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身旁有个破了的走马灯,她正在很伤心的哭泣着,小男孩很着急:“表妹,你别哭了。”
    小女孩抽抽噎噎:“可是,这灯坏了。”
    “坏了让姨丈再买一个吧。”
    “我爹才不会给我买。”
    小男孩犹豫了下,然后拿出几个铜钱:“那我给你买。”
    小女孩破涕为笑:“你哪来的钱啊?”
    “娘亲给我的压岁钱~”小男孩似乎挺舍不得,但是却还是很豪气全给了小女孩:“喏,都给你。”
    小女孩说道:“那给我了,你就没钱买你想买的布老虎了。”
    “我不买布老虎了,给你买走马灯吧。”小男孩拍着胸脯:“谁让你是我表妹呢,我不护你,谁护你啊?”
    小女孩终于接过钱,她数了数铜板:“但是,走马灯要五个铜板,你这好像不够诶。”
    “五个铜板吗?”小男孩瞬间气馁了:“那怎么办?”
    两个小孩正愁眉苦脸的时候,忽然见一英朗少年将一盏崭新的走马灯递给他们:“这个送给你们。”
    小女孩都要跳起来了:“真的吗?”
    陆从风笑着点头:“真的。”
    小男孩倒有些警惕:“你为什么要给我们买灯啊?你不会是拐子,想拐我们吧?”
    陆从风哭笑不得:“小小年纪,防人之心倒是不小,你见过有在大年三十晚上送灯的拐子吗?”
    小女孩已经雀跃着接过灯:“大哥哥长得这么好看,不会是拐子,谢谢大哥哥。”
    “乖。”陆从风摸了摸她的头,见小男孩还是用警惕眼神瞪着他,于是咳了一声,摆出严肃面容:“既然怕我是拐子,还不带你表妹回家去?不然,我可真拐了她了。”
    小男孩一听,立刻拉着小女孩的手:“表妹,是坏人,快跑。”
    他拉着自家表妹一溜烟就跑了,陆从风笑着摇头:“真不经吓。”
    萧宝姝在一旁含笑看完了全程,她比着手势:“你就是这样没个正经,才总是做了好事还被骂。”
    陆从风耸肩:“就和他们俩开个玩笑。”
    萧宝姝朝他撇撇嘴,又吐了吐舌头,明显是在嘲笑他,陆从风挠了挠头,笑道:“人生已经那么辛苦了,总一本正经的,也没意思。”
    他带着萧宝姝,两人闲逛着,陆从风假装没看到跟着舞狮子人群大声喝彩的老秦,也假装没看到被游船歌姬唱酥了骨头的霍青魏阳,他和萧宝姝并肩走着,感叹道:“这江南的大年夜,热闹程度和京城也不遑多让了。”
    萧宝姝打手势道:“各有千秋,都很热闹。”
    她此言一出,忽然觉得失言了,云七娘应该从来没去过京城的,怎么会说出江南和京城大年夜各有千秋这种话呢?她心虚去瞥陆从风,但还好,他似乎没看懂,都没接话了。
    萧宝姝这才松了一口气,陆从风忽然道:“过几日,我就要离开桑州了。”
    嗯?表哥要走了吗?但是,这在萧宝姝意料之中,他本来就是奉旨回京省亲的,怎么可能一直在桑州呆下去呢,他迟早要走。
    陆从风又道:“我走之后,有我做靠山,谅桑州城也没人敢欺负你了,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人再可以拘束你。”
    萧宝姝垂首,她耳边炮竹声阵阵,明明是一片喧嚣,但是陆从风的话,却格外清晰。
    陆从风说道:“愿你能嫁得一良人,相夫教子,从此幸福美满。”他顿了顿,又道:“听得你曾经投过水,所幸大难不死,想必上苍也是想留你的,我未曾经历过你的痛苦,也无法说出让你将过往所受苦痛当作过眼云烟的话,只是,大地山河,人如沧海一粟,零丁似蜉蝣,故以,陆朗还是想愿云姑娘你,能展颜一笑,日后在这桑州城中,能觅得一如意郎君,相伴母亲,平安终老。”
    陆从风向来直来直往,很少说这种意味不明的话,萧宝姝细细听着,觉得他这话似乎是在对云七娘所说,但又似乎是在对萧宝姝所说。
    他说“大地山河,人如沧海一粟,零丁似蜉蝣”,倒也可以理解成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她要复仇的对象是太子梁珩,大地山河都归他所有,和他相比,她现在的身份商户庶女,倒可真只称得上沧海一粟,零丁蜉蝣了。
    陆从风像是在劝说,让她重活一世后,不要螳臂当车,丢了性命,可是,又或许,是她多心了,陆从风这些话只是在对他的救命恩人云七娘所说,他希望云七娘能够多开心一点,以后的日子,能够平平安安地活着。
    萧宝姝也糊涂了,她索性不再想了,而是对陆从风打手势道:“小侯爷的话,我都记下了,也望小侯爷能够娶得一贤惠女子,白头偕老。”
    陆从风看了,也不知道是看懂了,还是没看懂,他哈哈一笑:“我知道了,多谢云姑娘。”
    -
    许是那天晚上,陆从风酒喝多了,翌日,大年初一,他睡到日上三竿都没醒来。
    还是霍青慌慌张张来找敲他门:“将军,快醒醒。”
    陆从风被敲醒了,他披了件衣服,睡眼惺忪地开门:“何事这么惊慌?”
