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歉了足有三分钟,崔老头才稍稍消些气,侧开身体让许蜜语进了房间。
    许蜜语打扫房间的时候,崔老头像个监工,眼睛似几千瓦的灯泡一样射在许蜜语身上手上,监视审查她的一举一动。
    但凡东西摆得有一点点偏,他的红面孔就会刚加红,他就会吼着说:“不对!你活干得不对!重新弄!要不然我给你的服务打不满意差评!”
    许蜜语知道自己不能再收割服务不满意了,再收割她就容易卷包裹走人了。
    她只好重新摆,摆到后面她差点要去借根尺子量尺寸了。
    她想这个老先生不是一般的难搞,简直就是活到老强迫症到老。
    许蜜语小心又小心地干着活,就怕惹得崔老头不满意。可在她给崔老头挂浴袍的时候,崔老头还是突然就炸了毛。
    他嚷嚷说浴袍不对劲,左右两边衣襟不对称,左边肯定比右边长。
    许蜜语怎么看也没看出有什么不一边长来。
    本着顾客为上不能被打服务差评的原则,许蜜语想,那就给老人家再换条浴袍好了。
    结果老人家说什么也不干,他就是要证明眼下这件浴袍左右衣襟长度不对称。
    许蜜语越发领教了什么叫做难缠。
    但看到老头面红耳赤地气吼吼地坚持,她只好跑去客房部,真的找来一把尺子,仔仔细细地量起那件浴袍。
    量完还真是差了一点点——两毫米左右。
    这明明是在可以被忽略的误差范围内的。
    但强迫症的老头不许它被忽略,丝毫都不许。
    看到这两毫米的误差,老头舒坦了,居然在他的红面庞上还露出点笑容来:“你看,我就说吧,你们的浴袍左右不一边长,我穿着难受!”
    证明自己说的没错之后,他终于同意许蜜语给他换新的浴袍了。
    不过新换的浴袍,许蜜语也得仔仔细细地量,量出的数据没有差值老头才接受。
    许蜜语差点累死在量浴袍上。
    后来她长了点心眼,量的时候让尺子松一松或者紧一紧,那几毫米的误差终于消失了。
    浴袍这一关总算过去。
    许蜜语以为自己能过关了。结果事实证明是她想得太美。
    浴袍折磨结束之后,新的床单折磨又到来了。
    老头非说新铺的床单有褶子。
    许蜜语看了下,立刻变成许无语。
    这位老人家,他说的有褶子的那道褶子,其实是叠床单时留下的横竖印子。
    那明明是床单干净、是新床单的证明,怎么就成了褶子了?
    但崔老头不接受许蜜语的解释,也不听“铺一铺,那些横竖道道的印子自己就会不见”的话,他一定要许蜜语把那些横竖道道的褶子立刻马上原地熨烫平整。
    许蜜语没了招,她让崔老头磨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她只能尽量去满足客人的要求。
    于是她不得不把床单掀下来,架在熨板上仔仔细细地熨,熨好后再把床单重新铺回去。
    铺床单的时候,她按照规范流程甩单,因为甩得太好看,又被老头要求:“哎,你先别铺,再甩两次让我看看!好好甩啊,甩不好我给你的服务打不满意!”
    “……”
    许蜜语从来没见过提这种要求的顾客。她想其他服务员应该也都没有见过。
    她只好又甩了几次单,胳膊差点都随着床单甩飞掉。
    在两只手臂都要抬不起来的时候,许蜜语忍不住想,尹香到底是不是真的肚子疼?她是不是知道这位崔老先生难缠,所以才“肚子疼”,然后把这个难缠的人交到她手上?
    正想着,耳边又传来崔老头的大声吩咐:“对了,反正都是熨,你把我的毛巾浴巾也都熨一下,平平整整的我用着才舒服。你别跟我废话说不用熨啊,反正用起来也会皱,我告诉你你要是跟我废话我可给你打服务差评,我知道你们攒多少个差评之后可就得被开除了!”
