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会的。跟着高野一起被抓的高长河却摇头说道:他们那个领头的官儿,那些人都管他叫状元郎来着,那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绝不会造这等杀孽。
    候七也跟着连连点头说道:是啊,状元郎说带让我们去甘州戍边,给我们分田地,只要我们好好干活,就能吃饱肚子
    这种鬼话你也信?高野翻了个白眼给他,甘州是什么地方,你还不知道?一年到头能下几次雨,连个兔子都养不活,还想吃饱肚子?那边动不动就有鞑子来打草谷,怕是不等我们种出粮食,就得成了别人的刀下鬼。
    高长河不满地说道:那你还有什么办法?就算回去,咱们一没钱二没地,还不一样得过这刀口舔血的日子?说不定哪天就被官兵给剿了,一样是个死,跟着状元郎说不定还能有条活路。
    高野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差点把他按进了土里,恶狠狠地说道:你想去给官兵当狗腿子保密?你可看清楚了,现在这儿有几个官兵?咱们有上千人,就算一个打不过,十个一百个还能打不过他们?就算一人吐口吐沫,也能把他给淹死了!
    呵,还真是好大的口气呢!旁边传来一人的吃笑声,你倒是吐口吐沫让我瞧瞧,能不能在地上打个坑啊?
    高野骇然转头,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人一脚踹到背心,重重地摔趴在地上,然后就有一只脚踩在了他的脸上,按着他的脸在地上摩擦。
    其他几个流囚都跟着跌坐在地上,几乎连滚带爬地后退,生怕牵连到自己。
    高长河却跪在地上哀求道:这位好汉脚下留情,他也就是嘴上没把门的爱胡说八道,你就放过他这次吧!
    放过他?李柠冷笑一声,说道:那你说说,他当山贼劫道的时候,有没有杀过人?他想杀官造反,有没有想过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按照大明律,这些流放的犯人若是有人杀官造反,其余人等未举告者,皆以同谋论罪,一律斩无赦。
    高野被他踩得动弹不得,吃了一嘴泥土不说,牙都崩了两颗,吐出口血沫来,兀自嘴硬地叫道:你个狗配军,别以为老子没看到你去拍那些官兵的马屁,以为举告老子就能让你脱罪了?狗屁!
    老子亲眼所见,官兵的粮食连一车都不满了,咱们这么些人,够吃几天的?从这到甘州,当年老子逃荒足足走了半年,快饿死的时候,别说人,就是耗子都能生吃了!
    他这会儿也顾不得害怕被官兵听到,甚至恨不得喊得越大声,越多人听到,就能跟他站在一起。
    他们有上千流囚,而那些官兵,不过五十来人,就算用人堆,也能把他们堆死了,到时候抢了官兵的武器和马匹,去哪儿不能占山为王做个快活自在的山大王,何必去甘州那鸟不拉屎的地方给人当牛做马。
    果不其然,他这么一喊,周围的流囚也都听到,跟着慌乱了起来。
    他们本就是因为饥荒和逃难才沦为贼寇,被王守仁收服之后,也认命地打算跟着状元郎去甘州垦荒,无论怎么说,哪怕做个流囚,这大半个月来,每日至少有两顿饭吃,甚至比他们当山贼的时候吃的都好,也就没了反抗的心。
    可现在一听缺粮,他们就慌了,怕了。
    只要经过饥荒的人,都知道人在饿极了的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来,他们现在是一条绳上拴着的蚂蚱,想跑跑不了,还真有人动了心思,想要跟着高野一起造反,不管怎样,先抢到粮食才是最重要的。
    看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前面的几辆马车上,高野顿时来了精神,挣扎着抬起头来,冲着众人高喊道:粮食不多了,谁抢到是谁的抢啊啊!
