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之没有回答,良久之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小姑娘浑然未觉继续道:总共出现了七场梦,你风光霁月的少年时期,你想逃离家族命运的青年时期,你选择走向宿命的开始,你与我的梦中初识,我死在你的梦里,我与你的第一次初见,以及最后你只身前往万古长陵。君之,你的执念我占七分之四,越是知道,越没有办法看着你苦等我百年。我不想你和李谙一样。
    君之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听说宝乐抽抽噎噎道,我听说沈云芙有种办法可以封住人的记忆,虽说效果不长久,但至少还是有些用。你
    我与她不一样。
    君之打断她,那时他已经走到她身边,俯身将不能动的小姑娘圈在怀里:对我而言,不是要苦等百年,而是只要等上百年就能与你相见。等待于我,并非痛苦,而是希望。
    可是,可是
    是我不愿忘记你。
    第194章
    晚上做了个噩梦,李谙那天起的比平常都早。立冬之前,上海就因为寒潮来袭降了温,心神不宁的李谙穿着拖鞋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的时候,她发现窗台上有一只冻死的小麻雀,全身裹着一层白白的霜花。那还是只幼鸟,估计是从附近树梢上的鸟窝里掉出来的,孤苦伶仃的死在了她的窗前。
    李谙搓了搓冻僵的手,呼出一口白气。她不年轻了,尽管保养的不错,但身体也吃不消这番折腾。
    张妈,她叫来打扫的阿姨,把窗台收拾一下。
    张妈应了一声,赶忙提着抹布赶过来。
    李谙又道:哎,把它找个地方葬了。
    好的,当家。
    李谙换好衣服,从楼上下来,坐在餐桌前准备吃早餐。
    阿唐为她端来了一碗白粥,又从糖罐里舀了一勺白糖加在碗里,整个动作她十分熟悉,好像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是这么做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阿唐道:虽然今天立冬,按照习俗要吃云吞,不过当家胃不好,所以厨房还是和以前一样准备了白粥。
    嗯,李谙不以为然道,就这么安排吧。今天要去南边的场子一趟,你帮我安排一下。对了,联系高陵宴,让他晚上过来吃饭,顺便把上次那位王小姐也一道约着。
    李谙吩咐完阿唐,端起桌上的粥碗,突然没了胃口。
    她叫住要走的阿唐:还是换云吞来吧,就做云芙最喜欢的虾仁馅儿的。
    阿唐愣了一下,摇摇头道:当家,今天立冬,沈家怕是也得忙,沈小姐不会过来的。
    李谙摆摆手,让她下去:没关系,做就是了。
    家里材料是现成的,虾仁云吞很快就做好,阿唐重新为她端了上来。李谙那碗没有放葱花姜末,厨娘很细心,完全是按照她喜好调出来的。其实她也不是非要现在吃云吞,只是早上的噩梦太过可怕,李谙不由会想一些快乐的事去分散注意。想着想着,就想起了沈云芙的小时候,那些年她们每一个节日都在一起过,包括立冬。
    每到立冬的早上,她一觉醒来,就会看到沈云芙亲自下厨为她包的云吞。那时她还是个孩子,小心翼翼的观察她吃完的表情,仿佛大清早天不亮起床忙活半天,就等她一句夸奖。
    如今沈云芙不与她住在一起了,她的胃也脆弱到早上只能吃些白粥手上的云吞和之前的白粥一般,徒然变得索然无味。但是李谙挣扎了一下,她让人把小夏大老远从沈家庄园叫了回来。
    小夏一听说当家传唤,高兴的来不及吃早饭,兴冲冲的跑回了本家:当家,你找我!
    还没吃东西吧,李谙把盛着云吞的碗递到她面前,我让厨房做的,来尝尝。
    小夏顿时感觉受宠若惊:呜呜呜,当家你真好,还给我准备早饭!
    比起自己吃,李谙觉得看着小夏吃更有胃口。小夏年纪小,有时候看着她,就仿佛看到当年的沈云芙。
    慢点吃,厨房还有,她温和的笑道,之前我就听说,云芙那孩子喜欢和下人一起吃东西。你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怎么还像是没吃过好的一般。
    小夏放下碗,疑惑道:当家,你说什么呢,沈当家从不和我们一起吃东西。
    李谙愣了一下。
    小夏又解释了一句:好像是因为沈当家胃不好,她早上从来只吃白粥,偶尔里面再加两勺糖。她那口味实在太清淡了,要我们和她吃一样的,这谁受得了?