    “……”许蜜语又无语又有点生气。
    规则到了不好相与的人手里就成了伤害别人的武器。
    可她又没有办法和规则抗衡,只好屈服,不得不拿着熨斗又去熨烫毛巾和浴巾。
    崔老头就这样那样地折腾了许蜜语足足一个多小时,最后许蜜语连鞋垫都给他熨了,皮鞋也打油打得锃亮,伺候他伺候得就差往他嘴里喂饭了。
    老头使唤人使唤得舒坦了,在他的红面庞上绽开一朵大笑容说道:“嗯,你脾气还挺好。别的服务员么,我知道虽然脸上对我微笑,但她们都在心里骂我没事找事呢,这我都门清。但你呢,我看得清楚,你没在心里骂我。挺好。”
    许蜜语想,她只是心太累,顾不上骂而已。
    等彻底把崔老头服务完毕,许蜜语觉得真是可怕,她做这一间在住房,简直比做十间脏房都累人。
    但累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临走的时候听到崔老头居然对她说:“哎,让我看看你胸牌,哦你叫……许蜜语,是吧?行了,我很满意你,以后我住在这,就指定由你来给我打扫房间了!”
    “……”许蜜语从来都渴望被肯定。但今天这份肯定却让她吓得腿都发软。
    薛睿这几天一直往返于顶层和行政层之间,替纪封和拟合作方传达消息。
    纪封不喜欢拟合作方开始答应得好、后面一点一点加码提要求的作风,索性不直接出面,有事就放薛睿用他的碎嘴去周旋,十次总能有八次把对方周旋得没了耐心而不再多提种种要求。
    这天上午薛睿又替纪封去行政层的行政酒廊给拟合作方送文件。
    他去行政酒廊的时候,看到有个房间敞着门,一个白发红面的老头正在刁难一个瘦弱服务员干这干那。
    他想起之前听李昆仑八卦过,行政商务有位常客,是个老头,白发红面,非常难搞,每一个被他刁难过的服务员,没有一个不爆哭出声的,简直就是服务员杀手。
    他瞄着那个房间,有点同情那个瘦弱背影。
    一个多小时后,等他去行政酒廊代表纪封和人谈完事情往回走,再路过那个房间时,他居然看到,那个服务员不仅没有爆哭,甚至那个白发红面的老头正在夸她,还说以后凡是打扫房间都要指定由这个服务员来。
    薛睿看着那个服务员纤细的背影想,看样子她有点本事。
    等那个纤细的背影转过身,薛睿立刻意外了一下。
    居然,是那个许蜜语。
    他看着那个许蜜语推着布草车走向另一间房去打扫。
    他不由想,她昨天居然没有被辞退。
    她居然度过了那场偷窃危机。
    所以,她还真是有点本事的。
    看着许蜜语消失在另外一个房间的背影,薛睿不由想,她并没有被辞退这件事,不知道老板知道以后会是什么表情。
    第18章 一波又一波
    下午时薛睿下楼替纪封到大堂收取从公司送来的文件。
    收完文件他没有急着上楼,他走到咖啡厅去买了杯咖啡,然后边喝边走去前台。
    前台今天当班的服务员之一,他认得,叫陆晓妍,是个长相秀气但说起话来从不遮掩的人。他还知道陆晓妍和送餐员李昆仑、还有一个客房部的服务员,他们平常都是一起玩的八卦之友。他偶尔遇不到李昆仑的时候,也会去陆晓妍那里套酒店的八卦趣事听。
    他本身也嘴碎能聊,又有心施展聊天技巧,几次下来,李昆仑和陆晓妍就都不再把他当成顶楼贵宾人员小心翼翼地对待,他们会兴致勃勃地和他分享各种八卦。
    他得掌握这间酒店的各种事情,大的小的,好的坏的,里面的外面的,光鲜处的私底下的,然后汇报给纪封听。
    他握着咖啡纸杯,走去陆晓妍那里,先有的没的地询问了三两个住店方面的问题,又提了几个可有可无的住店要求。
    然后他不着痕迹地问了句:“昨天酒店客房部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好玩的事发生?”