    “是云姑娘,她不见了。”霍青喘着气,递上一封信:“还留给您一封信。”
    作者有话说:
    女主要回京城啦
    第39章
    陆从风夺过那封信,打开看了起来,他越看,脸色越难看,霍青小心翼翼问:“将军,云姑娘信里说了什么?”
    但是陆从风已经无暇回答他,他急匆匆就奔出了门,然后上马,挥鞭,往叶氏住处狂奔去。
    -
    叶氏也急得和热锅上蚂蚁一样,陆从风一下马,就冲了进去:“叶娘子,七娘呢?”
    叶氏抹着眼泪:“今日一早起来,就没看到七娘了,她只给我留下一封信,上面写着珍重二字……”
    “她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她一直想离开桑州,这我是知道的,可是,现在她已经离开云家了,她父亲也管不到她了,为什么她还是想走?我真的不懂七娘在想什么……”
    陆从风捏紧手上的信,七娘认识字,但不会写字,这封信,她是剪下书籍上的字,拼接成的,将书上的字一个个剪下,再一个个黏贴成一封信,这是一个极为耗费时间的办法,七娘一大早就不在了,昨晚她还在和他一起看花灯看舞狮,所以,这封信定然不是她昨晚匆匆忙忙做的。
    也就是说,在昨夜前,她早就存了要走的心思了。
    信里,她写着:“小侯爷见信如晤,小侯爷为母亲拿回卖身文书,还母亲自由,七娘感激不尽,但是七娘另有要事在身,不得不离开桑州。小侯爷若还念及七娘救命之恩,能否答应七娘一不情之请?为免母亲受云家叨扰,望小侯爷安排母亲和文娘子、秋月三人离开桑州,母亲和文娘子非桑州人士,秋月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可将三人安顿在其他州县。七娘在此,叩谢小侯爷大恩。”
    她真的什么都想好了,连叶氏等人的后路都想好了,足以见得她走的有多决绝,而且似乎是再也不会回来的意思。
    秋月在一旁着急道:“小侯爷,小姐她不会说话,不会写字,一个人走了,多危险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叶氏抽噎:“她还把那把匕首带走了。”
    “什么匕首?”陆从风惊道。
    “她买了把匕首,说是防身用的,这些年,她总是在磨那把匕首,将它磨的又快又光,我也没当回事,可是,她还把那把匕首带走了。”叶氏哭道:“她既然带走了那把匕首,说明她并不是单纯的出去散心,她这一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了。”
    “匕首……离开桑州……”陆从风喃喃道。
    他忽然想到云七娘离家出走是要干什么了,他面色越来越难看,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那她简直是疯了!
    她想做的事,是以卵击石,螳臂当车!她只会白白送死!
    陆从风转身就跨上马,她不能去那里,她不能去送命,他一定要阻止她!
    -
    陆从风在疯了一样找萧宝姝的时候,萧宝姝却偷偷坐上小船,从水路离开了桑州。
    她坐在船头,回首望着桑州城,这是她生活了五年的地方,在这里,她重新获得了生命,也得到了叶氏、文娘子、秋月等人的真心关爱,虽然也遇到了像云老爷、云八娘这样的恶人,可是,总体来说,她这五年的生活,还算平静。
    如果她留下了,也许会继续获得平静,也许能嫁得一个如意郎君,儿女绕膝,可是,她知道,她从不属于这里。
    她的心,也没有一刻真正的宁静过。
    午夜梦回,她总是能想起和祖父见的最后一面,想起祖父的谆谆教诲,想起他鬓边的白发,想起他送她出嫁的模样,自然,她也总是会想起梁珩,她会想起初见他时,他一身白衣,轻摇折扇,宛如谪仙,她也会想起他和她在萧府堆着雪人,想起他坐在窗前,含笑看着她提裙追猫时的时光,但是让她想起最多的,却是他漠然看着玉琢碾断她手指,灌下她哑药的样子,是他轻描淡写说出“百年好合?不,孤绝对不会与杀母仇人的孙女百年好合”的样子,以致于她每次从噩梦中醒来,都会冷汗涔涔。
    祖父的仇,萧家的恨,她一刻都没有忘过,所以她的心,又怎么会得到安宁呢?
