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冷月在闷痛之中苏醒,身上蓦然躺了个人,吓了她一跳。
    借着月光看清了人脸,这才松了口气,捧起周临渊的脑袋,焦急地喊:羡屿,羡屿?
    周临渊头晕眼花地睁开眼,眼前人影模糊,但那眉眼轮廓,他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虞冷月松了口气,放正了他的身子,问道:你怎么了?受伤了?
    忙去检查他的身子。
    周临渊虚弱地,一把握抱住她,贴在心口,唇角牵起,嗓音低哑:没有。
    还说没有。
    虞冷月挣扎着,一定要检查。
    周临渊不知哪来的力气,把人抱得死死的,说:别动。让我抱会儿。
    虞冷月听着他的心跳,一下子心静下来,任由他抱着。
    周临渊肚子叫了起来。
    虞冷月的脑袋从他胸怀里钻出来,在他身上,爬到与他肩膀齐高,道:羡屿,你不会是饿晕的吧?我去给你做吃的,想吃什么?
    周临渊摇摇头。
    饿是饿,却没有什么胃口。
    她的头发是散开的,他的手指穿插进去,眼神温和地放空了,问道:伶娘,以后一定要留在江南吗?
    虞冷月打了个哈切,托腮说:当然去江南最好。
    她明明该是惊弓之鸟,叫他这么一问,反而生出些夫妻夜话的惬意来。
    周临渊又抱紧她,双眸紧闭地问:那去西北呢?
    虞冷月呼吸一滞,贴在他胸前,不敢置信地问:咱们能一起去西北吗?
    周临渊:夫唱妇随,你还想去哪里?
    漏更滴滴答答,声音轻微却急促,仿佛她的心跳声。
    虞冷月声音微微发颤:一起?
    一起。
    虞冷月喜极而泣:西北好哇,比江南好。
    就算是天涯海角,她也去的,何况是西北。
    周临渊轻笑一声:西北苦寒,受得了吗?
    虞冷月眨掉眼泪,娇气地说:受不了,所以冷了你要抱着给我取暖,苦了你要想法子喂我蜜糖解苦。那我才能陪着你待上一辈子。
    周临渊抱着她翻了个身,俯身吻下去,舔开她的唇瓣,撬开她的齿关,渡一口甜过去。
    甜吗?
    虞冷月勾着他的脖子,低吟:甜的。
    在他呼吸发沉的时候,她还是推开了他,说: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
    嗯。
    周临渊疲倦地躺下,却拉了一把她的手腕,不让她走。
    虞冷月回过头,眼中茫然,怎么了?
    周临渊累得眼睛都没睁开,是闭着眼说的:伶娘,一辈子,你说的。
    虞冷月把他的手腕放回去,声音很轻:我说的。
    等虞冷月弄了吃食过来的时候,顺手在屋子里点起一盏灯。
    灯下,周临渊已经睡熟了,脸色苍白。
    她过去给他脱靴,又撸起他的长裤,果然在膝盖那里看到了骇人的痕迹,心也跟着揪痛。
    周临渊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七月底,周临渊提前散馆,他被任命为西北一县知州。
    任书下来得很快,不日便要上任。
    周临渊拿着任书回明苑。
    虞冷月正在轩里喂养那几只白鹤。
    一段日子的相处,它们竟然也不怕她了,敢在她脚边觅食。
    有时候她还能抚摸它们的脑袋。
    从今以后,这些可都难见到了心中还是有些许不舍。
    不过
    羡屿,回来了?
