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苦笑道:早年我醉心书画,无心家事,以致父母妻儿过世之后,家境衰落,方知人情冷暖。如今我既然高中探花,回去自然有人锦上添花。至于那些旧怨,只要我不去计较,想必他们也不会再来找我。
    你还真是大度。朱厚照摇摇头,连差点断了你科举之路的人,都能轻易放过
    他脑中忽地灵光一闪,问道:你是真的不计较,还是不敢计较?
    啊?唐寅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小太子,脱口而出:殿下何出此言?
    朱厚照努力回想当初对唐寅的印象,可惜他那时压根没注意过这位吴中才子,也是到后世才听说这位才子的遭遇,得知他的书画被卖出天价,而自己也因为他的一世不得志被扣上断送天才仕途道路的黑锅,才牢牢记住了这个人。
    至于他早年的遭遇,还真是没什么记载。
    但从他的生平和性格推敲,朱厚照却有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
    你见到的,是宁王还是兴王?
    唐寅彻底木了,半响说不出话来,最后,方才艰涩地说道:两位王爷都见到了。
    呵呵,他们胆子还真是不小啊!朱厚照冷笑一声,果然如此。单凭一个好友张灵,就能让唐寅在乡试前夕冒险狎妓,最终还不敢揭穿真相,其中定然是因为在场的除了这些考生之外,还有大人物在场。
    而这个大人物,必然是乔装打扮,隐瞒身份到了南京,在应天府乡试之前,会去老朱家的开国都城,拉拢士子不成,就设局陷害的,除了这两位,他着实想不出第三位。
    现在算起来,他的这位兴王叔和宁王叔,好像还是一般年纪,连生辰都相差了没几日,当初宁王世子在京读书是,只怕还是兴王的同学呢。
    那么两人前后脚封王入住封地后,又怎么甘心才二十二三的年纪,就要被关在王府一辈子?
    其实朱厚照也觉得自家祖上定的这个规矩有些不人道,王府就算修得再豪华,若是终身不奉召不得出府,那跟圈禁有什么区别?
    只是你偷着跑出来玩也就算了,还在科举考试前跑去南京祸祸人家要考试的才子,这就着实有些过分,打的主意,只怕也不光是坑人那么简单。
    唐寅一直不敢说出此事,就是因为当时由弟弟介绍,好友张灵陪同赴宴时,原本以为只是有贵人赏识,一场普普通通的书画会友而已。却不料上了那艘豪华的画舫,除了上座的两位华贵公子,便是满堂舞姬歌女,声乐相伴,勾魂摄魄。
    他虽然没见过兴王和宁王,但看到两人谈吐不俗,言语间对南京的一众官员随意指点评判,大有指点江山之势,就越听越心惊,哪里敢应他们要求作画写诗,便想要借酒装醉离开,免得听到更多不该听的东西,就更加走不得了,结果却被硬拉着真的给灌得酩酊大醉,醒来时就被学政带人抓了个正着。
    事后他细细回想,想起那两人提到封地之事,又化名为陈宁、王兴,再联想到宁王朱宸濠和兴王朱祐杬,顿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藩王擅自离开封地,还找他饮酒作乐,这罪名比他狎妓还要严重,若是一旦被揭穿,那两位是皇室中人,顶多也就是因为贪玩违纪被宗室申饬,罚点俸禄便罢,可他或许就会被剥夺功名,彻底不能参加科举。
    这一来,他哪里还敢找张灵对质,替自己辩白,只能忍着愤恨怨怼,满腹冤屈地认下了这个风流浪荡的名声。
    若不是有好友帮忙求情,他只怕真的就错过了这次乡试,再也没机会上京赴考,得到太子殿下的赏识,方有今日的他。
    如今,他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说出此事,单看太子殿下的眼神,便知他虽然年幼,却绝对不是那种帮亲不帮理的人。
    更何况,太子殿下居然能猜出那两位藩王之事,想必早就对他们的举动了如指掌。
    唐寅心念及此,忽然想起自己刚刚接到的任务,顿时福至心灵地说道:莫非殿下让我去江南调查假铜钱之事,与这两位王爷也有干系?
