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润桉看见他的死死攥紧的手,手背青筋显露,将那只手拉过来:难受就抓我的手臂。而后一点一点将防备姿态的拳头展开。
    兰蘅,只这一次好吗,你就你就不把我当姚润桉。
    笨蛋吧。
    如果不是他,不是姚润桉,他怎么可能愿意让别的人在信期碰他。
    他怎么可能还给别的人当什么狗屁护卫,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
    他这么骄傲的人。
    不知是身体太难受,太虚弱,或是信期情绪本就不稳定。
    晏唐忽然感受到了莫大的悲伤与委屈。
    他好像找不见自己的声音了,喉咙里滚落出几个字:不要滚。
    身下淌出一股接着一股的水,从晏唐大腿内侧流到床上,浸湿了身下的被褥。
    第十三章
    晏唐麻痒难耐,像一只被蒸熟了的虾子,蜷曲在床上。
    他太渴望了,一呼一吸都想贴近姚润桉。
    身体烧过一场火,火舌舔过每一寸草地,将晏唐理智都要席卷。
    梅香愈发浓。
    晏唐深喘几口,从袖中抽出了一把锋刃。
    寒光乍现,他猛力将匕首扎进自己的肩侧,却没感受到应有的疼痛。
    晏唐猛然睁眼,姚润桉用手握住刀刃,硬生生将它阻拦住。鲜血顺着刃往下流,一滴一滴落在晏唐的衣服上,洇开一片鲜红。
    血腥味叫晏唐的脑子清醒了一些,他放开匕首瞪着姚润桉:你干什么?
    姚润桉回瞪他,这时才对他凶了一点:你又干什么?
    他很少凶晏唐,目光好似比这匕首更利更狠,一把将匕首甩在地上,不顾他手上遍布的伤痕。你知不知道这匕首偏了一寸你的手就再举不起来了?
    晏唐偏头,避开他的目光:我有分寸。
    姚润桉站起身,叹了口气,语气也软下来。
    你若不想我碰你,我们就找别的法子,做什么伤害你自己?
    可晏唐太讨厌这种感觉。他讨厌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也讨厌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
    他实在不想任由自己对姚润桉抱有的这份期待,于是他抓住姚润桉的领口,伸直了手臂,将他推远。
    此刻是柔情的静夜,风不曾栖息在某一个屋檐上,四处游动。谁都不应渴望留住一阵风否则只有钻入衣领,钻入骨髓的寒凉。
    这是个可以吐露心声的夜晚吗。
    晏唐鼻腔发热,诺大的宫殿里只有他与姚润桉,可他只想要一个心中最狭窄微小的褶皱,让他栖身罢了。
    姚润桉,你离我远一点远一点。
    可他又攥着姚润桉的领口将他拉进,双臂搂住他,将头埋进他的颈窝中。
    窗外细雪消融,一滴一滴打在回廊的木板上,温热的吐息洒在姚润桉的耳畔。
    晏唐嘴唇开合几下,他的声音化在了冬夜中。
    姚润桉偏过头,什么?
    他便看见晏唐伸出手,去够床下的那把匕首,姚润桉推开他的肩膀拦住他,用脚将匕首抬起来拿在手中。
    姚润桉的喉头涌上一阵涩意,心脏像被捏住了似的紧缩两下,你厌恶我竟是到了这般田地。
    他却轻轻笑了两下,咽下了一嘴苦味,他一手解开晏唐束起的发丝,用袖中帕子替他拭干了额前的汗。
    好了,好了。先唤李太医过来,应是有别的法子的。
    姚润桉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门前,推开房门,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将冰渣子都纳入了肺腔。
    他转身将门关严实,透过门的缝隙看见了晏唐也在望他,他一愣,晏唐便偏开了目光。
    他忘了追究刚才晏唐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那一句话也随着风雪散在寒冬中。
    范禾刚从小太监那儿拿了一个汤婆子,便见到陛下像一个雪人般立在阶前,仔细一瞧,鲜红的血液从他手上滴落,像散落的串珠一般。
    陛下!范禾大惊,拎着袍子三两步跑上去,边叫着宣太医。
    姚润桉低头看了一眼,摇头说无事,夜太冷,伤口好像被冻僵了,便失却了疼痛的感觉。
    李杏连看着姚润桉蹙紧的眉头,还是无奈摇了摇头:陛下,万不可用药啊,晏将军先前用药抑制信香,本就已损伤了信体。
    那如何是好?
    姚润桉在回廊中来回踱步,频频望向屋子里。
    李杏连犹豫片刻,臣从前听过一个偏方,若是以乾元之血为引,金银花冬夏草入药,也可缓解坤泽信期。
    姚润桉点头,可以一试。
    不可,此中的血需得后颈信体旁的,若取血不慎,不免伤及信体!
