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从风心想,沈妃消息可真快,宴会上发生的事,她这就知道了,看来此人,也并非是外界传闻的只会恃宠而骄的浅薄宠妃。
    他颔首:“圣上给西州军的封赏实在太多了,这异姓王,陆朗不敢当。”
    沈妃忽叹了口气:“其实圣上和太子殿下因为此事,还颇争执了些时日呢,太子殿下是觉得,大梁还从未有过异姓王呢,此例一开,不利于江山社稷,但是圣上和六殿下觉得将军立下不世之功,坚持要封,现在将军又拒绝,倒是枉费圣上一片苦心呢。”
    沈妃此言,虽然表面是在为陆从风和皇帝鸣不平,但其实却是在挑拨陆从风和太子梁珩的关系,顺便给六皇子说说好话,陆从风不动声色,道:“太子殿下思虑甚是,大梁从未有过异姓王,的确不应有此先例。”
    沈妃见陆从风面上丝毫没有露出对太子梁珩的不满,只好道:“你这般谨慎,难怪能打退北戎,天佑大梁,为西州添了一员猛将。”
    陆从风一笑:“娘娘谬赞,只是陆朗离席久了,想必有人在寻了,陆朗先行告退了。”
    沈妃点点头:“陆将军,有缘再见。”
    -
    陆从风走后,沈妃看着陆从风背影,若有所思。
    忽然一人抱住她的腰,在她颈边猛嗅一口,沈妃唬了一大跳,她回首一看,原来是五皇子梁佑。
    她骂道:“你是不要命了?快松开!”
    梁佑却笑道:“你今日涂的是百合香膏吗?好好闻。”
    沈妃啐道:“我涂什么你都说好闻。”
    梁佑笑了笑,他放了手,然后瞧向陆从风走的方向:“怎么样,我说他油盐不进吧。”
    沈妃悻悻:“太子都那样对他了,他居然没有一点其他的心思?”
    梁佑道:“我也不信,不过也许是他不信我吧,所以半点口风都没透。”
    沈妃思忖道:“既然这样,那索性给他们加一把火,让他们早日鹬蚌相争,我们好渔翁得利。”
    梁佑抚掌道:“一个是当朝太子,一个是执掌军权的大将,撕破脸起来,一定很有趣。”
    沈妃笑道:“我倒是听说,那个云七娘,也跟着陆从风一起回京了。”
    “就是那个太子府的舞姬?梁珩真的对那个舞姬动了心思吗?我还以为他只喜欢萧宝姝呢。”
    沈妃道:“哪有一个男人会对一个女人一直一心一意的?何况那个女人还死了五六年,移情别恋,不是再正常不过吗?”
    梁佑道:“我不同意,若是你死了,我一定不会移情别恋。”
    沈妃瞥了他一眼,媚眼如丝,她调笑道:“你觉得我会信一个爬上自己继母床,罔顾人伦的小畜生的话?”
    梁佑大笑:“那你还帮我这个小畜生篡位?六弟还以为你是帮他的呢,谁知道你在给他放火上烤?”
    沈妃又啐了他一口:“梁承母族瞧我不起,我帮他又有什么好处?傻子才做赔本买卖。”
    “你帮我不会赔本,我会让你做皇后。”
    “这可是你说的。”
    “就是我说的,若有食言,天打雷劈。”
    腊梅树下,言笑晏晏,而远处的庆功宴中,也是和乐融融,但大梁的夺嫡之争,在击败北戎后,围绕着定北将军陆从风,已是暗潮汹涌,一触即发。
    第88章
    宴会上, 皇帝趁着酒兴,还准备将同昌公主许配给陆从风,借此安抚和拉拢他, 但是陆从风却一口拒绝了,理由是,他已有心上人。
    皇帝来了兴趣:“是哪位名门千金,比朕的公主还要强?”
    陆从风道:“她并非是名门千金,只是一个臣喜欢的女子。”
    皇帝笑道:“从风, 哪个男儿不是三妻四妾, 你喜欢她,让她做一个妾便是了, 同昌性情温柔, 断然不会容不下她的。”
    陆从风却缓缓摇了摇头:“多谢圣上美意,但是臣已决意娶那位女子,而且是做妻, 臣不能委屈公主。”
    皇帝震惊万分:“你要娶她做妻?从风,你身份何等尊贵, 怎么能娶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子?”
    陆从风谢绝道:“圣上, 臣在西州几次生死关头, 都是此女陪在身边,与臣同生共死,她能舍下性命,从风又岂能嫌弃她出身低微?”