    呵呵,你说呢?朱厚照微微一笑,这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等你调查清楚,此事便可水落石出。
    唐寅顿时充满了斗志,就差拍着胸脯保证:微臣遵旨!
    作者有话说:
    唐寅:哈哈,我唐伯虎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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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
    把江南的事,交给了唐寅,朱厚照就安心地去找元宝玩了。
    先前元宝和唐寅去解州和庆州,一去小半年,他都想跟着偷跑过去,要不是系统提醒他,老爹安排了一整队暗卫盯着他,他要是再表现得出格,就不止现在这些课业和工作了。
    他掰着自己的手指算算,科举的事算是过去一波了,下次会试三年后,有这次的经验,下次应该只会更好,最好是再给国子监的学生再加点课,总是在理学心学上打转谈玄论道的,不结合实际怎么行?
    没见未来的心学宗师现在都在格物之理上一路狂奔,眼看着就要朝军械大师的方向发展了,不给他多准备点高素质的学生,岂不是对不起这位大师?
    还有武学这才是让朱厚照最头疼的地方。
    哪怕大明天下也是靠真刀真枪杀出来的,可老祖宗疑心太重,自家靠武力起家,就对武将格外不放心,先杀了大批开国武将勋贵不说,在后来制定的官制中,对武将的各种辖制也是历朝历代最严苛的。
    而且从明初开始,军户制就限制了兵源,武将也成了世袭制,地位低下加没有选择,显而易见的一代不如一代。
    后来更多的是以文官辖制武官,哪怕一个五六品的武将,在边关战事和经略防务上还要受七品文官的辖制,尤其是三边总制,九镇督抚,基本上都是文官出任。如威宁伯王越,兵部尚书马文升、侍郎杨一清等,都曾经督抚三边,成为一代名将,都是以文官之身做出武将功绩的狠人。
    可大多数时候,科举出身的文官,并不一定就懂得军事兵备,像王守仁那样文官出身,还能上马作战,下马指挥,兵法诡谲多变得屡屡以少胜多,几千年也就出了这么一位。
    弘治六年开始,弘治帝就应马文升和杨一清之请,重开了武举,想要选拔出合适的将才应对边关局面。毕竟鞑靼人占据河套之地可不是随便放马玩的,从这里进可攻退可守,可边军失去了养马地和最肥沃的屯田之后,就很难在出关正面对敌,完全处于被动的守势。
    可今年的武举,依然没有什么出色的人才应试,而且先策略后骑射的取仕原则,使得武举重文轻武,更难出人才。
    反而是科举文试出来的状元王守仁去边关出个差,一路上从指挥到剿匪到练兵,简直吊打一众武将,回来的一封上疏陈《边疆防备八事》简直让朝中诸君再次惊艳。
    就连弘治帝这会儿也完全忘了自己当初更中意伦文叙为状元,若不是儿子提醒了一句,或许现在就是完全不同的局面。
    王守仁上疏的第一条,就是蓄才以备急。建议召集勋贵子弟入武学,按他们每年的学习考评成绩给予提拔,可跟随每年负责巡边的兵部侍郎了解九边兵备及周边情况,以免发生紧急战事时,无人可用。
    从开国至今百余年,大明朝最早公候伯爵家族大多草根出身,并无多少文化基础,哪怕跟文臣联姻,开枝散叶,到如今已经快成了专养纨绔败家子的泥坑,很少有能文能武的英才出现。
    可勋贵人家世代享受着朝廷俸禄,总不能让他们永远都啃老本,朱厚照跟弘治帝一说,弘治帝便立刻拍板同意,开武学,将那些公候勋贵子弟都拉出来练练,能成才的就给予提拔,继续纨绔的,也甭想袭爵的美事。
