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次好像不一样。
    君之没有急着游上去,而是松开抓着她胳膊的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唇对唇的渡了口气过去。
    空气在水中产生了泡泡,缓过一口气的宝乐缓缓睁开眼睛。
    他迎着水面照射下来的光,面上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悲伤。那有如浩瀚星辰般包罗万象的眸中,第一次没有了以往的光辉。在她睁开眼睛之后,他又将双唇贴了上去。
    理智上,他应该让她死的,唯有她死梦境才会结束。
    但情感上,他做不到,他不能接受她在他眼前死第二次。
    可是如果她一定要死,那就陪她一起死。
    两人在深湖中接吻,传递着彼此的氧气与气息,互相用彼此的牙齿,一次又一次的舔舐对方的舌头。
    在两人氧气即将一起耗光之际,湖底闪过一丝红光。那红色的影子从宝乐体内迸射而出,绕着他们一圈又一圈的徘徊。高温使湖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蒸发,过往的行人从未见过这般奇景深秋的西湖表面咕嘟咕嘟冒气泡泡,不出一刻,湖水化为水蒸气,使方圆十里内一片白雾茫茫。
    水汽并没有想象中的高温,似乎在蒸发的一瞬间,它们又迅速降了温,所以才化成了白雾。
    只是那雾霭朦胧的景象,一直持续了许久。
    没人看到,被蒸发的整个西湖中央,隐于水汽之间,一对恋人紧紧相拥。小姑娘抱着自家男朋友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回来了?沈忘言看着携手走来的两人,揶揄了一句,刚才听梁府的下人说,外面都传疯了,说是西湖的湖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整个蒸发干了。
    宝乐扯了扯嘴角。
    沈少爷没给她留面子:要是法海有你这种功力,当年白娘子也水漫不了金山寺。
    小姑娘清了清嗓子:常规操作,不要骄傲,坐下坐下。
    沈忘言道:你心情好像挺不错,看来是哄好了。不过我还以为你这次出去就不会回来,等着和你一道梦醒,什么使你改变了主意?
    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宝乐认认真真道,我想入梦这件事,织梦者应该是可以选择梦主人的,那么李谙为什么会把我送入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梦中?我总感觉这事没那么简单,如果贸然梦醒,可能正如她说的,变数太多。
    所以呢?
    所以我出去之后,一直在想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既不用梦醒,也能改变过去。
    沈忘言叹息:你既然回来了,说明已经想到,不用再卖关子。
    事实上,宝乐微微弯起嘴角,我突然想到,为什么我一定要回到现实再次入梦呢?李谙在这儿不是么?甚至不止李谙在这儿,李谣也在这儿。从没有哪个地方,可以同时聚集这么多李家人。而且这次的梦主人,梁兰因与李谣有关,至于沈絮是沈月筝的儿子,虽无直接关系,但沈月筝与沈云芙和李谙也是孰识。所以我想,这场梦里,李氏双姝在两位小梦主人的心里
    一定也具备了入梦的能力。
    宝乐颇为笃定道。
    沈忘言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你是想在梦中继续入梦?
    没错。
    可是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小姑娘握紧了君之的手,微微侧过脸看向他:逆天改命,总要做些常人想不到的事。
    姑且不论两位前辈是否同意,沈忘言犹疑道,即便你真能入梦中梦,要怎么才能确认,你这次入梦就可以救下沈云芙前辈?还剩不到半天,你应当知道,梦里与梦外是有时差的,一旦你入梦,根本不可能知道还剩多久的时间。若是错过了梦醒时间,你很有可能陷入梦境死循环,回不到现实世界。
    我知道,所以这次入梦,梦主人是谁,是由我来定的。
    宝乐继续道:回来的路上,我问过君之有关梦境的原则。首先,入梦不告知梦主人是织梦者的原则,目的是为了不在刚入梦的时候搅乱梦境,给梦主人一个缓冲的时间。但这点现在没必要了,因为我们可以利用一个梦境的BUG。若梦主人不死,梦境结束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梦主人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就像之前的沈云芙。但若梦主人明知自己做梦却又暗示自己一切不是梦,其实是可以不醒的。在这种情况之下,如果我把一切告诉他,梦中梦的主人梦醒之后,改变了梦的走向,梦的走向改变了,他的梦主人梦之后的现实就会跟着一起改变。
    这样我不用梦醒,就可以改变之前已做过的梦的走向。算是变动最小,影响最小,成功率最高的办法了。
    小姑娘一股气说完,也不知道以沈忘言的智商能听懂多少。不过为了说服他,她已经做好了长期说明解释的准备。
    当时沈忘言不一定全部听懂了,但他没有辜负宝乐的厚望,抓到了最关键的一点。
    他问:你要入谁的梦?
    既然他这么问,证明或多或少了解了她的意思。宝乐深吸了一口气,举起与君之相握的手:你说呢?
