在我印象里,能有这般谋略和布局的人,这个世上少之又少,白家那位算是一个。
    李谙听完,嗤笑了一声。
    宝乐紧跟着道:但现在我知道,是我错了。
    李谙问道:哪错了?
    那位神秘的幕后人,的确也算是白家的人,却不姓白。她姓姜姜、宝、乐,准确一点是很多年后的姜宝乐。就像我能进入民国的梦境一样,她也能进入现在的你的梦里。
    怎么怎么猜出来的?李谙换了一副表情,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的问道。
    因为沈云芙的那句话成长是要付出代价的,变得强大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这是当年姜凝対我说的,我还记得,一字不差。
    就因为这个?
    还有,宝乐反问道,若我问你,之前沈云芙话中的他指的是谁,是沈月筝么?
    李谙垂眸:你说呢?
    宝乐摇摇头:不是他。
    李谙反问:何以见得?
    宝乐道:1937年的沈月筝应该已经年逾四十余岁,按照沈家的传统,那时的他已经不在人世。沈云芙这辈子,就只在乎那么几个人,不是沈月筝,也不是你,还能是谁呢?那人既是沈云芙在乎的人,又是多年之后的我在乎的人,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么一个。所以他指的是君之准确一点说,是1937年的君之。
    小姑娘深吸了一口气:1937年12月,在华中派遣军司令松井石根和第六师团长谷寿夫指挥下,侵华日军于南京及附近地区进行长达六周的大屠杀。在这场屠杀中,大量平民及战俘被日军杀害,无数家庭支离破碎,总遇难人数逾三十万。
    她的确不用去救任何人,也不用刻意去改变什么。
    只需在漫长黑暗来临之际,从梦中带给身处深渊的心上人一丝名为希望的光明。
    好,我答应入梦。
    宝乐接着道:李谙前辈,又要再麻烦你一次了。
    第197章
    1937年日军侵华战争全面爆发。
    战前为了表明抗战决心,南京卫戍司令部长官唐生智下令,将下关附近的渡轮连同民船统一控制在长江北岸,并要求驻守在南京城内的三十六师严厉控制挹江门一带,禁止各部队从下关撤退,势与南京共存亡。
    1937年12月12日,下午两点。孙元良率领手下两千多名残部撤至挹江门一带,要求从下关渡江前往浦口。三十六师奉卫戍司令部命令,对其加以劝阻,并要求孙元良返回中华门阵地继续抵抗此时在连日的全线猛攻之下,日军已经突破了南京的城防。
    1937年12月12日,下午五点。卫戍司令长官部紧急召开会议,全长二十分钟的会议之后,长官部发布撤退命令。当时的下关渡口只有两只渡轮,就算是全力抢渡,一天一夜也只能抢渡三万人。故而撤退命令,其实只有长官部与三十六师是从下关轮渡撤退,其余各部队则分路向广德、宣城、芜湖方向的突围。此时日军已经攻克宣城、芜湖,正在向北进攻切断国君退路。同时另一部分日军正在清扫江宁要塞一带的水|雷,并用舰艇封锁江面,企图全歼在南京参加保卫战的十一万国君退路。
    当时的南京城,除了一城无辜的百姓,就只剩下孤立无援、失去战斗力的守军残部。
    1937年12月12日夜,12月13日凌晨,南京城破。
    在那一天来临之前,从没人想过,如果城真的破了,该怎么办。
    防空洞在地下,周围没有一丝亮光,也无从得知外面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十一岁的沈絮已经一个人待在这里许久,久到他觉得肚子好饿。那时的他还太小了,既不知道什么叫作城破,也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当时他还在睡午觉,迷迷糊糊的被人叫醒,然后塞到这么一个地方来。
    他想找娘亲,可又想起娘亲说过,他已经过了十岁,是个大孩子了,要学会独立。
    但是真的好饿
    沈絮即将忍不住哭出来的时候,防空洞的门被从上面打开,黑暗中他听到一个熟系的声音。
    小絮!
    1937年十一岁的沈家小少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口齿不清的喊着:娘呜呜,娘!