    他忽地惨叫一声,一支利箭穿过人群飞来,正正好射中他的咽喉处。他瞪大了眼,伸手想要拔出利箭,可哪怕李柠收回了踩着他的脚退到一旁,他也只能举着手连箭身都抓不住,发出了咯咯两声粗粝的低吼后,头一垂,重重地摔落回地上,兀自睁着眼,眼里是满满的不可置信和绝望,似乎到死的那一刻,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这样死了。
    命如草芥,逝如尘埃。
    周围一片死寂,连他未出五服的堂弟高长河,此时此刻都不敢替他再说一句话。
    这里有刀有剑的,只有那些官老爷们。
    哪怕他们刚才也曾经冒出过群起而攻之,杀官夺粮的念头,可等亲眼看到高野血溅黄土,瞬间没了性命,都开始害怕起来。
    是啊,他们是可也几十个一百个去群攻那些官兵,可在他们杀死那些官兵之前,必然会有人先被官兵所杀。他们手无寸铁,官兵却全副武装,那些刀箭都不是吃素的,可他们的性命只有一条。
    乌合之众的确可以在很短时间内如同滚雪球般聚集起庞大的人群和力量,却也很容易被斩首之后变成一盘散沙,轻而易举地溃败。
    史百户原本发现流囚暴动时,心底还有点隐约的快意,想要嘲讽那位状元郎,早提醒过你小心这些贼寇,粮草不够就不该带着这些人,要么杀了要么放了,都好过白白养着他们分自己的口粮。
    可原本那点看热闹的心思,却在王守仁果断地提弓射箭,一箭射杀高野后,就散得干干净净了。
    史百户并不怕这些流民,虽然官兵人数不多,但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何况他们身有铠甲,手有刀箭,对上这群被拴着绑着手无寸铁的贼寇还会输的话,那真不如窝在家里别出来丢人的好。
    甚至在他眼里,这些流寇的人头,那都是军功,若不是先前王守仁说他们罪不至死,坚持要把人带去甘州垦荒,那边奇缺人手,他才不会如此好心地用自己的口粮养活这么一群废物。
    看到他们被王守仁一箭之威吓得瑟瑟发抖,史百户着实怀疑,这些人当山贼,能有什么前途。
    若不是遇到了他们,只怕过不了多久,不是饿死了自己,就是被官府派人剿灭,那还真不如跟着王守仁去甘州垦荒呢。
    王守仁拍马行到了人群当中,众人悄无声息地让开一条路由他通行,却又在他居高临下地看过来时,心虚地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毕竟,他们刚才是真的被高野的话煽动,有那么一点点心动,想要杀官抢粮的。
    谁跟他以前是一个山寨的,站出来。王守仁声音清亮,不带一丝感情,不肯自首的,其他人亦可举告,若有反抗者,以同罪论处。
    不等高长河开后,候七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求饶。
    大人饶命啊!小人原本只是跟他们一起逃荒,逃到榆林实在活不下去了才当山贼,其实我们也就打劫过几个过路商队,平日里连饭都吃不饱小人绝没有跟他一起犯上作乱的心思,求大人明鉴!小人愿作证举告他!高长河才是高野的兄弟,他们是一伙的!
    他说到最后,伸手指着高长河,恨不得立刻跟他们划清界限,以免连累到自己。
    其他的流囚也跟着纷纷后退,只留下跪在高野尸体身边的高长河一人。
    王守仁望向他,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高长河深吸了口气,看看周围,绝望地发现根本没有一个人愿意看他,哪怕以前曾经互相帮扶过的兄弟乡邻,这会儿也如同面对瘟疫一样躲着他的视线。
    他只能重重地叩拜下去,再抬起头来时,老老实实地答道:他是我堂兄,我们本是甘州人,因为去年先是遭了兵灾,鞑靼人偷袭我们村子抢了不少人走,后来又遇到旱灾和蝗灾,地里颗粒无收,迫不得已才逃荒出去。我们高家村当初有三百多口人,到现在,也只剩下他和我两人。
    他的嗓子发干,两眼发红,哽咽着说道:三哥他是不该冒犯大人,小人只求大人准我替他收尸安葬,之后任打任杀,全凭大人处置。
    王守仁静静地看着他,问道:他想作乱抢粮食,你呢?
