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帝瞥了他一眼,呵呵一笑,你这是又想跟父皇说女官之事?还不死心?
    上次朱厚照跟张皇后提起女官之事,就是想让自己这位母后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利用原有的女官体制,整顿后宫,若能掌控后宫的诸多事宜,拿回那些被太监们夺走的权力,或许也能压制一下日益膨胀的后宫太监群体和力量。
    历代宦官之祸,轻则霍乱朝政,殃及百姓,重则改朝换代,颠覆朝纲。
    唐代出了好几个太监专权,甚至轮换皇帝都成了太监的游戏,最终导致盛极一时的大唐没落衰败,四分五裂。
    而大明在开国时期朱元璋也曾下旨打压宦官权力,还特地建立了完善的女官二十四司和宫正司,就是与宦官分权,避免重蹈覆辙。
    可朱元璋和朱棣父子是劳模,可以勤勤恳恳地上朝理政,批阅奏折,他们之后的皇帝,则一代不如一代,慢慢放开了宦官的读书权,代为整理奏折到代为批阅奏折,司礼监秉笔太监们的权力越来越大,反倒是女官因为尴尬的地位和被宦官后妃们的联合打压,越来越弱,到弘治朝时,更是形同虚设。
    朱厚照用激将法,想让张皇后扶起女官们,重掌宫中大权,本意很好,张皇后也被他捧到长孙皇后的高度,一时意气纷发,想要做点事。
    可结果还不等司礼监的宦官们反对,朝中的大臣和御史们就闻风而奏,群起反对。
    后宫不得干政、女子无才便是德、牝鸡司晨,天下大乱
    还有御史翻出寿宁侯张氏兄弟的案子,直指张皇后,毫不客气地大骂一通,将原本刚冒出雄心壮志的张皇后给骂得哭兮兮躲回坤宁宫,两天都不肯见朱厚照。
    朱厚照能怎么办?既不能去跟御史们打架,也没法跟文官们斗嘴,就连安慰母后这活儿,都被父皇和小公主霸占了。
    或许,母后这会儿也并不是很想见到他吧。
    父皇,不管御史们怎么说,你觉得女官之事,真不可行?
    那些大臣们当初不是口口声声说我推迟早朝改变祖制,是大不孝么?那为何要重新启用女官,遵守太/祖之制,又犯了他们的忌讳?
    到底我动的是祖制,还是他们的制度,他们的利益呢?
    弘治帝默然不语,儿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有时候看人看事,那真是一针见血,毫不打折的。
    朱厚照见他不说话,又继续说道:先前儿臣让退役女官出宫做事,那些大臣们也说儿臣与民争利,可等我们让出的市场,那些仿制士子服和各种官学用品的,便是这些大臣们的亲眷或家奴。
    其实依儿臣所见,他们怕的不是女子干政,而是怕女子参政之后,比他们做得更好,扒下他们先前自以为是的那张皮,还有什么脸去说为国为民,骨子里为的不过是他们自己的利益罢了!
    照儿,不可乱说。弘治帝叹口气,看看左右,何鼎会意地离开,贴心地给他们关上门,自己守在门外不让人靠近,只留他们父子二人单独在御书房说话。
    大臣们固然有私心,却也有他们的顾虑。李唐之时,武后之才,的确不亚于高宗,上官婉儿亦是一代人杰,放在历朝历代都可谓宰辅之责。
    然而就因为武后称帝,险些断了李唐江山,就连武后自己,最终都不知该传位于武氏还是李氏,可见人心所惧,并非她有才,而是她的才华,为谁所用。
    你说得也不错,很多女子的确才华能力不亚于男儿,但在这世上,人言可畏,又有多少女子敢于表现,敢于站出来做事呢?
    为了个别出色的女子,而与群臣作对,值得吗?
    弘治帝拍拍儿子尚且稚嫩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父皇并不是阻止你去做这件事,而是要你权衡利弊,如何才能做得更好。就比如你送来的这幅画,此女有才有貌,便可累积功绩直锦衣卫千户,以后或许还能再升级也未可知。若是有这样的女子,你用其才,专设职位给她,也无不可。又何必为了女官之事,非要跟群臣僵持累不累啊?
    不累!朱厚照有点气鼓鼓地鼓起了腮帮子,不服气地说道:我当然知道若是有看好的人,就算那些御史们骂我也要用。可明明有太/祖定下的女官体制,可以让女子们读书识字,考取女官,甚至可以辅佐政务,处理宫中事务,她们本就是非常出色的人,为何一定要等到有人赏识才能出头?
    一个人的成就算不得什么,只有真正成了体制,有了明确的官位和升职体系,才能让更多女子看到希望,才能让更多人放开对女子的桎梏,让她们表现出自己的才华和能力,被我们看到。
    正如毛遂自荐,如锥在囊中,方可脱颖而出,可若是她们连进入这个囊的机会都没有,我们又如何能看见她们的才华呢?
