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黄包车的,蹲在门口有檐儿的地方躲雪,一边抽着烟袋子里的烟,一边三五个人一起就着昏暗的路灯打牌。
    宝乐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直接这么进去,戏院的门儿突然从里面打开了,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搂着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缓缓走了出来,似是到了他要走的时间。
    路边的牌局在大老板出来后立刻散了场,可肥胖的男人还是上前给了那个拉黄包车的中年男人一记耳光,骂骂咧咧说了一堆的话,宝乐一句也没听懂,只是看到中年男人攥紧了拳头,面儿上还赔着笑。
    好不容易伺候大老板上了车,约莫是他太重,中年男人的腰背沉了沉,黄包车晃荡了两下,自然又免不了一顿臭骂。
    大老板临走前,朝着与他一起出来的女人勾了勾手指。女人似乎是不想理他,但也如那个中年男人一般,不得不上前,结果被咸猪手当街摸了一把胸。甚至宝乐还看到那个油腻的老男人,淫|笑着挑开了女人旗袍上面的两颗扣子,把手伸了进去。
    在黄包车走远后,女人将扣子扣好,吐了口唾沫,恶狠狠的骂了一句:狗日的日本鬼子!
    宝乐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原是说的根本不是汉语,这人也不是中国人。只一会儿工夫,戏院里又出来一个女人,与之前的女人勾肩搭背,吴侬软语道:小声些,难不成你想变成第二个牡丹?
    穿着旗袍的女人摇摇头,双手放在胸前讨饶:那我可不敢,都是祖宗,祖宗!
    这些人说话怎么就说一半,什么叫变成第二个牡丹?小姑娘倒是很想向她们问清楚,可这两个人意料之中的并不理她。
    僵持之际,远处又拉来一辆黄包车。
    这次车上的人,自己就提着一盏灯笼,因此老远就能看的清楚。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长得有几分眼熟,等他快到跟前,宝乐才想起来这人长得可不就像仅有过一面之缘的白芷么!
    可他应该不是白芷,白芷道长要比他更加的阴柔一些。
    说人话就是这人颜值一般,及不上白芷,况且眼下还有道疤,破坏了他颜值的整体性。
    哟,门前的两个女人见了他,立刻换上一张笑脸,这不是白蘅白公子么,怎么是来找牡丹的?
    白蘅点了点头。
    那可不巧呀,牡丹昨个儿犯了事,今早就被抓了起来,说是过两天还要交给日本人发落。怎么,白公子没看报纸上的新闻么,这事儿当是传的满城风雨了。
    白蘅叹了口气,用手推了推眼镜框,淡淡道:我就是知道,才过来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牡丹好好的,怎么会得罪日本人?
    白公子有所不知牡丹她杀了人,杀了日本人!
    白蘅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另一个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的就是宝乐。小姑娘倒不是因为姜凝杀了个日本人震惊,毕竟这事儿姜凝自己坦白过,她是震惊,面前这个人
    白蘅白蘅,该不会就是她传说中的太爷爷吧!
    两人同时震惊似乎都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与门口两位姐姐不同,白蘅竟然注意到了宝乐的存在,并其向她投来了目光。
    第142章
    白公子,可还要进去?