    她在仇恨的深渊中挣扎的时候,表哥来了桑州,表哥还是那个肆意张扬的少年郎,在京城的时候,他就喜欢结交市井之人,在桑州,他还是一样,虽然贵为永安侯,掌管五十万大军的定北将军,他还是乐意结交她这个商户庶女,她也曾经想过,是否可以借助表哥如今的权势,帮助祖父翻案,可是,这个想法也只是一瞬,很快就湮灭了,她的仇人,是太子梁珩,祖父的案子,是涉及煦衍太子,谁都知道,煦衍太子是当今陛下心中的一根刺,那根刺,并未随着煦衍太子的身亡而拔掉,而是越扎越深,只要涉及煦衍太子,稍不留神,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祖父就是最好的例子,所以,她怎么可以将表哥牵扯进这么凶险的境况,怎么可以让他为了她去得罪当今太子,日后的皇帝?
    她不可以这么自私。
    船下的桑州河,波光粼粼,萧宝姝俯身,鞠了一把河水,然后翻转手掌,看着河水从手心洒落。
    此次离开桑州,她的性命,大概也要如同这掌心之水一样,即可倾覆吧,可是,纵然如此,她也要去复仇。
    但愿表哥能够看到那封信,但愿他能念及她的救命之恩,帮她安顿好叶氏等人,这样,她死也死的安心了。
    萧宝姝抬眸,望着远方,千里之外,是京城。
    梁珩,被你亲手送上妓船的萧宝姝,被你亲手逼死的萧宝姝,回来了。
    -
    十五日后。
    萧宝姝从水路下船后,又徒步走了很远的路,为了避人耳目,也为了安全起见,她装扮成男子模样,脸上涂泥,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少年,幸运的是,她路上碰到一个商队,商队里有人会哑语,她便央求商队带上她,这才坐上马车,千辛万苦,到了京城。
    到达京城的这日,恰逢元宵佳节,萧宝姝站在集市上,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
    她恍惚想起,五年前的元宵节,她也是站在这里,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不同的是,那个时候的她,身边有梁珩相伴,那日梁珩为她买了一路的东西,有走马灯,有好吃的酥糖,有精巧的首饰,他还命人为她燃起盛大的焰火,一道道绚烂的烟火在轰隆中上升,又化成漫天繁星滑落,他说,这是他送给她的元宵礼物。
    犹记得当年梁珩含笑看着她,说道:“以后每一年,元宵灯节,不管你在哪里,京城的空中,都会燃起焰火,这是梁珩送给萧宝姝的礼物。”
    那时的她,被梁珩的这句话感动的一塌糊涂,结果换来五年后,她衣衫褴褛,宛如乞丐,落魄不堪地站在这宁安城街头。
    萧宝姝自嘲地一笑,谁能知道,大梁高贵无比的皇太子殿下,居然是一个如此会杀人诛心的骗子呢?
    她随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如游魂般走在集市上,男男女女看到她的乞丐装扮,都不由露出嫌恶神色,掩鼻而过,有人甚至脱口而出:“怎么在元宵节碰到这么脏的乞丐,真是晦气!”
    那人话音刚落,忽然见天空中,燃起了五颜六色的焰火,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盛大焰火所吸引,连萧宝姝都被这焰火吸引,抬头观看。
    红的、蓝的、各种颜色的焰火划破长空,升腾又坠落,美不胜收,所有人都在啧啧称奇,萧宝姝甚至听到众人交头接耳:
    “听闻这焰火是皇太子殿下为他的太子妃所放,这京城每一年的元宵灯会,都会燃起盛大的焰火。”
    “五年了,真的每一年都没有停过。”
    “太子妃也死了五年了,太子殿下却从未忘怀过她。”
    “太子殿下如此痴情,五年也未曾娶过其他女子做太子妃,更是连一个妾室都没有,唉,天意弄人,谁让萧太傅犯了事,连累太子妃惊惧病亡。”
    “若非太子妃病逝,依照太子殿下对太子妃的爱意深重,萧太傅也未必没有一线生机,唉,一切都是天意。”
    “是太子妃没有福气啊。”
    萧宝姝听着众人的交谈,她想笑,又想哭,她回想着梁珩的那句话:“以后每一年,元宵灯节,不管你在哪里,京城的空中,都会燃起焰火,这是梁珩送给萧宝姝的礼物”,她抬头望着绽放滑落的烟火,万般滋味,最终只化成唇角的一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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