    君之最后一个沿着楼梯下来,进来前他仔细确认了周围没有敌人,这才关上防空洞的门。地下的空间十分黑暗,不过这次出行收获颇丰,不但带回了几个熟人,还取回了照明用的蜡烛与一些新鲜的食物。
    沈家在孝陵卫有间纺织厂,伴随着近些年的战争越来越频繁,沈月筝在下面建了这样一间防空洞。地下空间不小,但大多都用来存放纺织货物。纺织厂停运后,这间防空洞也很少有人再来,连烛台上都是空的。
    不过好在是有这样一间防空洞,否则还不知道能逃到哪儿去。
    沈絮之前一直在孝陵卫念书,因为是寄宿,所以许久没有回家。后来南京城防告急,他便被困在了这附近,直到君之今早才冒着生命危险找到他。
    找到小少爷之后没多久,南京城破,大街上疯狂涌入的日军开始肆意屠杀城中百姓。
    君之把沈絮一个人藏在防空洞里,一直想回山上的老宅看看,可路上全是敌人。即便他身手了得,也终究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日军手上还有枪。
    好在他运气还算可以,沈夫人下山来寻他们,刚好被他看见。
    与沈夫人同行的还有沈月筝的弟弟与前段时间来投奔他们的梁家大小姐,梁兰因的父母去世后,便一直在沈家住着。她与沈絮有娃娃亲,沈夫人就把她当女儿养着。
    君之点上蜡烛后,防空洞里有了光,虽然稍显昏暗,但至少不会看不清路。
    沈絮也因此见到了躲在他娘身后的兰因妹妹,小少爷哭成花猫的脸来不及藏,傻乎乎的看着对方。所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十岁的梁兰因从她曼姨的身后伸出一只手,替沈絮擦了擦眼泪。
    絮哥儿别难过了好不好。
    小女孩儿的声音又奶又脆,在封闭的防空洞里层层回响。
    晚上,两个孩子在防空洞中腾出的一间空房子里睡下,沈夫人为他们讲完睡前故事,轻声退出了房间,顺便带上了门。
    她左右找不到君之,便往外走了一些。后来发现这个男人,握着日本人那儿抢来的刺刀,闭目靠坐在楼梯上。沈夫人以为他睡着了,正想着别打扰他休息,便发现君之已经睁开了眼睛,看向她的方向。
    他身上有一股肃杀之气,这来自于他染血的半张脸。
    下午他们相遇之时,正巧碰上一队搜捕的日军。君之让他们先进屋找掩体藏起来,话都没说完就自己只身冲了出去。早闻筝哥说过,沈家的君爷身手了得,是常人所不能及。可是他连一件像样的武器都没有,而对方是一支五十余人的小队,手上还有步|枪。
    沈夫人一边安抚着弟弟,一边捂着小兰因的耳朵,瑟瑟发抖的躲在桌子底下。她随时做好了如果君之没守住,只要对方进门,她就冲去吸引敌人注意的准备。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在听到有人推门进来的瞬间,她立刻钻出了桌子,然而却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日本人。
    君之站在门口,半边身子被血水浸透。
    你沈夫人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竟然有一瞬间她感觉君之不是人而是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他真的凭借一己之力,亲手消灭了敌方五十余人。然而他也不是毫发无伤,他的左手指骨,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兴许是察觉到沈夫人一直在看自己的左手,君之抬手自己看了眼。那只左手除了指骨扭得姿势很诡异外,上面还沾满了红色的血和白色脑浆。他没有武器,所以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利用自己力气大的优势,直接给日本人开了个瓢。
    强行把骨折的指骨拧了回去,这应当是一件极痛的事,但他像是一个全然没有痛感的人。嘎嘣嘎嘣的连续掰扯,没有留下一丝喘息的机会。之后君之重新放下左手,朝着沈夫人道:我带你去找沈絮。
    你身上的血你受伤了么?
    没有,君之转身,别人的血。
    以他的身手,沈夫人是信那血不是他的,可是就算大部分的血不是他的,难道他就真的一点伤都没受了么?沈夫人想关心两句,但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想了半天,她还是什么都没问,重新回屋把孩子抱了出来,跟着君之去找她的儿子。
    那天后半夜,她重新在防空洞的楼梯上看到这位君爷他脸上与手上的血还在,因为实在找不到地方清洗,可是那件染血的衣服已经被他扔了。君之并没有洁癖,也不会讨厌自己身上染到的鲜血。沈夫人知道,他是怕身上的血吓到孩子。
    他总这样什么都不说,又比任何人内心都要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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