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还在兀自唠叨,对他规劝着娶蒋芷纯的种种好处。
    他从沙发前站起身,制止母亲的喋喋不休,告诉她说:“妈,我还有事,得先走了。新年快乐。”
    他说完起身向外走,封雪兰的挽留和埋怨一声高过一声,被他留在背后。
    走出家门坐上车,他心里烦乱躁郁。
    一脚踩在油门上,发动机发怒似的哼颤起来。他觉得眼下只有发动机理解自己。
    新年快乐。呵。
    他想,新年快乐个鬼。
    纪封把车停在了斯威酒店外面。看看表,已经快要十二点了。
    没想到好好一个大年夜,他居然会回到酒店孑然一人地过。
    他穿越酒店大堂时,所有看到他的人都惊了一下。
    前台陆晓妍是最震惊的一个。身为老员工,她还没见过大年三十半夜,酒店老板会回来酒店的,而且看样子好像还要留在这里过年?
    她正震惊着,想着等下一定要把这个八卦给楼上客房部的小伙伴柯文雪分享过去。
    精神的小脚正偷偷溜号往远走,蓦地抬眼间却发现,老板纪封正冷着脸走近过来。
    陆晓妍连忙抓回注意力挺直脊背,想对老板问好,却被老板的冷脸冷眼瞪得一紧张,舌头在嘴巴里打起磕绊:“纪纪纪纪总好!大过年的您您您怎么回来了?”
    纪封冷脸更冷,外加一皱眉:“我的酒店,我不能回来吗?”
    陆晓妍想抽自己一嘴巴。她问得那叫什么问题,勤等着挨怼。
    可是接下来应该说什么?看样子老板好像很不高兴,脸比平时还冷,眼睛里的嘲讽和不耐烦比平时还要浓。
    “你们今天都谁当班?”纪封忽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陆晓妍赶紧小学生背课文似的背出一串职务和人名。
    纪封凝神听着。一串名字听下来,总感觉眼前这个小服务员的话没说到他想听的某个点子上。
    小服务员说完,也瞪着眼看着他,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好像她面对的是个暴君似的。
    “就这些?”纪封嘲讽地笑了下,又皱眉问了句。
    小服务员一下更不知所措了。突然她想到什么,一瞪眼,一拍手,说道:“啊,我想起来了!还有蜜语姐……那个,许主管,她也在!本来今天她不当班的,但她怕过年人手不够,就义务来加班。不过她现在不在大堂,啊但她不是偷懒,她一直都在忙就没停下来过……”
    后面小服务员还在语无伦次地唠叨着什么,但纪封已经听不进去了。
    听到许蜜语也在时,他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空着的地方一下落实了。
    他眼尾轻轻上挑,打断小服务员的聒噪,直接问道:“你们许主管现在在哪呢?”
    第64章 帮我做饭吧
    ——你们许主管现在在哪呢。
    纪封用一种没什么起伏的语气音调问着这句话,就好像是在随口一问这个问题,问完并不代表他真想知道人在哪、更不会特意过去找她。
    “在二楼的一个宴会厅。”陆晓妍如实作答。
    “二楼,宴会厅?”纪封微一皱眉,沉吟问道,“那里有活动吗?”
    今天确实没什么活动,宴会厅是许蜜语问餐饮部借用的。陆晓妍怕纪封的皱眉是代表了不高兴,赶紧解释:“没、没!没有什么官方活动,是蜜语姐跟餐饮部借了地方自掏腰包自行组织的小活动,蜜语姐说了等年后餐饮部上班就去结算场地费用,算她自己花钱租的宴会厅。老板您放心,蜜语姐——啊不对,许主管她不会白占您的酒店便宜的!”
    她又忙忙叨叨地把去参加小宴会厅活动的都是些什么人说了,也说了许蜜语为什么会想着给那些人办这场活动、和她们一起守岁。
    纪封眼皮微垂地打量着眼前的小服务员。
    这才几天?许蜜语她就把人心收买成这样了,他不过习惯性皱一皱眉,她手下人就急巴巴站出来替她解释了八百字来,很怕他这个小心眼老板不高兴似的。
    纪封嗤地一笑,说了声:“空着也是空着,我的酒店,倒也不怕被占这点便宜。”
    他说完转身走向电梯区。
    陆晓妍在他身后长松一口气。
    她总觉得纪封刚刚的回答里有个很刻意的重音,他把“我的”酒店咬得很重,对照着之前她说的“您的”酒店,竟然能对照出满满一嘴的嘲讽意味来。他好像在讽刺她多事,替他枉做小心眼似的……
    陆晓妍拍拍胸口。
    老板虽然很帅很帅,但他的压迫性气场实在是强。还好他走了,刚刚她觉得纪封只要再多待一分钟,自己恐怕就得有被压迫到缺氧窒息的危险。
    所以想想看,蜜语姐其实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看着柔柔软软,好脾气得很,一副经不起压力的样子,可偏偏她最有韧劲最扛得住压,也只有她面对纪封的时候不胆怯不唯诺,更不会缺氧窒息。
    纪封站在梯门外时还打定了主意,直接回顶楼去。
    可是梯门打开,他走进、转个身面朝外的瞬间,他的念头好像在他心里也转了个面。
