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如先是一愣,随即怒气好似黑云翻墨般倾泻而出,他气急败坏之下,举起手中重弓,对着裴思渡的额角就要狠狠砸下去。
    然而变故陡生,他这一击还未落下,远处山坡上便骤然传来一声弓弦霹雳的惊响。
    那道羽箭箭头寒光一闪,带着叫人咂舌的速度刺向曹如。
    弹指间,锋利的箭锋与曹如的发冠擦肩而过,将束发的银簪硬生生戳折了。草场上的风一卷,曹如的发乱成一团,他惊恐地看向羽箭来的方向。
    裴思渡的目光也随着他看过去,只见远处的山坡上,有个身披骑装的少年郎跨着高头大马,正居高临下地举着寒光闪闪的羽箭指着曹如。曹如似是被那寒光闪动的箭头吓得哆嗦了一下,口中暗骂了一句疯子,像是怕被那少年再补上一箭,就跌跌撞撞跑远了。
    裴思渡看着曹如狼狈的背影,漫不经心地扬了扬眉,回首眯眼,想要将那少年的脸看清楚。
    他却骤然调转马头,疾风一般跑走了。
    林千卫看向远方,已经来不及抓人了。他语气有些故作的讶异:这人什么来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敢胆大妄为?
    看弓箭该是大魏的世家公子,马骑得不错。裴思渡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有些眼熟。
    他应该在哪里见过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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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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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如狼狈奔回自己的营帐,徐应之正在其中画丹青,他头也没抬,好像听见曹如的脚步声就知道了一切:看来殿下没有听我的劝告,去寻裴思渡示威了?
    不是示威,是在试他的深浅。曹如走进了营长,才不紧不慢地将四散的发梳成一尾,神色淡淡地道:裴思渡这个人有点意思。
    他知道方才裴思渡冲他笑的那一刻,手中已经有了拔刀的打算。
    此子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挑衅他,还做好了伤他的准备。
    这头狼崽子真是胆大包天了。
    此刻徐应之才撂笔,抬眼一看,将曹如的狼狈一览无遗,淡声道:裴思渡削下了殿下的发冠么?
    不是,是姓江的那个疯子。曹如一提到此人就神色不豫,乖张的脸上渐渐涌出一派深厚的戾气,野狗一条也敢造次,不过是一年不见,他可真是越来越放肆了,竟然敢当众对着我放箭。
    他往徐应之身边一坐,道:不过是父王与女真那群贱种生下来的私生子罢了,也敢到我跟前来拿乔?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下回见着他,我定要打断他的狗腿!
    殿下息怒。徐应之也神色阴沉。
    人能百忍自无忧。他轻声道:便是此刻他不敬您,您也要忍耐,未来的日子还长,只有蛰伏,才能成大事。
    曹如自小在宫中长大,自然知道这样的道理,他懒散应了一声,又问道:我托你办的那件事办好了没?