    李太医。姚润桉静静望着他,声音掷地有声。
    李杏连心道挨上这两人真是倒了霉了,一个个的为了对方命都不要,要杀头的事儿全让他担了。
    锋利的针从后颈扎进去,李杏连心惊胆战的,手却稳当。
    陛下,要是有刺痛感便立即说。
    姚润桉未答他的话,快点。
    放了几滴血,李杏连小心翼翼将细针拔出来,刚替姚润桉包扎好伤口,屋内忽然传来重响。
    姚润桉抬眼,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屋,便看见晏唐坐在地上,眼睛里起了一片雾。
    忽然见到姚润桉,他呆望了片刻,忽然站起身,扑进姚润桉怀里。
    晏唐的耳朵贴着他的胸口,便能听见那心脏猛然敲击着心腔,又热又烈,轰响过世间一切声音。
    姚润桉沉默着抬起手,停留在他的脸颊,却又放下。
    他与晏唐就隔着这一寸,隔着欲言又止与抬起了却放下的手。
    李太医在煎药,忍一会儿。
    晏唐听到他的声音就放开了他,好像刚才的举动只是昏沉中的一个错误。
    药很快煎好了,晏唐闻见药汁的涩味不经意间皱了皱眉头,姚润桉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块糖,塞进晏唐嘴里,先吃一块,喝完还有一块,这样就不苦了。
    晏唐嘴里含着糖,捏着鼻子囫囵将药吞下,还没尝到苦味呢,姚润桉又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糖。
    过了一会儿,晏唐才发现自己方才喝药时手不自觉抓住了姚润桉的手,正要放开,却听姚润桉道:好点了吗?
    晏唐感受着体内暗潮平复了些许,不再如惊涛骇浪般在他身体里涌动,心跳声却不知为何清晰。
    嗯。
    他忽然想起什么,放开姚润桉的手,去寻他另一只。
    姚润桉侧着身躲他,做什么呢,想要拉手吗?
    晏唐没理他的闲话,扯着他的袖子要看,便听见姚润桉倒吸一口凉气。
    既然瞒不住,姚润桉边也不再躲了。
    姚润桉的右手一侧可谓是伤痕累累,肩膀上的箭伤扎着绷带,手臂上青红交错,手腕上方五个深深的指印。手上更不必说,刚包扎好呢。
    晏唐眉头皱成了川字,他当人家的护卫,没护着什么,反而把姚润桉弄得一身伤。
    姚润桉望着他,轻轻笑了一声,又不疼,不要皱眉头。
    屋外寒风凄切,屋里温暖如春。
    你骗人。晏唐咬着下唇,眉头却松开了。
    第十四章
    晏唐揉了揉眼睛,隐约觉得还没睡够。但床旁边的摇篮里,小崽子正张着嘴巴哇哇的哭。
    晏唐连忙套了件衣服下床,怎么了?他走进,饿了?我可没奶给你吃。
    这两日崽儿的奶娘抱病,晏唐只得自己亲身照顾。可他没有奶水,不知该怎么喂他了。
    外头传开声响,门被轻轻敲了两声。
    唐唐!
    晏唐一个头两个大,他没告诉姚润桉这事儿,仅和他说家里有点事,没想到这人还追过来了。
    晏唐打开一条门缝,露出半张脸:你来干什么?
    姚润桉背着手,明日便是除夕了,宫里办除夕宴。
    门缝被合上。
    不去,我还有些事情。
    我从宫里带了两个奶娘,明日是大宴,若是有刺客,我
    晏唐打开门,气势汹汹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结束了我就回来。
    好啊。姚润桉眯起眼睛笑,忽然听见屋里传来婴孩哭泣的声音,头朝屋里探了探,我们的宝宝在哭吗?
    晏唐撂下他匆匆忙忙进屋,与你何干,不许进来。
    姚润桉脚步留在外头,头像要从脖子上脱出去,往里伸。他看着晏唐忙前忙后的哄慰,看着他不熟练地怀抱着孩子左右摇。他挡在风口,忽然觉得春日将他席卷。
    晏将军,多日不见!先前多久没见你了?又一年了吧,老臣还以为将军要归隐了!
    韩奕执起眼前的杯盏,看着站在姚润桉身旁的晏唐:老臣敬将军一杯!
    晏唐轻轻皱了眉头,阁老言重,我喝不了酒。
    韩奕举着杯盏的手未曾放下,笑看着晏唐,此盏既是敬将军骁勇,护陛下周全,也是敬佩晏家数十年战无不胜,可谓大楚的顶梁柱也!
    晏唐无言片刻,左右寻了一下,拿起姚润桉面前的杯盏,多谢阁老。而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韩奕僵硬片刻,看着他又将杯子放回姚润桉面前,姚润桉却好像没看见似的,还冲他点了点头。
    而后侧过头对晏唐小声说了句话。
    至于说了什么,便只有晏唐听得见了:少喝点,你喝一点就醉了。
    拜谁所赐?晏唐不想理他,撇过脸不答话。
    肴核既尽,杯盘狼藉,不少大人被侍从搀着出宫了。
    姚润桉隐约有些醉意,脸上烧得慌,在冬日被炭火一烘头脑都烧热了。但他酒量极好,意识全然清醒着。
    他拉了一把摇摇晃晃快要倒下的晏唐,唐唐只喝了一口吧。
    晏唐脸颊上天色已晚,红霞遍布。
    两口。
    晏唐拍了拍发烫的脸,试图用冰凉的手替它降温。
    姚润桉听笑了,拉过他的手,别的大人都有人扶着回去,我家大人怎么没有?
