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思渡太愁了,他上辈子活了三十年,就没遇见过这样的心情。那种纠结到骨子里的酸涩在他推开江弈怀的那一瞬间炸开,他今夜一闭眼就是白日里江弈怀那双可怜巴巴的荔枝眼,含着水似的,在他面前阴魂不散。
    第二天清晨,兰奴正在院儿里给裴思渡备早膳,才把盘子从食盒中拿了出来,背后就房里就传来一声巨响,他还没回头看情况,就听砰的一声,房门被人踹开了。裴思渡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眼底还有俩肉眼可见的乌青。
    你昨夜没睡好啊?
    昨夜没睡。裴思渡洗漱完之后气壮山河地往兰奴跟前一坐,道:鬼爬床,睡不着。
    兰奴吓了一跳,道:啊?咱们府里闹鬼了?那得找老爷请个道士回来做法事。
    你敢?裴思渡冷冷瞥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喝粥。
    昨夜也不算是没睡着,江弈怀那双眼老直勾勾盯着他看,害得裴思渡睡着了都能梦见江弈怀。一整夜一个梦做的磕磕巴巴,活像是被狗啃秃噜皮的烂苹果,平白无故地惊醒了好几回。
    兰奴布了菜就退下了,裴思渡低头吃着饭,吃一半,余光瞥见自己院墙边上黑影一闪,一个麒麟府的校事翻了进来,两步走到他跟前,道:大人。出事了,魏王回来斥责大公子延误军机。
    裴思渡听这话,饭也吃不下了,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前天那封从松陵关来的军报是真的,此刻大王正在浣水前点兵,要带着二公子到前线去亲自督军。
    裴思渡轻啧了一声,迟疑地问道:那留守邺城的是?
    是荀相与蔡祭酒。那校事道:大公子被魏王好一顿斥责,还罚了禁闭。
    裴思渡没说话了。
    那校事悄悄抬眼瞄了他一眼,似是在斟酌着要不要说。半晌,他还是说了:魏王还有个安排,是关乎裴氏的。
    裴思渡心头一紧,追问起来:什么?
    大王说
    那校事心里还在掂量着这事儿怎么讲比较委婉。门外就骤然传来一声惊呼。
    裴思渡听出来了,这是兰奴的声音。
    他一路跑的跟狗撵似的,急冲冲走到裴思渡跟前,道:公子,公子,魏王有谕。
    裴思渡面无表情地跪在门口的冷风里听上回传旨的老太监吊个破锣嗓子嚎丧。
    魏王这谕旨洋洋洒洒写了一大串,概括起来就两句话:第一,你爹裴南意得跟着孤到边疆去一趟,第二,你裴思渡去把跟恰那合珠的灵柩和赤盏和也送回女真去。
    曹衡这就是故意的。他知道自己在大公子身后掀他的棋盘,恼羞成怒了,要釜底抽薪,拿他爹玩儿围魏救赵的把戏。裴思渡咬牙切齿地叩头接谕,起身笑道:公公一路奔波,幸苦了。
    裴思渡这脸色跟活吞了只苍蝇似的,看着不像是谢谢他,而是想一刀捅死他。
    僵着笑脸送走了人,裴思渡坐在院里愁的头都要秃了,他爹那么大年纪,又是一介文官,魏王出征带个废物干什么?
    他坐了一阵,兴许是身上的怨气已经如有实质了,很快便将裴南意引了过来。
    老爷子也拖了个小马扎坐在了他身边,道:担心我啊?
    嗯。裴思渡也不打算瞒着,他道:魏王要去的北境乃是兵患重灾之地,爹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抬,调过去又能做什么呢?
    度支。裴南意道:多年前我跟着魏王初来邺城,在他帐下管的便是粮草押送,全大魏,除了蔡允,大概也再没让曹衡满意的辎重军师了,我是蔡允之下唯一的选择。
    裴思渡知道,蔡允而今重病在身,定是去不了北疆了。
    所以他爹也顺理成章地顶上了。
    这没什么问题。
    于公,他半分多言都没有,但是于私,他还是觉得自己家老头该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该退下来,含饴弄孙了。
    此去北疆凶险。裴思渡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手指骨,道:您随着魏王出征,定然要保重自身,还有半月我便要成亲了,还等着爹给我祝酒呢。
    祝酒?裴南意说起来哈哈大笑,他拍了拍裴思渡的肩,道:你小子喝得了么?
