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地引出了裴晏如的一个茶杯。
    他带着恰那的灵柩,不宜在澜沧关待太久,差不多休整了两日便启程往北去了。
    越往北越戒严,他一路带着文书过关斩将,快花了半个月才到了女真人的地盘。见了女真大汗图耶鲁,此人身高八尺,髭须浓密,远看就像是只蓄势待发的雄狮。图耶鲁抱着儿子不成人样的尸身,在裴思渡面前痛骂曹衡,一边骂一边哭,那哭得是梨花带雨。
    裴思渡看着他,心里有点膈应不说,还不能替魏王骂回去。
    毕竟丧子之痛,得体谅。
    但是他丧子之痛后把下令把裴思渡给关起来那就有点不是东西了。
    两国交战确实不斩来使,但是没说不能关起来饿着,反正只要保证裴思渡饿不死就行。
    裴思渡被关了□□日,人都饿得昏昏沉沉动弹不了了,一个人趁夜造访了他的营帐。
    脚步声在耳边忽远忽近,人还没来,温柔的檐卜香先欺了他的身。
    来的人是江弈怀,虽然帐里连灯都没点,但是裴思渡就是能准确地确认是他。
    江弈怀的呼吸有些急促,他轻手轻脚地抱住了裴思渡,道:哥,你怎么样了?
    裴思渡感觉到江弈怀的手在抖。
    他清了清嗓子,轻声道:我没事,就是头晕。
    江弈怀的声音渐渐冷下来:伤着哪儿了?
    没受伤。
    那怎么说不出来话了?
    还说话。
    裴思渡饿得这样狠,气都险些没上来,能睁着眼就算是意志力顽强了。
    别藏着,伤在哪儿?我看看
    他觉得江弈怀语气有些不对,在那低沉压抑的嗓音中,他甚至能察觉到一点点模糊的杀意,裴思渡有气无力,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江弈怀的肩以作安抚。
    良久,才缓过一口气来,问:你是怎么来的?
    江弈怀如实答了:我是跟着魏王出征北疆的,近日在松陵关二公子带兵冲锋陷阵受了女真人算计,以至于北疆防线连连溃败,此时魏王已经带着亲兵退到了澜沧关固守,他叫我往北来寻你。寻你与图耶鲁议和,女真与大周各退一步,将先此战停下。
    他的手顺着裴思渡的肩胛骨往下滑,越摸越心惊胆战,他抖着嗓音反问:你怎么瘦成了这样?他们不给你饭吃?
    裴思渡轻轻抓住了他的手,道:给,八日前吃了顿不错的,饱到今日,吃不下旁的了。
    江弈怀咬牙切齿:我去杀了他们。
    别轻举妄动啊。裴思渡笑得轻,成日里打打杀杀的,人家对我挺不错的,杀了那不是恩将仇报么?
    骗子。江弈怀知道裴思渡不让杀是怕激化双方之间的矛盾。他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埋在他颈侧的声音透着一股沉闷:你饿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裴思渡直接被江弈怀的语气说笑了,他伸手摸了摸江弈怀的脖颈,道:怎么感觉饿的是我,半死不活的是你啊?
    我这不是还有口气在呢么?女真人没那么大胆子真敢弄死我。裴思渡把不住颤抖的江弈怀往自己怀中揽了揽,凑在他耳边呢喃:听话,先扶我起来。
    江弈怀呼吸一窒,愣了良久,才好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他扶了起来。
    裴思渡抓着他的手,低声道:将局势同我详细说一说,要不要议和还得做长期的打算。
    魏王在裴思渡北上的三天后带着大军开拔。
    几人到松陵关的速度却比裴思渡快了一日。裴思渡带着灵聚到松陵关的时候还跟魏王碰头道了个别。在走之前,魏王说:此战女真来势汹汹,大魏安稳数年,边疆少厮杀,真不一定能胜。
    裴思渡心道,你宰了人家儿子,杀子之痛不共戴天,人家打你能不狠么?
    不过这话他压着没敢说。裴思渡只是道:大王需要我做什么?
    若是此回大魏不能得胜,我要你在女真,为大周搏回一个转圜的余地。
    裴思渡应下了魏王这个要求,但是他磕头拜首之后,跟魏王,说:微臣愿意为魏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是大王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裴思渡缓缓抬起头,他直勾勾盯着魏王,眼中带着深沉的恳求,他道:求大王怜悯我父亲,裴氏两个儿子,都愿为魏臣,我父亲也放下了执念,之想去卿平老家养老。来日大王若是龙腾九霄,我三弟也会入朝为官,裴氏,会一直追随大王左右,直至您功成名就。
    好,孤答应你。曹衡居高临下地接受了他的小伏低,乱军中,会找人一直护着你父亲的性命。
    裴思渡眼眶渐渐泛起红,他在地上深深磕了个头,哑声道:多谢大王。
    裴思渡靠在江弈怀肩上,细嗅着他身上的檐卜香,那一长串的战事听得有些昏昏欲睡。
    其实总结下来不过是大周边疆告急,女真要长驱直入了。
    裴思渡虽说很不喜欢魏王这种将人命当作筹码的做派,但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周兵败。
    但是从江弈怀说的境况来看,魏国镇守的军队尚且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此时求和当真是最好的时机么?