    徐应之颔首,冲他笑了笑,道:如今万事俱备,就只欠大公子这一阵东风了。
    裴思渡日日都随着麒麟府的校事当值,四处奔波,累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这几日围猎,曹闵猎了不少好东西,其中成色最好的一张皮草献给了魏王当披风,还有张次些的白狐狸皮,送给了裴思渡,正好能打上一条围脖。
    曹如也不错,骑射功夫是这一带青年人中最拔尖的,猎的东西又多又好。
    但是他对裴思渡戾气太重了。
    裴思渡知道为什么。
    曹如一直与曹闵有夺嫡之争,如今他明面上便与大公子交好,曹如与他不对付也是应该的,但是当众示威便不算是什么聪明人的举动了。
    好几回两人在林中碰面,逢裴思渡都选择绕着他走。
    过了七八日,裴思渡终于不当值了。
    他麒麟府那身漆黑的麒麟服脱了下来,把自己在邺城布庄里订的那件新衣服拿出来穿上了,广袖大衫,红绸做面,金丝滚边。
    裴思渡本就生得白,穿上这一身就像是朵饮了血的花,坐在宴上格外引人注目,连带着温柔眉眼都变得锋利逼人了起来,细看起来,就像是个能勾人心的妖孽。
    这一夜有宴,他被魏王拉到身边落座,未免不敬,便早早地到了场。结果在入宴之前先遇见了同是浓妆艳抹的曹瑾。
    她今日穿得厚实,只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背后的乌发都被一丝不苟地挽起,大抵是为了庄重,今日的妆化得又浓又重,丝毫不见几日前的那副可怜劲,反倒透出一股逼人的英气来。
    开宴前人声鼎沸,两人在繁杂的人群中对视了一眼。
    裴思渡莫名其妙地心头狂跳。
    他前生见过那么多美人,环肥燕瘦,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漂亮得像是一朵能食人心魂的曼珠沙华。
    两人眼神胶着地瞧了一阵,裴思渡受不住地先撇开了目光。他余光瞥见了曹瑾在笑,欲盖弥彰地吃了两块糕点。须臾,开了宴。
    酒过三巡,魏王才开口说了话,道:当年孤在洛阳,先帝也喜欢春猎,孤那时候还是个皇子,不小心撞见了一头比人还高的白额老虎,就这么拉开弓弦,一箭将它给射死了。剥下来的虎皮,还送给先帝做了张不小的氍毹。
    大王英武。荀延安起身祝酒:大周皇帝封大王在这大魏二十余载,边疆安稳,百姓富庶,而今北疆各族臣服,乃是多亏了大王多年的忠心耿耿,臣在此处恭祝大王万寿无疆!
    臣等祝大王,万寿无疆!
    曹衡举杯,敬了堂下诸臣:这世间哪有万寿无疆的人呢?神龟虽寿,犹有尽时,只愿在我未死之前,大周仍能国泰民安。
    荀延安闻言笑起来,道:大王心系天下啊。
    宴上又宾主尽欢了一阵,裴思渡喝不了酒,只能干听着众人的恭维,觉得有些无趣,不由自主便抬眼去看曹瑾。
    没想到曹瑾竟然也在看他,不知酒意熏然还是胭脂化了,她眼尾微红,衬得眼角那点朱砂像是雪中血,漂亮又勾人。
    裴思渡指尖摩挲了一阵自己的唇角,勾着唇冲她轻轻笑了笑。
    曹瑾眼神骤然一暗,她喉头滑动,轻轻抿了一口杯中酒,小心又谨慎的动作却让裴思渡想到了塞外的狐狸,那种蛰伏压制的狠劲儿,有种鲜血淋漓的漂亮。
    不知不觉,宴上歌舞声音停了,帐外忽而传来一声叫破了嗓子的惊呼:父王,父王!不好了!
    这声音挺熟悉,带着股根深蒂固的傲慢。
    众人停了交错的觥筹,只见二公子从帐门口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活像是身后有鬼撵他一般。
    魏王将手中杯盏撂到了食案上,不动声色地将眉皱了起来,冷声呵斥:你看你,成日里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二公子瞪大了眼,在人前勉强镇定了下来,声音仍旧是抖的。他道:有人!有人死在了猎场周围,父王,西山那头有死人啊!
    西山就是加狼山。
    此时已经到了黄昏,快入夜的时候,里头人迹罕至,麒麟府的校事先到,底下人查看了一番,确实有死人,还是个衣衫不整的女人。
    林千卫派麒麟府中有经验的仵作先验了尸,然后找出了此人乃是魏王身边贴身伺候的胡贵人,死之前才被人破了身。
    胡贵人才十三岁,家中长兄乃是与裴晏如一道镇守边疆的将领。她自小在马背上长大,性格最为跳脱,魏王也是见她喜欢,才将他带到西关来围猎,没想到这还没到开始侍寝的年纪,就这般惨然地死在了加狼山里。
    此刻宴也停了,林千卫在堂前禀告,道:围猎之地出了这样的事情乃是麒麟府防卫不周,臣有罪,已然加强了整个猎场的布防,在猎场的各处都增加了暗探,时时注意猎场种是否有可疑之人作祟。
    魏王颔首,淡声问道:贵人是怎么死的?凶手是什么人?