    虞冷月把手里的鸟食儿都撒完了,走到周临渊跟前,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
    这才是她最不舍的。
    周临渊把文书给虞冷月看了一眼,说:收拾下,过几日就准备走了。
    虞冷月点头。
    夫妻两个絮絮叨叨说起这几日里的要做的安排。
    除了向周家长辈辞行,虞冷月还想去见一见故人,周临渊没异议。
    另外,虞冷月还有份礼物留给徐氏。
    这日,夫妻俩回周家辞行。
    周文怀留了周临渊说话。
    第85章 (结局下)
    周临渊在书房里向周文怀作揖:父亲, 儿子要上任了。来向您辞行。
    周文怀嗯了一声。
    历经请辞风波之后,他脸上儒和不复,眉宇间显出男人该有的凌厉来。
    乍然看去, 父子俩眼神有时冰冷的如出一辙。
    周临渊这一去, 归来不知是何时。
    这是周文怀第一次面对儿子正正经经的辞行,头两个都是不辞而别。
    他顿了顿,还是絮絮叨叨说了些父亲应该说的话,诸如保重身体一类。
    周临渊淡淡地应着,没有不耐,却也不觉得受用。
    周文怀自觉说得多余,收了家长里短的言语, 转而仔细分析起如今的局势:皇上并不勤政,却穷奢极糜,现在朝廷还少不得内阁诸阁臣,大家请辞,皇上不允也算意料之中。但皇上也不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帝王心术, 臣子难以窥全。经此一事爹就要和人比运, 比命长了。
    真正的艰险, 还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
    周文怀深深地看着周临渊道:你这一去远离纷扰也好,若周家
    当是替周家保存了血脉, 周家还指望着他有朝一日, 在逆境中重新挣扎出头。
    周临渊默然无语。
    周文怀知道,儿子志向与自己不同, 自己根本强迫不了儿子。
    他眼睛向地面瞧了瞧。
    周文怀已许久不曾低眉了, 抬眉时眼睛微红:爹知道对你有所亏欠, 但爹也是真心盼着儿子你往后过得安稳, 过得好。
    周临渊拱手道:谢父亲。儿子此去西北,定不负祖父、父亲教诲。
    周文怀点了点头,道:去向其他长辈们辞行吧。记得多写信回家。
    周临渊从这里离开之后,就带着虞冷月去向长辈辞行。
    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事已至此,周家也无人为难他们两人,反倒装出一副不舍的模样。
    虞冷月演得脸都僵了,回到明苑的时候,直接瘫倒在床上,抬起脚使唤道:给我脱鞋。
    周临渊捏着她的脚腕,扣在掌心里,勾着唇角淡笑:好啊。
    虞冷月:
    突然后悔了行不行!
    最后还是没闹成,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真的累了。
    虞冷月沐浴完,躺在床上眼皮子都睁不开了,强撑跟周临渊说:有一件事,我觉得还是交给你自己来决定比较好。
    周临渊搂着她,给她盖好被子,问道:什么事?
    虞冷月困得声音低小:跟你爹纸鸢传情的,恐怕另有其人。
    周临渊拧住了眉头,可枕侧的那人,已然睡过去了。
    八月初,等不到中秋周临渊和虞冷月就出发了,先坐京杭大运船走水路,再换陆路。
    来送行的人许多许多。
    有宋家还活着的一些远房亲戚,虞冷月虽不认得他们,也一一见过了。
    还有周家的人,海岩和陈嬷嬷也跟在里面。
    陈嬷嬷哭得很厉害,但也无可奈何,她身子经不起长途奔波的折腾,只能留在京城养老。
    虞冷月说:嬷嬷安心,我们会好好的。
    她又给了一本手札给陈嬷嬷,说:这上面的吃食,您都能吃。
    陈嬷嬷当时顾不上翻看,后来回去看到上面的脆青珠,才晓得周临渊瞒她可瞒得真久!
    海岩也不跟着周临渊走,他家人都还在京城,自然他自己也舍不得京城的繁华。
    但他哭得也实心实意,就差当众抱着周临渊的大腿挽留了。
    虞冷月瞧海岩这幅模样,佯装十分感动道:要不你也跟着我们一起去好了。
    海岩脸色一变,反应过来太太这是逗他玩儿呢,苦着一张脸跟周临渊告状:三爷,三太太欺负小的!
    周临渊拿扇子在海岩脑袋上敲了一下,道:那能叫欺负?
    又往海岩怀里扔了一袋子银子。
    海岩见了银子,立马改口道:那哪儿能呀!太太逗小的,是小的福气。
    这福气给谁,谁不要啊!
    徐氏等女眷也来了几位,周临渊与她们一向是无话可说的。
    眼看船上在催,周家的人差不多也就都走了。
    陈循礼和顾豫一起赶过来了,身后跟的还有周临先。
    顾豫留京还有些杂事,这次不走。至于周临先么,没准儿哪天就去西北蹭吃蹭住,因此也并不觉得是长别,仍旧笑嘻嘻的。
    陈循礼还是要和周临渊一起走的,这些日收拾家小,颇费一番功夫,才迟迟赶来登船。
    顾豫和周临先站一块儿,望着雪书,笑着说:我随后就赶来。
    雪书点了点头。
    顾豫和周临先催促道:都快登船吧,这里吵嚷死了。
    周临渊一颔首,周临先和顾豫两个也都转身离开,去找了自己的马,骑马离去。
    虞冷月还是在人群里扫视了一周。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来。
    看了半天,还是没等到,但她只是记挂,并未觉得失望。青荣哥哥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
    周临渊道:走吧。
    嗯。
    虞冷月刚转身,就听到一声驴叫,有人在远处吆喝:姑娘,等等,等一等!