    魏王而今人在澜沧关,身还有个西关。若是主动放弃澜沧关,退守西关再联合松陵关反扑,局势必然能够稳住,但是从前做为大魏经济重镇的澜沧关就会被彻底舍弃。
    裴思渡知道,曹衡不可能放掉。
    澜沧关一年流过的白银,足够养起大魏边境从南到北的一众边疆军。
    退是必然失守,进却不一定会沦陷。
    裴思渡没想明白此时求和的意义在哪里?
    他饿得头昏脑胀,靠在江弈怀肩上睡了一阵,迷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江弈怀环在腰间的手忽而绷紧了。
    他知道自己睡得断断续续,江弈怀应该没等他多久,一醒就听见江弈怀在耳边低语了一句:哥,外面有人来了。
    裴思渡精神一震,他朦胧的睡意褪下大半,摁住他的手,道:你先躲到床下去,我来应付来人。
    江弈怀依他的话躲了起来,来人的脚步声沉稳有力,裴思渡闭上眼,躺回了床上,耳边模糊地听见来人掀帘走近了自己。
    黑暗中一个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裴先生,我父王明日要杀你,为三弟报仇。
    这声音裴思渡听过,那日他松恰那合珠灵柩来的时候,跟着图耶鲁一道在边上哭的就是他。
    此人是图耶鲁的大儿子撒合撵,是恰那同父异母的哥哥。
    裴思渡背后炸开一片冷汗,他眼前光影交错,道:不是我杀的三皇子。
    撒合撵站在黑暗中垂首看着裴思渡,道:可是我父王前日与埋伏在魏王身边的探子私通消息,那探子说我三弟在邺城是被一个年轻的麒麟府校事所杀。他还说那个校事便是裴思渡。当夜邺城全城戒严,禁宫中尽是埋伏好的麒麟校事,你不当差,第二日却醒在宫中,是全局中多出来的那一个。
    你的嫌疑太大了。撒合撵语气中闪过寒意,我父王气急败坏,在明日要杀你泄愤。
    这不又是莫须有的把戏么?
    裴思渡几乎是一口气没喘上来,他死死扳住床沿,想要起身,却被撒合撵一把摁住了肩膀,他慢条斯理地道:我是不信先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若是我父王当真杀了先生,不仅仅是大魏之祸,那也是女真之祸。
    裴思渡消瘦的肩膀被他摁得咯吱作响,皮肉之苦顺着骨骼往里钻。
    他勉强地抬着头,知道撒合撵话没说完,哑声道:你想说什么?
    先生才高八斗,我今夜造访是来劝降的。撒合撵应该是笑了,他声音中带着气定神闲的愉悦,似是早已笃定裴思渡会服这个软,他道:只要先生愿意留在女真,成为我座下的谋士,我便能保住先生的命。
    裴思渡冷笑一声:若是我不愿意呢?
    那我只好提前为三弟报仇了。他语气中带着惋惜,杀了你去向我父王邀功。毕竟是从小与我一同长大的弟弟,他惨死邺城,我气急攻心,杀了你也合情合理,不是么?
    裴思渡在黑暗中叹息一声:是啊,太合理了。
    两人在这样的安静中沉默了良久。
    裴思渡最终开口,他冷静地道:对不起大殿下,我不乐意。
    撒合撵闻言嗤笑一声,道:没想到啊裴先生,我以为你是聪明人。既然你做了这样的选择,那我就只好杀了你了。
    你可以试试。
    第三个带着杀意的声音在营帐中响起。
    变故陡生。
    撒合撵话音刚落,一道寒光便骤然从他身后溅出。
    刀,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江弈怀阴森森的声音在黑暗中再次响起:试试看是你先杀了他,还是我先杀了你。
    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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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边的风声猎猎,裴思渡窝在江弈怀的怀中快呼吸不过来了。
    他勉强睁开眼,能看见远方的女真大帐中的兵荒马乱。
    江弈怀方才在营帐中没要撒合撵的命,只是拿刀柄将人敲昏了,中间还因着不解气而多踹了两脚。他们用撒合撵要挟女真将士,先抢了女真人的马,而后火烧连营,趁夜逃了出去。
    在达达的马蹄声中,裴思渡的意识渐渐模糊。
    但是有些事情却在心底愈发清晰。
    魏王在借刀杀人。
    而且,还可以一石二鸟。
    若是今夜撒合撵没有主动来他帐中,变成人质,自己明日被图耶鲁处死的时候,江弈怀一定也逃不掉。
    曹衡好算计。
    挑中他去送灵柩开始这个局就起了。
    只要将他送进了女真人的大营。
    然后在隐约跟身边的探子透出,是他裴思渡暗中杀了三皇子,那便能将女真人的恨转到裴氏身上。加之裴晏如长年驻守边疆,虽说是个仁将,手中沾染的外族血也不少。如此,图耶鲁必要对裴思渡动手,以报丧子之痛。
    可是魏王为什么要杀他?