    白蘅收回目光,也并未开口拒绝,最后在两个女人的簇拥下进了画堂春。宝乐在门口站了会儿,寻思就算姜凝现在不在戏院里,多打听些消息总是没错的,便也推了门进去。
    画堂春到底是个风雅之地,不管是不是表面风雅,至少该有的都有。
    入门处的布景阻隔了院子内外,颇有江南水乡古典的风格,穿过镂空雕刻的回廊,视线便豁然开朗,回廊的另一头直达戏院最大的戏台。戏台下摆了数十张桌子,坐满了看客,偶有小二或是提着长嘴的茶壶,或是端着瓜子花生,穿梭在每一张桌子之间。
    再往里走,就是小桥流水,假山石雕,亭台楼阁。
    唱戏的男男女女,扮好了妆,穿梭在楼与楼之间赶场子,或是小戏台上唱两曲儿,或是小楼上演两出儿。咿咿呀呀的曲调声,其实不是京剧,而是江浙一带有名的昆曲。
    虽然之前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进来,然而也才耽误了几分钟。可宝乐进来后,把一楼转了个遍,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自家太爷爷的踪迹。本来她也想上二楼看看,只是二楼除了几个大平台,都是一间间独立的房间,房门一关就知道是私人场地。她刚走到一间半掩的房门前,就听到屋里传来非礼勿听的声音,小姑娘又羞又气,但再也不敢擅自查看二楼的房间情况了。
    重新回到一楼的大戏台附近,宝乐终于确认,整个画堂春,那是一个能看见她的都没有。
    大戏台前的露天看台,每一张桌子顶上都有一把打伞挡雪,附近又都点了炭,所以十分暖和。这日也走了许久,又累又渴,小姑娘随便找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下。那位子上原本还有人,但她对这种状况已经十分适应,倒也一点儿都也不介意。对她而言,这些人也不过是些3D投影,看得到摸不着。
    小二上了壶新茶,宝乐给自己倒了一杯,也不急着喝,捧在手心里捂着。
    倒是原本位子上的客人,打了个哆嗦,问他同行的伙伴:你有没有感觉冷飕飕的?
    他的伙伴刚点了点头,手边的杯子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那两名客人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戏也顾不上看,匆匆结了钱,离开了画堂春。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来往的人总觉得今天那位子附近尤其的冷,竟是再无人敢坐在宝乐旁边。
    小姑娘不知道那些,津津有味的嗑着瓜子,全神贯注的欣赏着台上的戏曲。
    约莫是后半夜喧闹声渐渐平息,戏唱到最后,总归是要散场的。周围的最后几桌客人也走了,有的是直接回家,有的往后院去了。小姑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坐在温暖的炭火盆前,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算起来这应该是她入梦之后的第二个晚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一个晚上睡在君之怀里的缘故,他身上的熟悉的香气很助眠,她没有做梦。她以为,是因为她现在身处梦中,所以才不会做梦。
    可是如果真的是她以为的那样,这世上为何有个词叫梦中梦呢?
    入梦的第二晚,小姑娘做了一场梦。
    梦里她出现在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方,走了很久也没有变化,就在她要放弃的时候,不知道是谁点亮了她梦中的世界。她一下子出现在了一条繁华的街上,那是一条十分神奇的街。街上来往的人,皆着汉服,款式是明制,有非常鲜明明初服饰特点。那时明□□朱元璋推翻元朝蒙古人的统治,服装上延续了上承周汉,下取唐宋的制度。男子多戴幞头,那时一种圆顶且前低后高的帽子,里面用网巾束发,着右衽大袖宽袍。女子多着衫袄,贵族命妇穿霞帔戴锦冠。
    宝乐正研究着,突然发现街的尽头,人群的后面有道熟悉的身影。
    小姑娘心中狂喜,连日的思念麻痹了她的逻辑思维能力,尽管人流如潮,她还是钻进人群,好不容易从街头挤到巷尾。
    君之!宝乐跳起来,隔着不远的人群,朝那人挥了挥手。
    灯火摇曳的古街突然吹来一阵阴风,君之似是听到她的叫唤,转过了头。就在他要看到她前,人群中不知从哪突然蹿出一个人。烛火映着那人手中明晃晃的大刀,一刀穿过了人群,砍在她的后背上,血撒了一地。遇刺的事发生在瞬息之间,原本还热热闹闹的古街,瞬间黑了下来,如同一开始一般。
    可身上中了一刀的她,再也没有力气再往前走了。
    为何她明明中了刀,却一点儿也不疼呢?