    陆从风此言, 倒是让皇帝感同身受了起来,皇帝不由想起梁珩之母, 已逝的凌妃, 想当初, 凌妃也是为了他的理想,出生入死,甚至快被贵妃拷打致死时,都没有吐露他的半分秘密,凌妃对他,可谓是豁出性命,将她的身心全部都交给了他,他当初又何尝不感动,所以才在登基之后力排众议封她为妃,只是,当要封她为后的时候,满朝的反对声如潮水般涌来,他实在不敢为了凌妃动摇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根基,这才导致凌妃气愤之下自杀。
    皇帝思及此,不由看了眼梁珩,心中对他的不满也减少了些,虽然这个儿子愈发狠毒凉薄,但是,终究是他先负了他母亲,若凌妃尚在,梁珩也不会变得如此冷血无情。
    皇帝黯然,他一时半会,也不想逼陆从风了,只是陆从风现在威望太盛,他仍然想通过赐婚来控制他,于是岔开话题道:“此事以后再议,今日,我们还是好好喝一杯,庆祝从风你的不世之功。”
    皇帝举杯,在座众人也举起酒杯,梁珩饮下一杯酒,嘴角挂着轻笑,漫不经心看向陆从风:“从风,孤这杯酒,一贺你打退北戎,二嘛,自然是贺你,这么多年,从京城到西州,终于寻到了如花美眷。”
    梁珩后半句,意有所指,话中有话,陆从风微微一笑,他脊背如翠柏挺直,面容英朗俊美,不卑不亢地扫了梁珩一眼,然后道:“多谢殿下。”
    他已不再是六年前,那个抱着表妹尸体,痛苦万分却无可奈何的少年了,如今,他已手握西州五十万大军,灭了大梁的宿敌北戎,声望早已盖过太子梁珩,兵权、名声、民心他全都有,他有能力护住表妹安康,所以,他不愿再让萧宝姝一辈子躲在西州,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他要娶萧宝姝,三媒六聘,堂堂正正地娶她,做妻。
    就算梁珩不满又如何,他现在有能力,堂堂正正地和梁珩,斗上一斗。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呢。
    -
    陆从风决意和萧宝姝尽快成婚,而萧宝姝则在和颜钰逛宁安城,霍青以为她二人都没来过宁安城,于是吹嘘要带她们走遍宁安城每个角落,却不知道萧宝姝对每个角落都熟悉的很,不过就算如此,萧宝姝照旧兴致勃勃地和颜钰等人逛着宁安城。
    此次回到宁安,她的心情又较一年前不同了,一年前的她,满心仇恨,只想杀了梁珩,就算赔上自己性命也在所不惜,但是今日,她心中却多了些平和,因为她有了在意的人,所以就比之前爱惜自己生命一些了,她也没有像以前一样,每时每刻都在恨梁珩了,她好不容易活过来,她即将和表哥成亲,她虽要报仇,但也不应该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恨梁珩上面。
    所以大概,这就是燕荡山脚的那个喇嘛说的,她的心魔已解吧。
    这日天气晴朗,萧宝姝本想和颜钰去听折子戏,但是陆从风却喊她去街上买东西,萧宝姝好奇道:“你这几日都忙的脚不沾地,怎么今日有空和我出去了?”
    陆从风笑道:“因为段国舅要来。”
    段国舅是六皇子的舅舅,官职不高,但善于钻营,宁安人都戏称他一声“段国舅”。
    萧宝姝道:“他既然要来,你怎么要出去?”
    “不想见他。”陆从风坦然道:“他一定是来拉拢我站队六皇子的。”
    萧宝姝摇头道:“圣上虽然对梁珩不满,但看在凌妃面子上,一时半会,也不会换了他,这段国舅怎么如此着急?”
    “所以我不想趟这个浑水。”
    “那你就拿我做借口?”萧宝姝嗔道。
    陆从风道:“我也不是白拿你当借口,你今日想买什么,我都包了。”
    萧宝姝笑道:“圣上赐的金银珠宝,你都分给西州军了,你怎么还有钱摆阔?”
    “好歹我也是定北将军,没那么穷。”
    萧宝姝忍俊不禁,她和陆从风信步走出门,宁安城今日天气十分不错,虽是冬日,但是天空晴空万里,蔚蓝纯净,但陆从风还是停下脚步,给萧宝姝拢紧狐裘的带子:“天冷,别着凉了。”
    “知道啦。”萧宝姝吐吐舌头,她见陆从风只穿了一件黑色常服,于是道:“你看你穿得才叫少呢。”
    陆从风道:“我身体好,不怕。”
    萧宝姝摇了摇头,忽道:“对了,你将圣上给你的所有赏赐都分给西州军,不怕圣上生疑吗?”