    放宽心,北疆有你大哥,我出不了事,反倒是你,跟着傅明航一道扶灵到女真去,那才是真的凶险。
    裴思渡淡声笑笑,道:放心吧,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魏王只要仗打赢了,我定然完璧归京。
    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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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思渡走得比正儿八经的军队早了好些天。
    毕竟押送灵柩的都是朝中的大爷,一个都不能吃苦,赶起路来游山玩水似的,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挨到了澜沧关,裴思渡下令在边营休息了一夜。
    这一晚裴晏如巡边去了,毕竟边疆告急,现在澜沧关是风声鹤唳,全部戒严。
    裴思渡他们还押着个活的赤盏和也,不得不防女真人狗急跳墙地来抢人。
    边疆西风猎猎,北斗高悬,军中才刚到了吃饭的时候。裴思渡抱着个干巴巴的饼,远远看着个小兵给赤盏和也送饭。这小犊子圆得跟肥猪似的,是小少爷出身,嘴挑剔的不得了,连正眼都不肯给边疆的粮食。瞥了一眼那小兵手里的碗,啪的一声打翻了,飞扬跋扈地道:什么东西也敢送来给我吃?
    那小兵年纪小,是个没上过战场的伙夫。裴晏如走前交代过三军,要礼待赤盏家的小少爷,所以没一个人敢给他颜色看。
    那小兵被甩了脸色也不回嘴,只是盯着地上的粮食看了一阵,好脾气地道:这已经是将军吃的饭菜了,再好的是真没了。你就将就将就
    赤盏和也扬着下巴冷哼了一声,道:糊弄谁呢?赶紧把你们裴将军叫来,我要亲自与他谈谈。
    将军巡城去了,不在帐中,你先吃了饭,稍晚些
    听不懂人话么?赤盏和也骤然冷下脸来,我说了。我要见你们裴将军。
    没有裴将军。裴思渡往前一步,扯着那小兵的领子把他拖到了身后,道:我来跟你谈谈。
    裴思渡?赤盏和也轻嗤一声,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一路上看都看腻了。
    是么?我倒是有几句话想跟赤盏公子你说。裴思渡将啃了一半的凉饼塞到了小兵的手中,道:有些饭你不吃,自然有旁人乐意吃,打翻了,旁人吃不了,那就得你来吃干净了。
    赤盏和也脸色骤然一黑,他冷声道道:你什么意思?
    裴思渡笑了笑,没什么意思
    话到一半,他手掌疾出,隔着栏杆一把捏住了赤盏和也的后颈,转瞬间将那颗猪脑袋给摁到了地上,道:就是想请赤盏公子把您浪费的粮食处理干净。
    赤盏和也被撞的眼冒金星,泥沙飞溅,圆滚滚的脸上沾满了油渍。他气急败坏,想要起身,却被裴思渡一手给摁死了,一时间仪态全无,破口大骂,道:裴思渡,你是什么狗东西,敢来我面前作威作福?等来日我爹与大汗舅舅攻下澜沧关,我定要将你的脑袋挂在城墙上当箭靶子戳!
    裴思渡闻言冷笑一声,道:好啊赤盏小公子。我等着你来取我项上人头,日后大路朝天,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谁不来拿谁孙子。
    他垂眼端详了他一阵,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道:不过今日,你是阶下囚,笼中狗,还是不要在这里跟我拿乔了,好好把饭吃了,您这金贵的□□也少受点罪不是?
    赤盏和也疯狂地挣扎起来:裴思渡,我杀了你!
    在他接连不断地叫骂声中,裴思渡将他的脑袋一拧,狠狠压进了土里,轻松地道:勇气可嘉,我等着你来杀我。谁不杀谁是就是狗。
    说着他直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拿过小兵手中的凉饼准备走。
    小兵怯生生地跟在他身后,为难地道:大人,将军说了要善待女真百姓,您这样,是不是不大合适?
    合适?我觉着挺合适的。裴思渡满面轻松地啃着手里的饼,一边嚼一边道:你知道女真为什么一年冻死饿死那么多人么?就因为有他们这群蠢货在。
    老百姓都吃不上的米被他们当成了糟糠,国相之子尚且如此,其余官员得是什么狗样子?我大哥说不叫打?我不仅要打,还得打得他亲爹都认不得他。不肯吃?那就饿着,这臭毛病谁还惯着他了。
    说完他还意犹未尽地补了一句,道:没见着我都啃冷干粮呢?
    裴思渡绕着大营逛了一圈,发现他哥这城巡的时间有点长,就一掀帘帐,想到他帐中等。
    不想刚踏进去一步,一把凉飕飕的刀就抵到了自己脖子上。
    黑暗中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别乱动。
    裴思渡背上炸起来一层白毛汗。漆黑的环境加重人的恐惧,他前生被巨斧断头的痛顺着那凉薄的刀刃一分一分地往骨缝里钻。他干声道:你要说话就说话,能不能把刀先放下。
    脖颈上的利刃丝毫未动,甚至还有些往里刺的趋向。
    裴思渡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赶忙道:我就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你没刀我也打不过你,更何况你要是真在帐中杀了我,那我大哥还不得找你拼命啊,赤盏公主?
    身前的人似是松了一口气,架在脖子上的刀被噌的一声收了回去。
    她吹亮了一只火折子,道:怎么知道是我?
    听出来的。裴思渡劫后余生似的腿软,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所幸铺了地毡,还挺软和的,他干声道:上回在西关听你说了那么多话,这都听不出来岂不是显得我很废物?