    呵,小少爷一下子就全懂了,也对,除了君之,你入不了别人的梦,他们都不是真实存在的。
    另外就是你之前问的,入梦之后不知梦醒的时间问题。这个可能需要你的帮忙,宝乐取下手腕上的玉镯,就是之前李谙给她的藏书血玉镯,这是李谙给我的,每次用来时空跳跃的镯子。如果我入梦,我会在梦中梦里再向她讨要一只一模一样的。这镯子在现在这个梦与梦中梦里会存在呼应,如果时间快到了我还没出来,你想办法把它砸了。镯子碎掉的时候,我答应你一定会出来,不会赶不上最后回去的时间的。
    沈忘言默默来了一句:你让我一只千纸鹤砸了这只镯子?
    这个倒是宝乐没想过的:唔,要不你找个傻的,告诉他你是茅山来的纸鹤仙,说服他来帮你?
    沈少爷笑了笑。
    他想了很久,才开口应道:好吧,只要你能说服李前辈,我就没问题。
    第192章
    李谙没有理由拒绝宝乐的请求,只要一切关乎沈云芙是否能活下来。
    民国十八年深秋,夜莺与白鸽已经互相表明身份,确认开始执行为期半年零八天的归零计划。那次前往杭州参加梁府大小姐的满月宴,某种角度来看,算是两人彼此生前最后一次见面。当时的李谙或多或少有一种预感,这个由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她想保护在手心里的孩子,似乎正在一点点的离她远去。
    虽然这次入梦最长不过半天,但是连续做半天的梦,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梁家准备了两张躺椅,由下人搬到院子里面。在躺椅的正前方是一张琴桌,摆着一把锦瑟,被黑色的绒布蒙着。
    宝乐准备一下才来,到的时候,所有人都到了,她是最后一个。
    都说李家有很多把锦瑟,他们从未要求过李谙用哪把。也许是天意,李当家解开黑布,露出下面的锦瑟时,宝乐发现竟然是那把送君之与自己入同一个梦境的玄金锦瑟。只不过现在是梦里,都快被奏秃的玄金锦瑟,是完美的五十根琴弦。可惜这是梦中,要是现实有一把还剩五十弦的玄金锦瑟该多好。
    小姑娘向躺椅的方向走去,君之早就躺在了其中一张椅子上。
    从西湖回来后,他换了件灰色的锦线长衫。衣服不算合身,应该是临时借用的梁杰的衣服。梁杰本来就有些中年发福,大一号的长衫穿在君之身上,显得他愈发单薄。
    我准备好了。
    宝乐在空的躺椅上躺下,冲着李谙点点头。那边的李大当家收到讯息,微微颔首的同时拨动了玄金锦瑟上的琴弦。
    入梦前。
    小姑娘侧过脸,喊了一声心上人的名字:君之。
    君之睁开眼睛,入目即是对方伸到面前的手。肉嘟嘟的小爪子这些年随主人清瘦了不少,但是指甲依旧修的整齐干净,并且薄薄的涂了层透明的指甲油。
    她将手腕翻过来,露出一直握在手心里的东西一对金镶玉点珍珠对钗。
    上一场梦里送给她的东西,不知为何留到这场梦,被她牢牢攥着,就像护身符一般。
    姜宝乐是一个积极乐观的小姑娘,有想不完的奇思妙想,好似每次都能完美解决各种问题,但是那不意味着她不会害怕。她一开始怕很多东西,怕黑、怕鬼、怕血,也怕一个人。这些年,她克服了大多害怕的东西,却唯独不能接受所有人都离她而去,又剩下她一个人。她会用各种办法去发泄自己的恐惧,比如明明没有酒量,却会喝一点酒壮胆。
    酒醒之后,她就会继续往前走。
    哪怕这条路,遍布荆棘,没有光芒。
    君之伸出手,盖在她的手上,包裹着那对金钗,与她十指相扣。
    姜宝乐,我会陪着你,他微微扬起唇角,所以不要害怕。
    抬头是圆月高悬,低头是灯火摇曳。
    繁华的大街上人流如潮,或是父母带着孩子,或是才子陪着家人,或是二三好友结伴同游。来往行人着汉服,男子多戴幞头,以网巾束发,配右衽大袖宽袍。女子多穿衫袄,贵族命妇着霞帔戴锦冠。
    这是很明显的明朝装束,她曾不止一次见过,上一次见到的时候,似乎也在梦中。
    宝乐沿着大街走了许久,经过一座拱桥时看到桥下河中有画舫经过,再往前走两步,路过一条小巷,门口牌坊写着乌衣巷。她这才恍然大悟,这会儿她是回到了明朝时的南京。
    乌衣巷边有间花灯铺子,周围聚了好多人。原是老板有盏花魁灯,比其他所有灯都漂亮华丽,别人问他怎么卖,老板却说不卖,只送给猜对他灯谜的有缘人。
    老板摸摸胡须:曾有傲骨随人转,犹有童心只自忙。
    老板,好歹提示一下谜底是什么呀?