    陆从风道:“这胜仗不是我一个人打的,自然赏赐不应该我一个人拿。”
    “但是圣上已经赏了西州军,你再将你自己的赏赐分给他们,难免圣上不会觉得你在收买人心。”
    “他要这般觉得,那就这般觉得吧,难道我不分赏赐,他就不生疑了吗?”
    萧宝姝叹:“那倒也是,前朝蒋胜将军,军功虽盛,但骄奢淫逸,尤其爱财,世人都说这是他拿来自保的手段,可是那又如何,帝王的疑心一起,功劳就是他的原罪,最后蒋胜还是落得个全家被赐死的下场。”
    陆从风朗朗一笑:“所以我更加不会因为帝王的疑心,而刻意去学那蒋胜。”
    萧宝姝也笑了一笑:“说的也是,没必要学他。”
    陆从风在西州军的立身之本,说到底,就是一个“义”字,钱财他愿与西州军共享,冲锋时他愿意冲在西州军前头,身为公主之子,世袭的永安侯,他也从来不会看不起那些低贱出身的士兵,反而能与士兵同吃同住,同甘共苦,他也能带领这些西州军赶跑北戎,洗刷大梁的百年屈辱,试问这样的将领,西州军怎么能不心服口服?
    他将自己的赏赐分给西州军的举动,也许在皇帝看来,是他不懂藏锋守拙,更加不懂何谓步步为营,权谋心机,可是,皇帝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从一个不受宠的三皇子一路走上至尊之位,权术让他玩弄的炉火纯青,天下谁人不怕他,不畏惧他?但有时候人心这种东西,并不是权术愈高超,别人就越服你,以赤忱待人,别人自然就以赤忱之心待你,这也是为什么西州军只认陆朗,不认天家了。
    萧宝姝和陆从风聊着天,两人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一个身高颀长,俊美轩昂,一个弱质纤纤,轻盈秀丽,走在一起,着实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眼光。
    两人路过一个琴行,萧宝姝一眼看到了摆在桌上的古琴。
    她不由停下脚步,走进店里,抚摸上了那把古琴:“这琴,是前朝的‘绕梁’?”
    老板是个干瘦老头,他走上前来:“姑娘好眼光,这把正是绕梁古琴。”
    绕梁是前朝公孙娘子耗费五年,做出的一把古琴,这把琴乃是用千年杉木所制,音色清亮浑厚,古朴悠长,随手一拨,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萧宝姝爱不释手,问道:“这把琴,卖多少银子?”
    老板答道:“一千两。”
    萧宝姝抬手向陆从风笑道:“你刚刚出门时候说,今日我想买什么,你都包了,这句话,可作数?”
    陆从风大笑:“当然作数,别说一千两,一万两我都舍得。”
    那老板听后却抚着胡须笑道:“这绕梁古琴,想买的,能买得起的,宁安城不止姑娘一个人,但是古琴要配知音,姑娘需弹奏一曲,证明自己配得上绕梁古琴,老朽才会卖这把琴。”
    萧宝姝一听,好胜心大起:“我若配不上,那天下不知何人才配得上这把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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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宝姝的自信,自然是有缘由的,她琴棋书画,都是出自名师之手,十多岁时就誉满京城,世人都赞她才情无双,她自然自信能配得上这把绕梁古琴。
    萧宝姝款款盘膝坐下,她略略调了下音,然后手指一动,一曲《高山流水》,就从她指尖倾泻而出。
    绕梁古琴是用千年杉木所制,音色本就浑厚,与《高山流水》的曲子更加相得益彰,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一幅大梁山河恢弘画卷,就在萧宝姝指尖徐徐展开,围在琴行外面的人也愈来愈多,只是大家都不发一言,显然是听入了迷。
    萧宝姝一曲弹奏完了,琴行外面掌声雷动,萧宝姝笑着问老板:“先生,我可配得上这把绕梁古琴?”
    老板这才从曲子中回过神来:“配得上,自然配得上。”
    萧宝姝小心翼翼将绕梁古琴抱起:“那我可就带回家啦。”
    “随意,随意。”
    萧宝姝得意不已,陆从风见她得意神色,不由抚摸了下她头发,然后笑道:“我去付钱,你在这等着我。”
    萧宝姝乖乖点头:“好,你去吧。”
    陆从风便跟着老板去柜台付钱,萧宝姝抚摸着绕梁古琴,眉间神采飞扬,一如当初那个跳脱得意、才情无双、受尽万千宠爱的太傅府嫡女。
    忽然她身后传来一声清冷男声:“原来云姑娘,会弹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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