    晏唐左右看看,身旁确实已然没人了,思索了一阵,才说:许老在家里照顾小崽子,没有来。
    那我来扶唐唐好不好?
    我自己回去。
    晏唐向前走了两步,正好踩空了台阶,向前一仰,得亏姚润桉没放开牵着他的手,一把拽住他,才没跌倒。
    不让我扶我就抱着了。
    姚润桉作势要抱起来晏唐,晏唐挣扎片刻,脑子似乎确实不太清醒了:背我。
    于是晚些离宴的官员看到的就是姚润桉背着一人从殿门走出来,望寝宫走去了。
    陛下背着谁?怎的瞧着这般高大?一位小官张望着说。
    洪少卓觉得这身影熟悉的很,却并不敢想,你怎敢管到陛下的事情。
    晏唐像猫似的,鼻子贴着姚润桉的脖颈嗅了嗅,痒得姚润桉路都走不动了。
    你身上怎么一股酒味。
    这便是恶人先告状了。姚润桉气笑了,我喝多了。
    他感受到搁在肩膀上毛茸茸的头上下点了点,声音贴着他的耳朵传来:那你醉了吗?
    你说我醉没醉呢。
    晏唐有些不满,掐了他一下,又问了一次:你醉了吗?
    我醉了。
    嗯。
    又是好一阵的沉默。
    今夜的风好像并不是很冷,不像前几日,刀刃似的。去永安宫的路不长不短,姚润桉走的却很难。
    他好像在等些什么,等这夜晚,也等风声与心声交错。
    姚润桉,我有孕了。
    姚润桉怔了一下,侧过头蹭蹭他的脸:我知道。
    晏唐喃喃道,你不知道
    姚润桉看他迷糊了,忽然问他:唐唐喜欢我吗?
    背上的人好像没听见,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说些什么。姚润桉实际上也不期盼着有回答,因为他知道答案。
    冬日里不见了月亮,满天星光好像冻结的大雨,过了今夜,又是一岁将除。
    背上忽然有了声音。
    你知道我喜欢,你知道,还问我。
    未曾有过期盼,然而亲耳听见,姚润桉的依旧是热了一整个胸腔,冬风都随他心脏跳动。
    你呢?
    姚润桉回过神,才反应过来晏唐在反问他。他正张口要回答他的满腔爱意,晏唐又说:以前不是说很喜欢我吗?怎么突然就不喜欢了
    晏唐趴在他肩上像个无助的孩子,攥着肩膀处的衣料,声音很小很小。
    你不喜欢我了,我怎么办呀
    没有不喜欢,怎么不喜欢,唐唐,那时我愚钝,说了假话。
    姚润桉背着他,像背着一座山。他胸闷的喘不过气。他没见过这样的晏唐。
    晏唐很少向他示弱,很少这么直白。
    他从前希望晏唐对于他吐露些心声,没想到如今晏唐说了,他却痛的不会说话了。
    他的花言巧语,他的运筹帷幄,这一刻便溃不成军。
    你总是骗我。你说带我回永安宫给我找太医,可你却晏唐停顿片刻,又说:三千两的烟花,你说只给我的。
    那日杨淑妃册封之夜,他亲眼看见宫里燃起来的烟花。余光映在他的脸庞,他好像是一个笑话。
    晏唐的话音还未落地,忽然一束火焰窜上天空,爆裂开一朵盛大璀璨的花朵。
    紧接着,一束接着一束的绽放,整片夜空都被占据。
    新年了,又是一年春来冬去。
    晏唐被轰鸣的声音震得有些懵,忽然听见姚润桉靠在他耳边,烟花是给你的,每一次都是。
    第十五章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哪怕晏唐心中对姚润桉有一千次一万次的怨怼,心中却不免永怀着期冀。
    那时刻会让他觉得刺痛。
    烟花绚烂的光辉盖过了满天星斗,捉住了晏唐的视线。
    背着他的人停下了脚步,抬头与他一同看烟花绮丽。
    晏唐分不清是幻梦还是现实。他只记得那一天,他听闻姚润桉要册封一个妃嫔。那时他已有孕六个月,肚子沉重,满身负累。
    上一次这般吃醋是什么时候了?应该是很小很小时,他的父亲抱着他的哥哥,喂他糖吃。那时他方才分化,他是坤泽。自此后父亲的爱就仿佛凭空消失了,对他只有冷眼,母亲歇斯底里的逼他喝各种各样的汤药。
    他也曾被父亲疼爱过的。
    对谁抱有期冀,方才会感受到疼痛。
    原来他很小时就该知道的,爱会不见,只是刹那。
    但他不长记性,不懂进退,当姚润桉将爱给予他时,他依旧毫无保留。
    才痛的彻底。
    晏唐发力要从姚润桉身上挣脱,把姚润桉撞得踉跄几步,唐唐,不动了,别摔着你。
    不要你背我,不要
    姚润桉只得放下他,又怕他摔着,一只手扶着他。好好,不背了,马上就到永安宫了。方才那烟花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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