    老板又道:猜一种
    不倒翁。
    彼时两道声音同时发出,自信满满的老板这才吐出剩下半句话一种孩童玩具。
    宝乐看向人群后方,随着众人让出条道儿,那答对答案的另一人,终于被她看清。他与别人不同,既没有带幞头,也没有束发。如墨一般的长发以一根红色系带拢在背后,身着一件艳红色的长袍,手上拿着一柄木质权杖。因为长袍宽大,他又身形瘦弱,衣袖滑到手肘,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
    她确认自己没有见过他,但是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熟悉。
    此人年纪不大,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一张脸俊美无双,只是五官与当时的汉人不同,要稍显深刻一些,配上他稀奇古怪的装束与手杖,所以大抵真不是汉人。
    不过在他方才念出谜底时,发音与念词则颇为标准,听起来不像是异族人。哦对了,说他标准,不是说他念得普通话,明末的秦淮河畔,官话当然是南京话。不过,当时宝乐脱口而出的是普通话,所以与他合念时,稍显不齐。
    这位小公子说对了,谜底确实是不倒翁,老板将花灯递过来,没想到今日这么早就要收摊。
    那位红衣少年并不接花灯,如水一般平静的目光在宝乐身上扫了一眼,才对老板道:不止我答对了,这位姐姐也说的是不倒翁。
    宝乐全身一激灵:没事,我就是随口说说。
    我也是随口一答,少年眉眼弯弯,温润如玉的开口,更何况比起我,姐姐似乎与这盏灯更配。
    如果刚才只觉得,虽然之前不曾见过,但他给自己有种熟悉感,这种感觉在他冲着她笑后达到了极致。他们一定认识,就算忘了他的长相,也不会忘记他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的这般感觉。
    少年说完话似要离去,宝乐突然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你是谁?
    答案就在唇边,只要他再次开口,她就能像方才抢答灯谜一般,再次抢答。
    世界再次陷入黑暗,花灯不再,乌衣巷不再,秦淮河不再,红衣长衫的温润少年也随之消失在原地。
    抬头依然是圆月高悬,低头是被砸坏的玉器瓷片。
    屋中一片狼藉,能砸的不能砸的,还有那柄熟悉的手杖,就躺在一颗夜明珠碎渣的旁边。夜明珠虽然被砸碎了,却还是可以照明,在微弱的光亮下,宝乐看到蜷缩在角落里的黑影。
    还是那件熟悉的红色长袍,穿在瘦削的人身上。少年抱着膝盖,头埋在双臂之间。
    你是谁?
    没想到这个问题,隔了一场梦,她还能再问一遍。
    对方听到声音,微微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睛之下,隐隐还有未干的泪痕。他若是不表现的那么温和,这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倒是真像一人。这场梦里,他好像长大了一些,不过看起来依然比宝乐要小一些。
    小姑娘在他面前蹲下身,与他视线平齐。
    这副刚哭过,我见犹怜的样子,连她都忍不住想伸手帮他拭去眼泪。所以胆大包天的姜宝乐真的这么做了,换回来对方毫不客气的一把挥开,面无表情的脸上充满了防备。
    好吧,都说问别人问题前,自我介绍是基本礼仪。
    宝乐托着自己的下巴,笑眯眯的看着他:我叫姜宝乐,我们见过的,还记得么?秦淮河畔、乌衣巷口的那间花灯铺。
    对方似乎对她的提示有印象,身体微微动了动,向她的方向挪了一点。宝乐这才发现,少年身上有伤,手臂下面,皆是一条又一条的鞭挞之伤。
    谁打的你!她有些心疼。
    少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前倾了身体,看着她的眼睛,自顾自的说着:是不是因为我不听话,所以阴阳道君才会惩罚大家,所以姆妈和阿姐才会死?既然大家都死了,那我我什么时候也能一起死?你是来带我离开的么?
    我
    宝乐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这次黑暗来的比以往都要快,甚至等不及让她组织一套安慰的说辞。
    抬头变成了阳光笼罩,低头是白雪皑皑的古南京城。
    面前一身黑色劲装的男人,手持一把削铁如泥的长刀。他头戴斗笠,面遮黑纱,刚以手中的长刀,抹了对面身着白色锦袍的男人的脖子。温热的鲜血洒在雪地上,犹如绽放的红梅。
    宝乐曾看过这幅场景,就在镜中界回到重黎村的时候。
    当时她看不清他的长相,只依稀辨认他手中杀人的长刀是子午阴阳锐。此时此刻,那人杀人后并未离去,而是缓缓摘下斗笠与面纱。面纱后的那张脸,正与君之一模一样。
    君之从腰间抽出一方巾帕,安静擦着手上溅到的鲜血。
    他虽与君之有着同一张脸,也同样的面无表情,但他给宝乐的感觉如此陌生,甚至不如前两场梦中的少年熟悉。在她犹豫的时候,远处缓缓走来一人,那人一身红衣,在雪地里尤为显眼。
    这身红衣宝乐很熟悉,当时她以为来的人是前两场梦中的少年。不知过了多久,梦中的少年长大了,个子也比之前长高些许。虽然依旧清瘦撑不起衣衫,却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
    他越来越近,在看清楚他脸的一瞬间,宝乐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低声叫唤: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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