    赤盏钰儿将帐中的烛火点燃了,她将刀靠在了桌边,裴思渡眼尖地看出那是他大哥的刀。可是裴晏如视刀如命,怎么会将刀给她?
    他还没问,赤盏钰儿便道:我看你方才吓得快原地升天了,竟然还能听出来我的声音。
    你们裴家的人都是一个模子了刻出来的冷心冷情么?
    裴思渡干笑两声,没说话。
    静谧中他打量了一阵赤盏钰儿,发现她同初见似是有些不同了。
    半年没见,她圆润了不少,比起在西关时候,身上那股桀骜不驯的女魔头劲也淡了,整个人在灯灯火下生出一派稀罕的温柔缱绻。
    瞧着倒别有一番风韵。
    他道:你怎么在我大哥帐中啊?当日在西关,你俩不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驾驶么?
    说着,裴思渡从地上爬起身,走到桌边跟她对坐:怎么?现在夫妻吵架,床头打架床尾和了?
    赤盏钰儿没说话。
    裴思渡就自己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地道:还是说当日你们在西关就是跟我面前演戏,其实早就偷偷摸摸地混在一起了?
    没有。
    赤盏钰儿很大方的跟他坦白:那时候你哥不乐意,后来我死缠烂打的。
    裴思渡被她的诚实惊到了,喝了口茶,续问:然后呢?
    然后就给他灌醉了就睡了。
    女中豪杰。裴思渡冲她抱拳致意,道:我以为裴晏如这老铁树要打一辈子光棍了,你真是救他于水火。
    赤盏钰儿觉得他有点意思,笑道:我是女真人,你是汉人,两边打仗都打了几十年了,多少你的同胞都死在边关,你们对我不是应该深恶痛绝么?
    裴思渡扬眉,道:也是,你说的有道理啊,你还是女真的公主,照理我是不是该一刀戳死你?
    赤盏钰儿闻言一笑,没有说话。
    裴思渡将茶杯撂下了,漫不经心地往椅子上一靠,道:我问问你,你知不知道女真在大周边境死了多少人?
    赤盏钰儿没答话。
    他指尖轻轻在桌面上敲着,淡声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其实我并不支持这回女真与魏国的摩擦,澜沧关互市已成,女真冬日的粮食便有了保障,若是图耶鲁大汗当真是为了女真好,全然不会做南下邺城的决定,你说是不是?
    赤盏钰儿笑道:大魏蠢材一堆,总算遇到明白人了。
    其实大汗根本不知道三王子到大魏去大魏刺杀,他之所以起了动兵的念头是接到三皇子身死的消息,魏王杀了他的儿子,他不可能不报这一仇,更何况,魏国手中还握着国相的儿子,这一仗,女真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裴思渡早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只要当日恰那合珠没死那两国关系就还有转圜的余地,甚至女真理亏,大魏会得到更加丰厚的回报,但是曹衡下的命令是杀了恰那合珠。那事情性质就不一样了,女真人若是因此恼羞成怒,边疆便是个烧到尽头的蜡烛,灯芯纠在一起是必然要炸的。
    既然起了战事,女中豪杰你怎么还不回女真给你皇舅舅卖个命啊?
    我也想回去,但是没办法,你大哥不让我走。赤盏钰儿说着晃了晃自己的小腿,道:他将我锁在这里了。
    裴思渡眉头一跳。
    他面上绷得波澜不惊,心底惊涛骇浪,震惊万分。
    裴晏如平日里看着正儿八经的,私下里都玩儿的这么野吗?
    赤盏钰儿看着他凝固了的神色,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我怀孕了,他是怕我上战场出事。
    裴思渡的下巴快掉了。
    她话说的太直接他一时间有点消化不良。
    裴思渡不说话猛喝茶,冷静了半晌,才干咳了一声,道:恭喜。
    赤盏钰儿自若地回道:同喜。
    两人就这么干坐了半晌,外面传来一阵马嘶,裴思渡听见帐下的将领此起彼伏地叫了将军。
    是他大哥回来了。
    第38章
    ==================
    裴思渡从裴晏如帐中出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他今夜来也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跟裴晏如说一声过几天爹会来,叫他好好看着老头。
    裴晏如说:这还用你说?
    然后裴思渡就跟他掰扯起来了。
    什么时候睡的?
    孩子多大了?
    什么时候成亲?
    他跟赤盏钰儿问不出口的话一股脑的全拿来折腾他哥了。
    而裴晏如回答他的只有一个干脆利落的:滚!
    以及一张大半夜能吓哭三岁小孩儿的黑脸。
    裴思渡看人下菜,知道自己这正经大哥跟裴清郁不一样,逗可以,但是逗过了火那就玩球了,那是真的会被揍得亲娘都认不出来,从小到大他深有体会。
    所以一听到裴晏如叫他滚,裴思渡就立马非常有骨气且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滚了。
    滚之前还在门口说了一句百年好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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