    陆晓妍的表情一下从格式化的服务微笑,变得生动活泛起来。
    然后她对身旁同事说:“顶楼贵宾要问我些事情,我带他去卡座那边详谈,柜台这人不多,你先盯一下。”
    然后她带着薛睿去了卡座,开始冠冕堂皇地扯闲篇。
    陆晓妍有点兴奋地告诉薛睿,她还真知道昨天客房部发生了什么事,他来问自己可真是问对人了。
    她把昨天有女顾客刁难服务员、说服务员偷窃了钻戒的事快速讲了一遍,又把服务员怎么反击绝杀那个顾客、怎么揭穿那个顾客没安好心故意陷害的事又栩栩如生、如临其境般地讲了一遍。
    薛睿听得都有点进入了情境。
    但他也不由疑惑地问陆晓妍,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就好像在现场看到了一样。
    陆晓妍告诉他:“我是没有在现场啦,不过还真有人在。就是事发时,行政楼层有个服务员正好经过那个房间,就躲起来偷听来着。然后她把听到的告诉了我客房部的好姐妹柯文雪,柯文雪知道了,那我肯定就知道了。”
    薛睿想,可不止。她知道了,你知道了,李昆仑也知道了,这约等于整个酒店都知道了。
    他心里玩味地想着,耳边又起了陆晓妍的声音:“这个行政层的许姐姐,也真是挺神奇一个人,平时看着不起眼,又瘦又病殃殃的,看上去毫无杀伤力,可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挺会支棱的!”
    薛睿心想可不是。这个许蜜语还真是叫人有点意外。
    扯完闲篇,薛睿上了顶楼。回到套房他直接走去书房,把取来的文件交给纪封。
    纪封从办公桌前抬起头,不冷不热地瞥了薛睿一眼,又不咸不淡地对他说:“我让你去取个文件,两分钟就可以完成的事,你做了足足二十分钟。怎么,你是现去造纸厂给我造文件去了?”
    薛睿最怕纪封这样看着不生气但其实每个字都在阴阳怪气。
    他连忙辩解:“老板,我这不是趁着取文件为您搜集酒店内部信息去了吗。”
    纪封挑挑眉,哦了一声:“那还真是辛苦你了,说说看吧,刚刚为我搜集到什么信息了。”
    他把“为我”两个字咬出了重音,阴阳怪气一下达到了令人害怕的峰值。
    薛睿吞下口水,吸足一口气,试探着放出悬念吊胃口:“老板,我们都看走眼了,就那个客房服务员许蜜……就那个女人,她昨天居然没有被开除。不仅没被开除,她还把那个说她偷钻戒的女顾客打脸了,那女的最后灰溜溜地逃走了!”
    他看到纪封眉尾极细微地挑了挑。
    那是有点意外的微表情。
    薛睿捕捉到了它,于是有点放开了胆子,语速极快地把昨天下午许蜜语是如何反击那位诬陷她的女顾客的过程说了一遍。
    把经过描述完,他看到纪封向椅背上一靠,眉梢又微微挑了挑。
    “她倒也没有看起来那么怂包。”
    薛睿一听纪封居然发表了感想,顿时来劲:“可不是!她不仅不怂包,好像还挺有办法,他们行政层有个老住客听说特别难搞,比咱们顶楼都难,哪个服务员去服务最后都得大哭一场。我看就这个许……就这位姐姐她不但没哭,最后还被那老头给表扬了。这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老板您说对不?”
    他话音一落就看到纪封靠在皮椅上,冷眼瞪着他。
    刚刚那些兴奋劲立刻变成虚汗从他身上蒸发出去。
    他听到纪封的声音冷冷地、又带点质问地响起:“什么叫,那老头比顶楼都难搞?你用顶楼代指谁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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