    林千卫如实答道:臣审问了她胡贵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她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便先将人押在了胡贵人的账中,等日后再审。
    魏王喜怒不辨地嗯了一声,颇有威严地道:这般拖着也不成,孤与孤的两个儿子和一众魏国的国之栋梁都在猎场之中。林千卫,孤限你三日时间,将这凶手给寻出来,不然孤便砍了你的脑袋。
    大帐中一片阒寂。
    裴思渡轻嘶了一声,这事情不大好办,偌大的围猎场,每日都有那么多人进进出出,想找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魏王这样要求,若不是在为难林千卫就是他已经知道是谁杀的小贵人了。
    底下的林千卫额上渐渐涌出冷汗,是了一声便疾步退下了。
    待林千卫走远后,裴思渡抬眼淡淡地看着曹衡,想从他那张不辨深浅的脸上看出点别的东西出来,但是他失败了。纵使上辈子跟了他五年,也从未看清过此人。
    前世这场围猎开始的时候,他刚入宫,根本就没资格跟上曹衡来西关。
    但是围猎举行的两个月之后,曹衡主动女真开了战,理由用的是女真人不怀好意,试图渗透大周边防,被魏王逮了个正着。
    那时裴思渡就猜测,是不是这场围猎之中出了什么事,或是这场围猎终于给了魏王一个北讨的理由?
    他还没想明白,恍惚间有点走神,耳边忽而响起一声:回禀父王,儿臣曹如有本要奏。
    裴思渡抬头去看曹如。
    曹如已然从方才的惊慌失措中清醒过来,眼中一片乖戾。
    曹衡也看着他,神色仍旧是静水流深的遂然:有什么事情要现在上奏?
    见魏王看过去,曹如面上立刻涌出一派痛心疾首:回父王,儿臣要奏的便是今日猎场的凶案,麒麟府审问的小婢女找着而成,将事情全都招了。儿臣心有惶恐,不敢不报。
    他好像说的战战兢兢,可眼神中的狂喜已经出卖了一切:实在是没想到,这刺杀之事竟然与大哥有关系!
    曹衡将人传到了大帐中问讯。
    胡贵人的侍女叫临澄,是她从边关带回来的,若是追根溯源她身上还有半数女真人的血统,但是她汉话说的很好。
    此时见着了魏王也丝毫不乱,她先在堂下磕了两个头,然后愤恨地道:奴婢要指控大公子意图对我家小姐行不轨之事。我好几次都见着大公子在无人处与我家说话,还经常动手动脚,我家贵人不从,他便言语威胁,说要向大王进言,叫她在边疆的哥哥好看。
    从前在邺城有层层宫墙相隔,大公子一直苦于没有接近我家小姐的机会,此次围猎正巧给了他机会,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就
    她渐渐泣不成声,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沓书信,往堂一呈,道:这便是证据,这都是大公子给我家小姐的信,里面满是浮浪轻佻之言,污言秽语不堪入目,她死前将这些书信都交给了奴婢保管。就是为了揭穿大公子的禽兽面目。
    一番话说下来,她已然眼眶通红,狠狠在地上磕了一个头,道:还请大王给我家小姐做主!
    堂前一片沉寂。
    裴思渡垂眼看着她因为愤恨而扭曲的脸,目光又游离着看向堂下跪着的曹如和曹闵。
    曹如眼中的兴奋藏不住,不像是早有预谋的样子。
    曹闵却云淡风轻。
    裴思渡不动声色地与他对视了一眼。
    心中都渐涌出了一个疑惑,这个临澄不是曹如的人?
    身侧曹衡忽而指尖点了点身前的食案,淡声道:望津似是有话要说?