    原本按照大明律除了个别世袭罔替的爵位外,大多数公侯伯爵都是逐代降等,若无功绩,几代之后便成了平头百姓。
    可就算能够袭爵,也需要上报礼部,内阁审阅,呈交皇帝批准后才能袭爵。
    就像安化王那一家子,老安化王死的急,儿子还是镇国将军,却申请将世子隔代传给长孙,结果就引起父子撕逼,礼部当然不会着急给藩王办袭爵的事,没事都得拖一拖,更何况这种情况下,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能拖就拖。
    这不一拖几年下来,终于引起皇帝震怒,干脆将两人各大五十大板,一个仅保留一代镇国将军之位,有俸禄无封地,另一个直接贬为庶人,等于这一代之后,庆阳便不再是安化王封地,收归朝廷后,也再无安化王这个爵位,他的后人,便与普通平民没有区别。
    甚至在某些方面,还不如平民自由。
    毕竟,宗室不可参加科举,可以入学国子监或武学,靠荫封或举荐为官。
    皇帝本就忌讳朝臣们拉帮结派,尤其是跟宗室勋贵来往,加上本身文武阵营对立,想得到举荐为官就更难了。
    朱厚照拍拍小肉爪,王守仁的建议好啊,让宗室和公候子弟都去武学军训,先占了这帮纨绔惹事生非的时间和路子,然后也能让他们为边防做点贡献。
    至于那些公候勋贵人家,这些年赚的都不少,自家子弟上阵,总不能不给配点亲兵和好的装备吧?单靠兵部配发的制式武器和盔甲肯定没法满足他们,这又是可以开发的新行当。
    让他们全民习武爱武,保家卫国,总好过走马斗鸡,浪荡惹事的好。
    一道圣旨发下去,全京城的勋贵人家都快哭了。
    皇后的懿旨让大家充满希望,想要一步登天,皇帝的圣旨却让大家充满惶恐,恨不得装病逃学。
    可随着圣旨同时传给大家的消息是,太子也会入武学学习。
    那些原本准备告病的返乡回老家的勋贵子弟,忽然就卡壳了。
    太子殿下这会儿刚满八周岁吧?送去武学?皇帝也舍得?
    或许,因为有太子殿下,现在的武学,也不会那么严苛?说不定就是让大家陪太子一起玩玩,毕竟太子自幼就贪玩好动,喜欢养猛兽,都已经是街知巷闻的消息了。
    陪太子读书的事,轮不到勋贵人家,他们也挑不出个能跟神童杨慎比肩的儿子来,不过陪太子玩耍的事,大家就比较擅长,可以拿出来较量交流。
    抱着这种心思的勋贵子弟,最后不管是自愿还是被家长强迫,终于还是汇聚到武学之中。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原本已经荒废多年的武学,重开起来,竟然设在了京郊,背山临水,杳无人烟,就连武学的院墙和校舍,只怕都是新盖的,他们都能闻到那股子刺鼻的石灰水味儿,完全陌生的环境让原本娇生惯养的公候子弟都开始感觉不妙。
    小太子朱厚照穿着一身箭袖劲装走到众人之前,包子脸哪怕面无表情,看着也没多少威严。大眼睛扫视众人之后,有些意外地落在前排三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身上。
    你们三个,先报上名来,几岁了?
    小子韩越,乃平远候府六子。今年九岁!
    小子王宁,康宁伯之孙。七岁。
    小子徐鹏举,魏国公之孙!六岁。
    朱厚照闻言内心呵呵,哪里还不明白这些人家里的算计。但见这几个豆丁站在一群人高马大的纨绔当中,简直就是小鸡仔混入狼群里,能鼓起勇气向自己答话就不错了,哪怕一个个都是硬着头皮,两眼泪汪汪的就差当场哭出来了。
    尤其是魏国公的孙子,这可是当初大明开国功臣之中,硕果仅存的徐达后人。
    只是小徐同学的父亲早逝,祖父如今镇守南京,在京都的魏国公府中,他的金贵程度,不亚于独苗苗的小太子。
    才六岁魏国公还真是舍得呢!