    小夏后面说什么,李谙就没认真听了。从小夏说出她早上从来只吃白粥开始,她更加控制不住自己,过往种种历历在目。
    记得那是李谙第一次因为胃病晕倒,从医院醒来,医生告诉她是胃溃疡。沈云芙当时才十七岁,难过的不得了,好像医生说的不是她得了胃溃疡,而是什么不治之症。
    自那以后,李家的餐桌上,食物便清淡了许多,早餐她更是只喝白粥。
    年纪大了,人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毛病,更何况她年长沈云芙十八岁,可无论她怎么说,沈云芙就是不信。后来有一天,那丫头不知经历了什么,早上也开始不吃别的,学着她一起喝白粥。头两天沈云芙还和她抱怨,说是甜粥不好喝,于是又让厨房做了好多配粥小菜。最后干脆没坚持几天,又换了原来的早餐。
    李谙那时只当她是小孩子脾气,事实上,直到小夏说出刚才的话前,她依然这么认为。
    原来她真的早就不是孩子了。
    晚上高陵宴在李谙的威逼利诱下,吃完了一顿如坐针毡的晚餐,全程更是对王小姐爱答不理,弄得给他们做媒的李谙也有些尴尬。
    王小姐走后,高陵宴站在他们家阁楼的露台上抽烟,李谙找了半天才找到他。她也不是闲着没事,纯粹为了给他说媒才请高陵宴来吃的晚饭,两人说了会儿正事,尤为关键的是那个归零计划。
    可是正事总有谈完的时候。
    李家与高家是世交,高家身为上三族之一,其实是当中混的最不行的。高陵宴就是个二世祖,靠着吃老一辈老本活着。他爹对李谙很赏识,常让儿子跟着学做生意的门道。生意学的怎么样不知道,投身革命和党的怀抱,高陵宴倒是挺积极。
    王小姐多好一姑娘,李谙掐了他的烟,你怎么就看不上呢?
    高陵宴闷哼一句:王小姐那么好一姑娘,做了什么孽,得让我看上?
    李谙被他气得不行:成吧,我也懒得管你。
    谙姐,您也别给我说媒了,我有喜欢的人。高陵宴把手搭在露台扶手上,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李谙挑眉:这倒真是个稀奇事,你看上哪家姑娘了?不,不管你看上谁,你谙姐都能给你搞定,我给你上门提亲去?
    高陵宴扯扯嘴皮:说出来吓死你!
    嗯?
    不是哪家的好姑娘,高陵宴松了口气,嬉皮笑脸道,是我念书那会儿的同学,现在留校任职了。
    哦?哪个女同学,明儿我去看看。
    姐,不是女同学。
    李谙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把他这句话放在嘴上回味一遍,才恍然大悟他在说什么。高陵宴算她半个弟弟,长姐如母,听到这话,她真是要一口气背过去。
    高陵宴深知自己闯祸,耸着肩道:看吧,您不刚才还说要给我提亲么?
    这是提亲的问题么!人人孩子怎么想,你,你怎么不学学好,非要去搞,搞什么李谙恨不得上去揍他一顿。
    谙姐,你放心,他不会怎么想的,高陵宴目光暗淡,他就当我是同学,什么都不知道。
    李谙一顿,难以置信的反问:他都不知道?
    高陵宴点头。
    李谙不理解,为了这么个人,高陵宴拒绝了多少家世清白的好姑娘,合着那人竟然还不知道?
    你怎么不告诉他?
    怎么告诉呀,高陵宴冲她苦笑道,你真当所有人都是沈云芙?有她那么好命,没人管着她,也不用成天担心这儿担心那儿。我要是说出来,他那边姑且不论,我爹能放过我们么?就算我爹能放过我,能放过他么?他就是一个穷小子!谙姐,我问你,刚才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你老实说有没有想过拿钱让他离开我?
    她真有一瞬间这么想过,所以面对高陵宴的诘问,一时无言以对。
    高陵宴继续道:更何况,我们是做什么的?指不定那天就会完蛋,现在要是真在一起了,以后等我死了,移情别恋算是好的,万一为我一辈子守寡,那得多难受啊。谙姐,你拒绝沈云芙不也是这个原因么?
    李谙没有应声。
    她是为了不让沈云芙牵扯进她现在做的事里,才拒绝的她。可是沈云芙不一样,中秋那场会面之后,她明白她已经没法从一切里摘出去了。但这些,是组织上的机密,李谙甚至不能告诉高陵宴。
    好在这小子也识相。
    谙姐,话都说清楚了,以后您也别一个劲儿给我找老婆了。今天,我就先撤了。
    李谙心烦气躁的摆摆手:滚吧。
    立冬那晚,她又做了噩梦,比之前那个还要恐怖。
    李谙梦到十六岁的沈云芙腼腆的告诉她,她喜欢她,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李谙满心欢喜的想要同意,画面一转三十三岁的沈云芙冷眼看着她,告诉她,她已经把她放下了。李谙想阻止对方的离开,可不知道哪来的一声枪响,回过神时,沈云芙的额头上多了一道血痕。
    她在梦中惊醒,这才发现楼下的电话机一直在响,床头的挂钟显示现在才凌晨三点。
    半夜的电话,不是工厂出了事,就是组织上出了事。
    疲惫的李当家从楼上下来,阿唐已经先她一步,接上了电话。李谙眼瞧着阿唐接电话时,面上表情从震惊变成愤怒,最后转为悲伤,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什么消息,能让阿唐这么崩溃?李谙朦胧中,好像抓住了什么,但她不愿往下去想。
    阿唐看到李谙下楼的身影,把话筒拿开了一些,带着哭腔道:当家,沈家沈家打来电话,说,说是说是沈小姐去了
    你,说谁?