    高长河拼命摇头,小人绝无此意!小人还劝过三哥,只是没能劝住他
    候七在旁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跟着说道:大人,十二郎的确劝过高老三,只是高老三不听,怪不得他。
    史百户嗤笑一声,说道:劝了不听有什么用,杀官造反,株连九族,懂吗?
    高长河面如死灰,彻底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李柠突然开口说道:我也可以作证,他并没有随高野作乱。大人,他是甘州人,我们若是去甘州垦荒,少不了要面对关外鞑靼人,若能有本地人帮忙照应,或许能尽早安排防备。
    王守仁点点头,他对李柠的来历虽然有些好奇,这毕竟是太子殿下钦点来安排在他队伍里的流囚,听说还给太子殿下进献过什么聚宝盆。
    他一路上观察着此人,发现他虽然默不作声,却在流囚中暗暗帮助和联络了不少人,他本身就是从京城被发配的流囚,有一定的能力,身强体壮,伶牙俐齿的,隐隐就有不少人以他为首,对他言听计从。
    王守仁很是好奇这人会做到什么地步,结果就遇到另一拨流囚企图煽动□□抢粮食,李柠抢先出手镇压,俨然就是官兵的打手,完全没有一点儿身为流囚的自觉。
    既然如此,那就由他安葬了兄弟,然后尽快上路吧!史百户,给此人上枷示众,以后若有图谋作乱者,一律立斩无赦。
    史百户点点头,命人拿来枷号,等着高长河挖了个坑埋了高野之后,就给他上枷号拖走马车后面跟着走。
    锦衣卫带的枷号本就是给流囚们用的,虽然因为出京时只有十来个流囚,一个个都不是病就是弱的,王守仁觉得给他们上了枷号反而耽误他们的行程,便都让人取下来放在马车上。
    后来随着一路抓人一路判流刑带的犯人越来越多,这枷号不够数也就干脆彻底不用了。直到这会儿有人作乱,哪怕高长河没有参与,但按照他和高野的关系也得判个连坐,故而他毫无怨言地戴上那足足好几十斤重的枷号,哪怕再累再苦,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如此又行了两日,马车上的粮草几乎彻底没了,别说是那些流囚,就连官兵也有些不安起来,王守仁却拿着一只古怪的铜管,差不多有一尺多长,将其中小的一头放在一只眼睛上朝着东边望去。
    没过多久,他便放下铜管,笑眯眯地对史百户说道:准备安营扎寨,等着跟伦编修会合吧!
    史百户也是看过今科黄榜的人,自然知道伦编修就是今科榜眼伦文叙,不由大为诧异。
    本来这种替边军将领治丧之事,都是一般的六部主事的差事,皇帝这次特派新科状元出差,本就已经是对威宁伯王越的特殊恩荣,而如今居然还追派来的运粮专员都是今科榜眼,不禁让他怀疑,是不是今科的三甲不值钱,都不留在翰林院里修书,跑来这大西北喝西北风的吗?
    不过他也认出了王守仁手里的东西,那可是去年工部才拿出来配给九边的千里镜,锦衣卫里也分了几个,只是还轮不到他一个百户手里。
    他也有些眼馋,忍不住问道:王大人手里可是传说中的千里镜?能让卑职见识一下吗?
    有何不可?王守仁将千里镜递给他,还耐心地教他如何使用。
    史百户受宠若惊,用那千里镜顺着王守仁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东边黄尘滚滚,有大队人马朝着他们这边行进,为首的一匹高头大马上,坐着个脑袋奇大的男子,戴着帽子裹着袍子,将自己快裹成了个球状物。
    他虽然不认得伦文叙,却也听说过伦文叙头大如斗,聪慧诡辩之名,心道这状元榜眼碰一起,以前都说文人相轻,可现在看着两位,好似不是那么回事啊!