    父皇,我想要的,不是一个穆桂英或梁红玉,而是千千万万。
    弘治帝倒吸了一口冷气,看着面前身高方才到自己胸前的儿子。
    他的眼神明亮,眸子乌黑,里面闪动着的,如同万千星辰之光,那是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不仅仅是面对群臣,他甚至相信,哪怕现在面对的是千军万马,自己这个儿子,也绝不会有半点害怕和退缩。
    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儿啊你比父皇要强很多啊!
    儿臣不敢!朱厚照反倒被他的夸奖弄得红了脸,难得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哼哼地说道:那父皇是答应儿臣了吗?
    弘治帝忍不住笑了,说道:父皇若是不答应,你待如何?
    啊?朱厚照一怔,不由傻眼,跟着便拉着弘治帝的衣袖,不依不饶地说道:那我就继续求父皇答应,父皇若不答应,那儿臣就不走了!
    呵呵,还跟父皇耍赖啊?你可是快要八岁的大孩子呢!
    弘治帝难得见他这般孩子气的撒赖,笑着揉揉他的脑袋,手一晃,刚才放在书桌上的美人图就被碰落到了地上。
    啊,父皇小心点,可别踩脏了啊!朱厚照急忙拉住弘治帝,生怕他把这张唐寅所做的传世之画给毁了。
    可不等他把画捡起来,就听到门外传来何鼎的一声高呼: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话音刚落,张皇后便推门而入,朝着弘治帝行了一礼时,刚一下拜,就看到了地上落着的美人图。
    画中和巨豹相对的美人,糅合了纤美柔弱的娇躯和坚韧刚烈的神色,有种奇异的美感,极具视觉冲击力,哪怕是张皇后同为女子,也不得不说这画中美人堪称绝色,足以触发她脑中的那根警戒线。
    陛下,这幅画不似宫中画师所做,不知从何而来?
    张皇后紧紧盯着弘治帝,生怕错过他任何眼神,可她下意识紧握住衣角的手,却泄露出内心的恐惧。
    她有多么害怕,皇帝会说,这是即将入宫的美人,这是打破宫中专宠神话的美人。
    弘治帝一眼看去,就看出了她的心思,不由叹了口气,示意朱厚照将画捡起来,自己则从书桌后走出来,径直走到了张皇后身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感觉到她纤细柔嫩的双手在自己的掌心,却止不住地在颤抖。
    梓童,是不相信朕吗?
    张皇后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用力摇摇头。
    臣妾当然当然相信陛下!
    她敢不相信吗?张家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就连自己的儿子也只会站在皇帝这边。没见美人图里的美人身边,就是原本守在小太子身边的豹子吗?他甚至更早见过这个美人,或许就是因为他不喜欢自己这个母后,才乐意看到皇帝再纳美人?
    她越想越害怕,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臣妾相信陛下,可陛下陛下
    弘治帝转头瞪了儿子一眼,看到朱厚照一脸心虚地卷起画轴,正垫着脚尖准备溜走,就忍不住来气。
    皇后莫要误会,那画中人是解州锦衣卫千户,她和照儿的豹子去解州追查□□一案立下大功,方才有人上报到朕这里,朕正准备跟皇儿商量,给她什么奖励才好。
    朱厚照跟着点头:是啊,她是女子,若是按照女官制,应该归母后管辖,可现在大臣们想要废绝女官制,那又该如何奖赏她呢?
    哦?女官啊?!张皇后恍然大悟,方才还满是泪水的眼中,瞬间爆发出熊熊大火,斗志满怀,这事儿就交给我吧!臣妾必不负皇上所望!
    作者有话说:
    小太子坑爹小能手
    弘治帝甩锅大佬爹
    第四十四章
    次日,皇后发出诏书,给所有京城七品以上官员的妇人及女儿。
    按大明律,七品以上官员可为母亲或妻子请封诰命,诰命夫人如无特殊嘉赏,一般等级都从夫从子,有相对应的俸禄和待遇,实际上并无实权,但可见官不拜,涉案不得轻易动刑,和官员们享有同等特权。
    对于所有命妇来说,她们的最高等级就是一国之母的皇后。对于命妇的封赏嘉许,也大多都是由皇后下旨,每逢节日,可入皇宫参加由皇后主持的宴会,参加宫中举办的活动。
    更何况,当今皇后可以说是大明有史以来唯一一位得皇帝独宠,再无二色的后宫之主,她的诏书,对于京城命妇们而言,跟皇帝的圣旨没什么区别。
    只是以往皇后召见大多都是派太监或宫女传旨,这般正式的下诏书通知全体命妇,还真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于是众人就开始纷纷脑补,猜测皇后此番下旨的用意。
    因为这诏书的内容实在太古怪了!
    那些套话且不说,重点是皇后又打算招女官了,不仅如此,还打算开办女学,作为女官的基础教育机构,准许七品以上官员的女儿免试入学,七品以下五品每家有一个入学名额,五品以上三品以下有两个名额,三品以上有三个名额。
    勋贵人家亦按品级申请,而且这名额只能自用不能转让,也就是没有女儿的人家,就算一品大员,也不能将入学名额转让给其他人。
    而且,十日后皇后就会举办一次女官的入职考核,若有才学出众者,可报名申请,考核通过按成绩分封官职。
    最有意思的是,皇后注明了,不限年龄,不限婚否,甚至连孤寡出家的女子都可以报考。
    起初大家还以为,这是小公主的身体好转,皇上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连上朝的时间都不如以往勤快了。后宫如今就小太子一个儿子,着实有些单薄。而皇后听说生小公主时伤了身子,或许以后都不能生了。
    这个时候,太子尚幼,后宫空虚,皇帝也刚到三十而立之年,说不得皇后这是终于想开了,打算给后宫引入新人?