    行吧,既然来了,就一起训练吧!小太子笑得人畜无害,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真心喜欢有这么多人来陪他玩的。
    可是很快,同学们就发现,小太子是玩真的,而他们还真的是玩不起。
    有谁家子弟,训练的时候,会带着豹子的?
    尤其还是这种体型巨大,一巴掌就能把他们拍翻了的巨型猛兽。
    起初武学的教头让他们先在操场跑圈,活动筋骨时,他们还一个个不以为然,懒洋洋地慢跑几步,哪怕看到那三小只跟着小太子的脚步居然都跑到他们前面去了,也没几个能有什么羞耻心去奋勇追赶的。
    可没想到,他们不追,就的被追,还是被豹子追。
    就很离谱!
    元宝得了小太子的吩咐,十分兴奋。它早就不耐烦在豹房里无聊的日子,巴掌大点的地方,遛个脚都跑不开腿。
    这里的练武场够大,还有好多人可有陪它玩,朱厚照让它不要咬人不要伤人,可没说不能撕撕
    这是它在看后世肥皂剧时,看到一部叫《红楼梦》的电视剧,里面有个小姑娘叫晴雯,喜欢听撕扇子的声音,刺啦刺啦的,元宝也很爱听。
    后来它又看了几个小视频,里面几种大狗还是狼的动物,各种撕家,从衣服窗帘床单到卫生纸,撕得那叫一个五花八门灿烂辉煌,元宝当时就get了新技能,先撕了朱厚照的床单,就被他丢去洗手间关了禁闭。
    可后来朱厚照还是心软,毛绒绒的爪子痒了,又不能放它出去伤人,撕点东西怎么了?
    于是给它买了大型猫抓板,被它一巴掌拍碎,买了耐磨沙发,一爪子划烂后来干脆就随便网购了大批的残次品布料,扔在它的房间里,随便撕。
    不光是朱厚照喜欢后世的生活,元宝也喜欢。
    有电视看,有东西撕,没事还可以去野外玩几天,各种食物充足的可以躺着吃一辈子,一人一豹不到两月几乎都把身上的肌肉快养成肥肉了,甭提有多咸鱼。
    在这里除了跟唐寅出差的时候,元宝在宫中哪怕随时有人伺候,有吃有喝,可总是没法纵情奔跑玩耍。
    嗯,元宝的玩耍,就是抓人游戏。
    原本它跟着朱厚照在无限流世界,可不是当宠物的,那是要正经八百冲锋陷阵的,别说是人,怪兽都打过不知多少,早就练出了一身本事。
    回来以后,宫里那些人完全不是它的对手,也压根不敢跟它玩,小太子现在又变得太小太弱,它也不敢用力怕伤到了主人。
    只有现在,面前这么多人,只要跑了慢了的,它就可以上去抓一下!
    啊我的屁股!
    救命!我的腿啊我的衣服
    豹子咬人了!
    救命啊啊啊
    演武场上鬼哭狼嚎一般,回荡着武学生们的叫声。
    先是被豹子扑得太快,吓得他们慌了神,可很快他们就发现这只豹子训练有素,真的没咬人,下爪子也很有分寸,只抓屁股后摆和裤子,不会伤到手足和脸,甚至这么多人被它拍打过后,顶多是摔在地上蹭伤或是磕着鼻子留点血,真被豹子抓伤到留血的,还一个都没。
    就有胆子大点的,想着干脆往回跑,躲过豹子就行了。
    然后就撞上了武学总教官朱宸。
    这位虽然是袭官升至锦衣卫指挥同知,目前在锦衣卫中仅次于指挥使牟斌,可他不光父亲是前锦衣卫指挥使朱骥,还有个大名鼎鼎的外祖父叫于谦。
    哪怕于谦过世多年,文官一脉,也对朱骥父子多有关照,而朱骥掌管锦衣卫期间,同样对文官多有优待,史书记载遇重狱,苟可生者,必为之解,不光尽可能帮助文官开解脱罪,还将刑杖换为小仗,哪怕在成化年间被太监问责,依然刚正不阿,也算是锦衣卫中的一股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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