    宝乐闭眼前恍惚想起来君之身上穿的衣服为何也是明制的汉服,该不会是她在做梦吧。也许等她重新睁开眼睛,就会突然发现自己还躺在小窝熟悉的床上。
    于是她睁了眼,周围依然黑暗。
    只是黑暗中出现了一扇巨大的青铜门,无数生锈的铁链子,攀附在大门的外侧,就像叶脉上的经络。似有人在门的那头,拼命想要推开这扇大门。同时在她头顶有如蝙蝠一般,倒吊着密密麻麻又不知是什么品种的生物。他们每一只手上都抓着一根粗壮的铁链,铁链拉拢,与即将被推开的大门互相制衡。
    铁链摩擦的声音有如魔音贯耳,听得宝乐觉得自己要炸了。
    就在她要撑不住的时候,远方走来了一个人。那人提着一盏灯笼,佝偻着后背,步履蹒跚。随着她慢慢走近,周围铁链子的声音戛然而止,青铜门内外同时都不再有动静。
    可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老人,宝乐发现自己竟然认识。
    是守在重黎村的那位不会说话的婆婆,记得叫作余婆,君之说过她是守陵人。
    小姑娘看向面前的青铜门莫非这扇门后是余婆世代守护的古墓?
    余婆走到距离不到一米的位置,将灯笼的光打在她的脸上,竟然开口说了话:人类,不该来这儿。
    宝乐迷迷糊糊重复了一句:这儿?
    万古长陵是埋骨之地,余婆叹息,回去吧,孩子。
    余婆的声音似乎有种特别的魔力,听的人想睡觉。在失去意识之前,宝乐还在细细品味那句万古长陵是埋骨之地这句话然后突然回忆起,被李谙送进梦之前,姜凝似乎说过沈忘言和君之去的地方,正是万古长陵。
    这一联想不要紧,直接给小姑娘吓得醒了过来。
    醒来才发现,自己还在画堂春的桌上趴着,身上有如被车碾过一般。天微微亮,周围静悄悄的,没想到这一觉竟然睡了这么久。好在无论如何,方才仿佛昙花一现的种种,似乎真的只是一场,一场不那么美好的噩梦。
    可是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宝乐伸手捶了捶酸痛的肩颈,感觉哪里不对,伸出用来捶肩的右手,这才发现手里握着一把折扇。她入睡前,好像没有从哪儿顺一把扇子放手里把玩吧,那这把扇子是哪来的?
    小姑娘慢慢打开手中的折扇,随着扇面一点点打开,震惊的无以复加。
    火球球也睡醒了,趾高气昂的站在桌子上:嗯?这不是沈家的乾坤扇么,怎么在你这儿?
    如果我说是做梦送的,你信么?小姑娘莫名其妙的拍了拍脸。
    宝乐睡醒时刚刚天亮,下了一夜的雪,将画堂春露在外面的景观都镶上了银边,就连路边生命力顽强的野草都被积雪压弯了脑袋。没给他们太多时间去思考扇子的问题,烟柳巷外突然来了好些人,那些人一路向里,直达画堂春门口。大清早的,整个戏院就被敲门声全吵了起来。
    门一开,鱼贯而入的是两排打手,各个都不好惹的样子。
    小姑娘摸了一把桌上剩下的瓜子,坐在角落里看戏。虽说是打手,但这打手和打手也是不一样的。这些人穿着粗麻布衣,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家仆,不是军队的人,也不是官府的人。
    果然不出所料,打手进来没一会儿,正主到了,竟然是个女人。
    女人约莫二三十岁的年纪,那个年代,流行学习西方审美烫头穿洋服旗袍,可她没有。梳的整整齐齐的妇人髻,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昂贵锦袍,披着不知什么动物皮毛做的大氅,手里抱着鎏金雕花小手炉,可能还是个古董。
    要说女人进门后,下人给她搬了张红木太师椅来,就那么往大堂正中间一坐。疑似画堂春的老板的男人,只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衣服都没来得及穿整齐,赶紧陪笑着走了出来。
    哟,今天这什么风,竟是把姜大当家吹来了?