    史百户刚安排人安营扎寨,让那些流囚帮着搭了几个土灶,伦文叙带着的人马就跟他们会合了。
    这次伦文叙带的人并不算多,主要是赶着数十辆大车,上面装满了各种物资,就是为了给他们送补给来的。
    只有王守仁知道,其中一辆大车上,还装着太子这几个月从各家胡商和海商那搜集来的金米种子。
    听太子殿下说过,这金米本是海外产物,不但耐旱耐高温,产量还是稻麦的两倍以上,正好可以在西北之地实验种植,若是能成,那甘州垦荒之后,就不会再因土地贫瘠干旱无雨而导致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了。
    伦文叙是先在太子的皇庄里跟那些老农育苗栽种了第一批金米后,得到太子的指示,前去西北种地。
    若是换了别人,或许会以为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太子被发配边疆,毕竟这种靠近草原和西北荒漠的地方,一向都是朝中官员们避之不及的下下等选择,甚至有些官员被选派到这里时,都以赴死之心悲壮赴任。
    不过事实上九边之地的州县,官员们的折损率的确远高于内地,况且大明的官员俸禄本就十分低,再没有其他进项的情况下,到这里做官简直就是提着脑袋做事,不光难以出政绩,还容易送命。
    可伦文叙从太子安排他去皇庄种地时,就发现太子不仅仅让人在种植金米,还请了不少经验丰富的老农在进行稻谷的育种选种工作,这些农事对于其他官员来说,或许一点儿也不起眼,可对于出身农家,就是靠田地吃饭读书进学的伦文叙来说,简直惊为天人。
    哪怕太子现在只有七岁,他能够懂得提高粮食产量的重要性,能够重视农产,对他而言,就已经是值得效忠一生的明主。
    更何况,太子殿下还给了他如此高产的金米去做实验,还答应他,到了甘州之后,若是能垦荒出的地,准许他按照垦荒流民的人头分田地,让那些百姓能耕者有其田这些承诺,让伦文叙毫不犹豫地踏上西行之路。
    在他眼里,这些金米的分量,比同等的黄金更重。
    王守仁从太子的书信中得知伦文叙此行的目的,对他亦是十分佩服,便慷慨地拿出了自己随身带着的显微镜。
    此物亦是太子殿下所赐,可以观物于微。在下先前看过竹子,看过树木,后来也观察了这一路上收购的粮食。
    观物于微?伦文叙一怔,你看到了什么?
    王守仁很是认真地说道: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本是同根生,为何一为橘一为枳?稻麦亦是如此,在江北江南,不同的地方,产出各有不同。哪怕同样的种子,也未必结出同样的果实。
    这些,单凭眼睛看不出差别,也看不出变化的,就得靠这台显微镜。
    伦文叙深吸了口气,冲他深深一揖,多谢王兄教我!
    然后就夺过显微镜,钻进自己的帐篷去研究了。
    王守仁也不以为意,微笑着甩手出去溜达,看看他带来的那些粮食,再算算路程,抬头看西北落日余晖,映照出漫天红霞,只觉得不虚此行。
    那两人去西北打造未来的青纱帐,小太子留在京城却是百无聊赖,每天掰着手指算日子。
    今天,王守仁到甘州了吗?
    今天,唐寅到解州了吗?
    元宝,你想不想我啊?
    唐寅在解州打了个喷嚏,只觉得空气中都是那股咸腥的味道,着实让人难以忍受。可就因为这些白花花的盐,每日里有无数商人从全国各地奔赴解州,争着抢买盐。
    哪怕大明的盐业一直都是官营,没有盐引就算有钱也买不到盐。可解州的盐湖之大,光是盐湖边上冬日里结晶的盐块就不计其数,多少官兵也没法将整个盐湖围起来不让人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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