    臣粗鄙之见,不值一提。
    说来叫孤听听。
    裴思渡是了一声,便起身,绕到她身前,将那书信从地上拿了起来,道:大公子笔迹并不难模仿,这些信自然也可以提前写好。
    并不能做为铁证,大魏以书法临帖见长的文人骚客太多了。
    裴思渡伸手翻了翻,道:空口无凭,你还有证据么?
    如此证据确凿,还不够吗!?临澄眼中乍然涌出深厚的怨毒,她一把攥住裴思渡的衣摆,大人未知苦处,便要这样颠倒是非黑白吗?
    裴思渡被她拽得往前一个趔趄,勉强站稳了脚跟,才俯身温声道:这般廷尉府定不了罪,别说我不信,大王不信,就连大魏律法都不能定罪。姑娘,你若是要指控,确实是还缺了证据。
    临澄泪如泉涌,她脊背觳觫着伏在裴思渡的脚边,声声凄厉的哭诉好似泣血:请大人明察,为我家小姐做主,为我家小姐做主啊!
    姑娘还请珍重。裴思渡神色无变,只是将手中的信纸折好,放到了她不住颤抖的手中:不是我不愿为你家小姐做主,而是《周律》与《魏律》中请清清楚楚地写了风言不得为证,我救不了她。
    临澄闻言,两手颤得愈发厉害,在众人面前哀嚎一声,狠狠地在地上磕起头来。
    她痛哭流涕,隔着柔软的氍毹,将额头磕破了,鲜血流了一地。
    宴中一片死一般的岑寂,帐外骤然传来一阵骚乱,不知是谁在帐外叫了一声:大王,大王,麒麟府的校事方才在加狼山中寻到了一群女子,她们说是自澜沧关来的,要检举澜沧关的守将裴晏如。
    裴思渡闻言心一颤,不动声色地拿瞥了一眼魏王。
    只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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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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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盏茶的时间悄然过去,临澄磕破了脑袋,已经在庭前昏了过去,魏王差人将她带到了军账中好生照看。
    剩下的人继续留在他跟前查胡贵人遇害之事。
    林千卫将那群女子扣了下来,一一排查问讯。
    很快便将审讯的结果交到了魏王跟前,同时,还押了一名叫黄写意的女子前来回话。
    裴思渡一身冷汗地跪在了曹闵的身边,战战兢兢地听着那女子操着一口厮哑的声音来回禀魏王。
    贱妾乃是乌州人,富贾之家,自小精通琴棋,家父原在乌州与澜沧关的边境做茶叶买卖,后来经营途中遇见了山匪,父母遇难,贱妾便被山匪虏上山,做了压寨的夫人。
    不过我运气甚好,山寨中的劫匪被官服所剿灭,乱军中我便被拍花子的掳走去,几经转手,到了澜沧关军营,成了裴将军帐下的军妓,平日里服饰将军起居,而今已是第三个年头。
    三年中,妾身时时刻刻都在追查当年山匪下落,想为父母报仇雪恨,可是不想近日竟然辗转查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结果。
    她说着说着便开始哽咽,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妾身寻到了一个老兵,得知,当年妾身的父母之所以死在了乌州与澜沧关边界竟然是因为镇守澜沧关的裴晏如裴将军与山匪勾结,暗中计划将我随行十余名女儿家虏上山去。
    而在之后,裴晏如未与山上匪徒谈拢如何分赃,便亲自率大军杀上了山去,原来,根本没有什么拍花子的,所谓山匪不过都是裴晏如自导自演,在边境倒卖良家女子的遮羞布!
    前面都无伤大雅,直到这一句出口,裴思渡才真的感觉到了自己头皮发麻。
    戍守边疆的将士每年都有征调的官妓,这些官妓大多数是民间以此为生的女子,征调多久,朝中会回馈相应的抚恤金,等她们年华老去,还会有人将她们送回家乡,还有专门的吏胥供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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