    裴思渡没想明白。
    他在江弈怀衣袖间温柔的檐卜香中晕了过去。
    再清醒已经是七日后了。
    一睁眼是白花花的帐布,风一吹哗啦啦的响。
    差点就千百年来第一个饿死的使节,你还是比苏武出息。
    是他大哥。
    看来他跟江弈怀已经成功地突围到澜沧关了。
    裴思渡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可还没松到底,太阳穴就传来一阵锐痛,一些记忆像是鱼鳞一般在他灵台中翻涌起来。
    他想起江弈怀带着他五日疾奔,跑过了奈凉河,马已经受不住了,戗倒在了河中。
    想起来江弈怀一边背着他往回走一边哭,求他别闭上眼。
    还想起来,江弈怀将手掌割开,喂血给他喝。
    那个孩子甚至一晚上不敢睡觉,趴在自己的心口听心跳,裴思渡每回睁眼都能看见那双可怜巴巴的荔枝眼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江弈怀哭的眼角都红了,一见他睁眼就轻轻笑一笑,说:就快到家了。
    江他卡了一下,哑声道:郡主呢?
    她比你伤的重,背后被女真悍刀砍了八刀,还死活不让人接近。这时候正被谢绮蓝那丫头摁在帐内上药呢。
    裴思渡闻言脸色煞白,他挣扎着想起身,奈何混身跟抽了骨头似的没力气。他急得眼都红了,道:扶我起来,我要去见他。
    你自己都半死不活,还担心别人呢?裴晏如看着他笑,道:还是养好身体再去吧,谢家那丫头医术不错的,你去了也是添乱。
    我得去见他。裴思渡攥紧了拳,混身颤抖着从榻上爬了起来,哑声道:大哥,带我去见他吧。
    江弈怀确实伤得不轻。
    裴思渡咬着牙走到他帐外的时候人还昏着,帘前守着的婢女没让他进,说是谢绮蓝吩咐的,闲杂人等不准进,裴晏如都不能通融。
    裴思渡点头,他知道,江弈怀身份特殊,得瞒着,不让人进是对的,谢绮蓝尽职尽责。
    他也不为难人家婢女,便虚弱地站在门口道:那我就在这里等,等你们谢大人出来。
    那两个婢女看他也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实在是怕金枝玉叶的裴大人在门口站出什么毛病来,忙道:大人还是不要等了,我家郡主伤的重,一时半会怕是醒不过来。
    是啊阿渡,等人清醒了再去。裴晏如也怕自己这弱柳扶风的弟弟给这北风再吹撅过去,就可着劲儿地在他耳边吹耳旁风:你刚醒,这身体没比郡主好多少,还是先回
    大哥你不要劝了。裴思渡却拗劲儿上了脑,道:今日我是一定要见着他的。
    看不见江弈怀他心里堵的慌。
    裴思渡不清楚这种一半被吊起来上不去下不来的感觉,就像是被绳子拴住的马,被笼子关住的雀,那种落拓自由的感觉在渐渐消失,被一种心甘情愿的束缚感替代,勒得他混身难受。
    谁说都没用,只有看到江弈怀还在喘气,才能把这个扯死了的疙瘩解开。
    什么事情在门口吵吵嚷嚷的?
    谢绮蓝掀帘而出,看见裴思渡脸色忽而变得有些微妙,先冲两人行了礼,而后扬眉道:裴大人,您这身子骨都没好全,怎么跑这儿来吹风了?
    他怎么样?裴思渡说完短促地沉默了一阵,道:我能不能进去看一眼。
    谢绮蓝道:自然是行的,只是裴将军不能进。
    裴晏如表示理解,他立马松开了扶着裴思渡的手,颇有两分我很同意这门亲事,你好好照看弟媳的意思在。
    裴思渡懒得搭理他,扶着谢绮蓝的手腕,蹒跚着走进了帐中。
    一掀开帘,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江弈怀趴在床上,脸色苍白如薄纸。裴思渡随即看见了他背上的伤,心头一紧,干声道:还有多久才能处理完?
    谢绮蓝垂眼想了一阵,道:这是在给他上药,你要是受不了就先去榻上躺一阵,过会儿好了我再叫你。
    裴思渡眉心紧缩,他沉默了一阵,沉声道:我陪着他。
    裴思渡其实没能清醒着陪完江弈怀,他到一半就在血腥味重睡着了。
    梦里一片混乱,从两人策马出女真大帐到一路,生死存亡就像是走马灯一般在他脑中反复回环。
    他最后一次醒在一片冰凉的湖水中。
    奈凉河的水渐渐没过口鼻,头顶上的波光闪动,身下是无尽的深渊。裴思渡的四肢像拆散了的风筝架子,怎么也使不上劲。他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眼皮却像是被灌了铅。
    救命
    窒息感一层层包围着他像是层不透风的茧。
    救命
    裴思渡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连指尖的冰凉好像都消失了。
    凉水顺着口鼻往身体里灌,他无助地吐出口中最后一串气泡,却在张口的一瞬碰到了一点温软。
    与冰凉的河水格格不入。
    那只柔软的唇带着檐卜的清甜一点点往他嘴里钻,撬开咬紧的牙关,渡了一口气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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