    是沈云芙,沈小姐!
    李谙连夜开车从上海赶到南京。
    路上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一直重复回响着接过电话时,沈月筝在电话那头说的话早上去看她的时候还没事,晚上歇下前,软香居走水,火灭了之后只剩一具焦尸。不是意外失火,纵火的人抓到了,是那个叫暮曲的。他亲口承认自己放的火,也一直守在院外看着云芙被大火活活烧死在院子里。
    梦中沈云芙中弹倒地的景象,一直和沈月筝的话一道,反复折磨着她。
    等赶到沈家,天已经完全亮了。亲眼看到被烧成焦炭的软香居,李谙终于意识到那个从小看着长大,会对她笑着说李朝歌我心悦你的孩子,真的是死了。
    明明归零计划已经开始执行,明明只要再等几天,她就可以和她一起离开。
    身着黑衣的李当家,似乎一夜之间老了许多。虽然她不年轻了,但一直精于保养,半百的年纪是一根白头发都没有。可听闻沈云芙去世的那一夜间,她白了无数根头发,像个走不动的老人,在被烧成焦炭的废墟前跪下。
    她俯身低头,亲吻着废墟中的泥土,一如十数年前,她趁着沈云芙睡下,心中难舍爱意,亲吻了她的嘴唇。
    当时假死的沈云芙就藏在废墟后面,李谙来的这么快她是真没想到,本来以为她至少也会等天亮才来。
    一开始她只是想看看对方笑话,毕竟十七年的爱而不得,换谁都有点小脾气。然而当李谙开始亲吻泥土的时候,沈云芙的一颗心也快要疼的不能呼吸了。这到底是在折磨李谙,还是在折磨她自己哦。
    沈云芙清了清嗓子,看向身边面无表情的君之,小心翼翼的请示道:我现在出去?
    君之留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三十三岁的沈家当家深吸了一口气,她发誓这辈子,除了第一次告白的时候,从没这么紧张过。
    南京是一座没有春天与秋天的城市,一场寒雨一场凉,昨夜穿薄衫今日换锦袄也再寻常不过。立冬刚过,身体不好,受不了冻的沈云芙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圆润的球,手里拿着一件狐裘大氅,从角落里慢慢走出。
    李谙听到了脚步声,可心如死灰的女人并没有抬头,直到什么东西披在她的肩上。
    待她抬头,便看到沈云芙站在阳光下,冲她伸出手,如同记忆里那般轻声道
    李朝歌,我想你了。
    第195章
    2023年的上海高铁火车站,宝乐和沈忘言一起下了高铁,站在出口处东张西望。
    梦醒之后,沈忘言给李府打了个电话,急于想确认因梦境改变而改变的现在到底变成了什么样,是否如他们所愿。可是当时接电话的不是李谙,而是一位声音听起来很年轻的女士,她约他们来上海一趟。
    所以一下高铁,小姑娘就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来接他们的是谁。
    来人是一位气质卓群的女士,穿着昂贵的西装裤和外套,搭配一件考究的白衬衫,举手投足皆是上流社会精英形象。她让宝乐有些出戏,在梦的世界里,沈云芙年轻时也经常穿着一些中性的衣服,打扮的像个假小子。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高,全名高徵,来人如是自我介绍道,我想你们不一定认识我,但一定认识我弟弟。
    高徵停在路边的豪车上下来了一个少年,少年笑容阳光灿烂,举手冲着宝乐的方向打了个招呼。她还真认识这个少年,可不就是一直屁颠屁颠跟在谢老板身边,前段时间还给她送来一幅画的高行么?
    沈忘言问道:高小姐,我似乎记得我的电话是打到李前辈府上的,您这是?
    高徵答道:哦,奶奶这几天不在家现在刚巧赶上开学季,学校里有点小事,她天天的在市政府和学校两头跑,我都逮不着她人。不过沈先生和姜小姐别担心,接到你们电话后我立刻就联系过她了。奶奶说今天在学校等你们,所以我现在来接你们过去。
    宝乐惊讶道:高小姐,你喊李谙不是,你喊李前辈奶奶?
    嗯,高行听到他们的谈话,插了一嘴进来,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们的父亲是被领养的,所以我们喊她一声奶奶。
    梦里的李谙与高陵宴的确认识,而高行与高陵宴也有着某种联系,一起似乎都对上了。
    高行又道:姜姐姐,我之前要你帮忙修复的画
    宝乐回神:那个已经完成了,放在元宝斋里保存,如果你想拿回去,可以提前找我约时间。
    那倒是不用拿回去,高行高深莫测道,毕竟那幅画,本来就是姐姐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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