    可若是皇后替皇上选妃的话,为何还注明不限年龄和婚否,甚至让人有种感觉,她宁可要年龄大点已婚或孤寡出家之人,也未必喜欢年轻貌美的单身女子。
    众人猜测了一番,还是摸不准皇后的意思,以前各家也不是没有送进宫当女官的,只是大多数女官都是在宫里长个见识走个过场,得了皇家的名号身份,也提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十几岁入宫的,当几年女官,运气好的能转职成为妃嫔,一飞冲天,运气不好的也能指婚个好人家。
    毕竟是在宫里长过见识的,识文断字,无论到哪家做个掌家主妇都绰绰有余,更何况她们在宫中见识过大场面,结交贵妇和人情往来的本事远胜过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千金,自然成了各家求娶的香饽饽,哪怕出宫时的年纪大点,若想嫁人也大有余地。
    更何况,从前朝万贵妃便是从宫女到女官最后升职为贵妃,以一己之力带飞整个万氏家族,本朝的张家在被小太子掀翻之前,也是因为张皇后的带携从一介寒门晋升为侯爵,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民间亦有人重唱《长恨歌》: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若是谁家能再出一个如万贵妃张皇后这般占尽皇帝恩宠的女儿,岂不是也能带携满门,一飞冲天?
    想到此处大家就心头火热,都觉得是张家倒了,皇后也没有以前那般强硬,才会让步打开后宫之门,至于年龄身份,或许只是障眼法罢了。
    于是各家都开始精心挑选自家适龄的女儿,紧急培训琴棋书画诗书礼仪,务求能够这次女官考核中脱颖而出。
    各家内眷们为此津津乐道,忙得不可开交,京城的布庄绣庄银楼胭脂铺子都跟着大火了一阵,有点好货都被瞬间抢购一空,尤其是从太子和退役女官们开办的皇家专卖店中出产的各种服装首饰花样胭脂等等,几乎每天都是卖断货的状态,连预售都排到了半年后。
    在别家店铺或许还有人仗着家世想要插队抢单之类的,可在太子名下的店里,显然没人吃这一套,都得老老实实地排号。
    万彩儿还是第一次因为订单太多而发愁,去见小太子的时候,甚至有些担心。
    殿下,最近的订单有点多,我们人手有限,还有不少客人希望能够加单我就怕赶工时若不能保证质量,坏了口碑不说,也会影响殿下声誉。要不我就让大家少接些订单?
    人手不够就招人啊!朱厚照豪气干云地挥挥手,江南那些绣庄和布庄都能招到几百甚至上千女工,京城之大,难道还挑不出好的女工吗?你们只要把握好品质,多招点人,多带些徒弟出来,以后还能接更多的订单。
    万姑姑,眼光要放远一点,现在京城的订单你若都不敢接,那以后全国各州府,甚至海外那些番邦国家的,订单比现在多千百倍,难道你都要放弃吗?
    万彩儿闻言倒吸一口冷气:比现在多千百倍的订单就算她的算学在女管里算不错的了,也无法想象,比现在的订单数目还要多千百倍,那得是多少钱,那得多少人多少时间才能做得完?
    朱厚照忽闪着长睫毛,黑亮的眼睛带着笑,怎么?万姑姑怕了?
    不怕!万彩儿见他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忽地也觉得自己方才的格局太小,太子还不满八岁,比她小了快三十岁,都能有将生意做遍四海的壮志,她活了这么久,什么没见过,还能怕赚的钱烫手不成?
    谁还会怕赚钱多不成?先前是我想的少了,既然殿下有心扩张,那我一定全力协助殿下,必不负殿下厚望。
    朱厚照却摇摇头,说道:不是协助我,是助你们自己。
    我们自己?万彩儿愕然,不解地看着小太子。
    朱厚照说道:先前便有御史弹劾我与民争利,皇家织作坊本是由女官和宫女们经营,总是挂着我的名头,对大家都不利。以后还是独立出去,你们自助经营,宫中那些退役的姑姑和宫女,愿意入份子的也可以加入,同样也可以和外面的商人交易,如此才能扩大经营,不至于受限于我。
    殿下!万彩儿一惊,却是猛然跪了下去,双目含泪,殿下难道以后都不要我们了吗?若是如此,我们宁可不赚这些钱
    说什么胡话!我几时说过不要你们了?朱厚照哭笑不得地将她扶起来,万姑姑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我的意思是,织作坊本来就是由你们姐妹一起撑起来的,我顶多是一开始给你们出出主意,提供点订单,但若是你们做不好,那也没用。所以这织作坊本来就是你们的,顶多因为我给你们出的主意,挂着皇家的名义,拿点份子钱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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