    他手指直接落在了数字2上。
    电梯马上启动又很快停止。他抵达了二层。
    整个二层都很静,于是有人的宴会厅尽管隔音不错,漏出的些许人声也显得格外明显。
    纪封寻着声音走过去。
    越走漏出的声音越清晰。他走到宴会厅门口时,顿住脚步。
    抬手轻轻推了推门。大门像通晓人心,无声开启一道可以窥探洞天的宽缝。
    声音瞬间变得比刚刚大了许多,热热闹闹地透过宽缝扑到人脸上来。
    纪封站在门外隔着宽缝向宴会厅里面窥探过去。
    里面竟是一屋子的女人,有的女人还带着小孩。她们围在宴会厅的两个圆桌前,圆桌上有饺子,还有瓜子花生水果和饮品。
    女人们一边吃饺子,或者瓜子花生和水果,一边看着宴会厅前面用投影仪播放的春晚。
    纪封想起刚刚在楼下时,前台那个小服务员告诉他,因为有些乡下地区的恶劣习俗,离婚女人不可以回家过年,于是好多离婚女人住进了酒店。许蜜语知道这件事后,觉得这样过年太荒凉了些,于是自费买菜买面,又亲自动手和馅包饺子。除此之外她还自费买了零食水果,然后简单布置了一个不太大的宴会厅,拉了拉花,贴了福字,换上大红桌布,再去联络了那些独身住店的女客或者独自带着孩子的女客,让大家聚在宴会厅里一起热热闹闹地看春晚吃饺子守岁。
    纪封看着宴会厅里面。满屋子的气氛里,没有一点离异女人的自怨自艾,相反所有人看上去都很其乐融融和快乐温暖。
    宴会厅里,有小孩子们在两个圆桌间追跑打闹,不知道是谁淘气,踢到或者撞到了哪里,前面被投影的春晚一下黑屏中断了。
    女人们立刻惊呼出声。已经临近十二点,电视里的春晚主持人们马上就要带着全国人民一起倒数过新年。真正的守岁就要来了,在这个节骨眼上电视节目却被中断了。
    女人们立刻开始一起寻找许蜜语。
    纪封的视线跟着她们一起,寻找那个女人。
    最后那女人被找到了,原来她正在角落的地方宽慰着一位中年妇女。
    大家找到她,让她赶紧想想办法,看是哪里坏掉了,十二点前大家还能不能在这看到倒数。
    许蜜语立刻不负众望排查出问题所在。
    原来是小孩子打闹玩耍的时候踩到了电线,电线另一头连接着架在半空的投影仪。
    想要把线再接回去,就得踩椅子上去。
    许蜜语二话不说自动请缨,由她上去接插线。
    她搬来椅子,利落地站上去,两手高抬,想把插销插到投影仪后面的插孔里去。
    但没想到她的手和投影仪正好差了那么一点点的距离。于是她使劲踮起脚,又使劲抻长了手臂。
    她的上衣被她抻得向上涌起边边,腰线都被露出一小截来。
    纪封看着那一小截的细腰,眯了眯眼,仿佛被强光刺到一般。
    那截细腰白韧柔软,不仅刺看的人的眼,也刺看的人的心——它刺得人连心跳都好像跟着一起变快几分。
    喉结在无意识地上下游动。
    下一秒,椅子上踮脚的女人终于把插头插进投影仪里了。
    前面的大幕布上,春晚有惊无险地得到了继续。
    女人们响起一片愉悦欢呼。
    许蜜语也跟着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垂下手臂。
    可能是放松了警惕,她的脚一下子偏了偏,整个人往椅子下面栽去。
    但马上,旁边的几个女人稳稳扶住了她,让她安全无虞地落回地面。
    纪封无声松了口气。垂了垂眼,他意外发现自己的手正紧握在宴会厅大门的把手上,他整个人正做着要冲进去的预备动作。
    冲进去想要干嘛?去接住她吗?
    纪封嗤的一笑,不知道是在嘲讽这个设想还是有这个设想的自己。
    刚刚踢到电线导致插销脱落的小孩子,正被她妈妈拉到一边去教训。
    小孩子哭了起来,哭得又丑又难看。纪封被小孩子满脸鼻涕眼泪的哭相丑到了,几乎想转身就回顶楼去。
    这时许蜜语走了过去。
    她微笑着劝好小孩子妈妈,直说这没什么,只是个小意外而已,不能因此就证明孩子是淘气不懂事的。
    孩子妈妈消了气,孩子却还在哭个不停,鼻涕都要流到嘴里去了。
    纪封看着那两道鼻涕,嫌弃得要死,担心得要死。
    鼻涕真要是流进嘴巴里去……真是要了大命,想想都恶心。
    难道要亲眼看到真流进去吗?
    他打算转身就走。
    却在转身前看到许蜜语抽了张纸巾蹲下去,不嫌脏地替小孩擦掉眼泪和鼻涕。
    擦完她还用手拍拍小孩的脏脸蛋,笑得慈祥得要命,温柔得要命,哄他不要再哭。
    小孩却还在哭个不停,声音聒噪得像青蛙在叫,听得人心烦得要死。
    哭得那么吵,就应该直接塞条袜子在他嘴里,让世界变得安静下来。
    纪封想不明白,哭得那么丑的小孩,怎么能让许蜜语那么有耐心。
    他看到许蜜语忽然面色神秘起来,引起了小孩的好奇心,小孩抽嗒着,不再吵闹地看着她。
    然后她把两只手分别伸进衣服的两侧口袋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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