    宝乐注意到老板说的话,寻思这人竟然是和自己一个姓她昨晚才看到自己的太爷爷,寻思这人不会也是她什么亲戚吧。
    果不其然这位姜大当家皮笑肉不笑的来了一句:白蘅呢?
    老板笑容僵硬了一下:这大当家说笑了,白公子在哪儿,小的怎么可能知道?
    姜大当家懒得跟他打太极,朝手下比了个手势,数十名打手身手矫健的蹿进画堂春的各个房间,非常麻利的搜着人。看来这事儿没少发生,这搜人都搜出熟练度来了。不一会儿逮着人的手下,拎着衣衫不整的太爷爷出来了,直接看也不看,丢在姜大当家面前。
    吃瓜吃到自己家,宝乐赶紧换了个位置,往前凑了凑。
    白蘅刚刚被强行叫醒,本来还很迷糊,但顺着鞋子往上一看,发现自己面前的人是谁后,吓得那叫一个屁滚尿流。后来那些打手还把一个女人也一起揪了出来没想到她的太爷爷昨晚竟然真的没有走,也没想到看起来仪表堂堂的男人,竟然是这样的人。
    兰舟不,大姐,我错了!您,您可千万别把这事儿告诉兰汀
    跪在地上的白蘅使劲求饶,还想爬到姜兰舟脚边。姜家的大当家没给他这个面子,冷眼抬腿,将他踹到了一边。
    这时画堂春外又来了个人,来人与姜兰舟长得极为相似,在丫鬟的搀扶下,挺着大肚子,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
    姐姐,来人看了眼地上的白蘅,表情难过的都快哭出来了,可还强忍拉着姜兰舟,姐姐,回去吧。
    姜兰舟没理她,而是瞥了一眼白蘅,不动声色道:你一个赘婿,倒也赶来这种地方,谁给你的胆子?白芷么?要不我亲自请白当家来看看自家弟弟做的好事?
    白蘅一听要找白芷,把头在地上磕的砰响:大姐!大姐!我错了!千万千万别找他,您罚我吧,怎么罚我都行!兰汀,帮我说说话呀,求求大姐!
    还怀着宝乐爷爷的宝乐的太奶奶实在看不下去了,默默闭上眼转过身。
    姜兰舟的目光落在白蘅身后面如死灰的女人身上,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奇了怪了,不是说画堂春的头牌牡丹是你的心头好,怎么今儿找的不是她?
    那女人一听这话,赶紧跪下:姜大当家,牡丹杀了人,被抓进大牢了,所以白公子才找的我,我,我真的是无辜的!
    杀人?姜兰舟似乎消息并不灵通。
    姜家管家模样的人俯身在她耳畔耳语了一句,大当家面上露出震惊的表情,可这震惊之下却又暗暗有些赞赏的意思。
    姜兰舟眼珠子一转:这世道竟然也有如此烈性的女子,倒是我之前低估了她。
    第143章
    八卦听了没一会儿,大概知道是个什么事儿,宝乐趁着楼下三堂会审,悄悄溜上了二楼。火球球还没看够,直呼不过瘾,要不是宝乐强行拉着他,这傻鸟还不想跟她上楼。
    大堂动静闹得大,很多人都醒了,靠着栏杆,对下面发生的事指指点点,评头论足。真应了那句话,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恨不得下面打起来才好。
    火球球见宝乐不理他,在小姑娘的脑门上啄了一下:你不在下面待着,溜到上面来什么?
    当然是干正事,她倒是真的有正事要做,上楼也不是毫无目的的乱窜,而是直奔终点,我昨晚看到太爷爷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件东西。
    拿了东西?火球球认真回忆了一下,更加茫然的问道:拿了什么?
    姜家家丁把白蘅拖出来的那间屋子大门敞开,按理说通风也有一会儿了,可屋内还是有一股很呛人的熏香味儿。不知道是不是天冷的缘故,气味也散的慢一些。这屋子昨晚的两位主角,如今都在下面,现在自然是最方便的时候。要是等她的太姨婆把她的太爷爷抓走,画堂春的老板派人来收拾屋子,就不方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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