    虞冷月与雪书齐齐转过头,老金驾着驴车,拉着林青荣,急急忙忙在远处栓车赶过来。
    周临渊望着驴车下来的青年人,衣衫虽洗得发白,人却坚毅挺拔,眉目朗朗。
    这就是她的那位兄长。
    周临渊与林青荣相视一眼。
    林青荣作揖道:周大人。
    周临渊是朝廷命官,自然不能还礼,因此虚扶起林青荣,道:不必拘礼。
    林青荣改望着虞冷月和雪书,一脸正色之中终于露出些青年人的笑容。
    周临渊识趣地和陈循礼一起先离去。
    老金塞了很多东西给虞冷月和雪书。
    两人拒不了,只好都领了。
    林青荣深深地看着虞冷月,到底什么都没说。
    他心里早对一切都释然了,他看到了周临渊对虞冷月的好。
    如果换做是他,哪怕赌上所有前途,也不可能为她生父洗刷冤屈。
    无他,出身鄙薄,人微言轻。
    最后,林青荣只克制地道:伶妹,一路平安。
    虞冷月红着眼睛点头,说:我等不到揭榜了,山高水长,提前恭贺兄长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林青荣笑了笑,又同雪书道:雪书妹妹,一路平安。
    雪书抹了抹眼泪点头。
    老金和林青荣一起目送二人登船。
    攒动的人头,渐渐都汇聚到各艘船上,岸边只剩下依依送别的人。
    巨大的客船起航,浪花飞溅。
    虞冷月与雪书在船头挥手同他们再次道别,直到岸边的人都远成了一个黑色的点,她们才回到船内。
    周文怀此刻正坐在文华殿里,直到天色暗了,才下值回去。
    今天是个平常又特别的日子,他的儿子又离开了他。
    家中等待他的,大概还是徐氏,想到有人在家里等着,离愁少了些许。
    周文怀却先等到了一封乞丐的来信。
    小乞丐把信往他轿子里一塞,就跑了。
    周文怀身边的侍从,接过信,验了书信无毒,才转交给他。
    读完信,他脸色阴沉到不能看。
    他撕了信,面色平静地吩咐道:回家。
    周文怀一如既往地去见了徐氏,心情烦闷的时候,枕边解语花向来是他最大的慰藉。
    徐氏知道丈夫最近心情不大好,时刻准备着安抚周文怀。
    她正哄着轩哥儿入睡,听见脚步声,一抬头正想先说话,却瞧见一张黑沉的脸。
    这是怎么了?
    徐氏起身迎过去,一脸担忧。
    周文怀直勾勾地看着徐氏,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当年纸鸢上的诗赋,真的都是你写的吗?
    徐氏脸色顿然煞白。
    你怎么知道与我父亲纸鸢传情的,不是徐氏?
    船上有一张榻,夫妻两人都躺在上面。
    周临渊在下,虞冷月躺在他身上。
    虞冷月对着灯,举起周临渊的手,细细抚摸,语调轻快:我不知道,也不确信。只是觉得徐氏嫁人的时间上有些诡异。
    我若猜得是对的,徐氏与公爹早早就有了来往,这么大的事,徐家居然没传出任何风声,说明事情徐氏父母亲也出手了。后来我又听说,徐家还有个庶出的姑娘被关去了庵堂,时间正好在徐氏在闺中养完病与公爹定亲的时候。你说巧不巧?
    她也就是碰运气,没想到真让她碰上了。
    顾豫不光查到了那位庶出姑娘所在,还从那姑娘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
    当年与周文怀纸鸢传情的是徐氏的庶出妹妹。
    但庶出的姑娘未必能嫁给周文怀,徐家人便偷梁换柱,换做徐氏嫁过去。
    周文怀也一直以为,与自己从诗赋相识到相知相爱的姑娘,是徐氏。
    徐氏本也出身腐书网,后来的伪装,对她而言,有难度,却不算非常难。
    何况后来周家事多,也不天天都是风花雪月,渐渐夫妻两人活在家长里短里,风花雪月也淡了,但最初美好的回忆已经成了周文怀脑子里烙印,很难被破坏。
    凭着这烙印,徐氏无论如何都在周文怀心中与众不同。
    虞冷月拽着周临渊散开的领口,指腹在他胸口上摩挲,眯眼笑道:你对你爹都不带手软的呀。
    原本,周临渊不必告诉周文怀事实。
    身居高位,连膝盖都不是自己的,疲劳之余,偶尔有一个温馨的港湾,便是一个男子极大的慰藉。
    哪怕是虚假的。
    但,周临渊要亲手毁了周文怀的美好烙印。
    周临渊搂着虞冷月,想起母亲的面容,因时间久远,早就模糊了,摇曳的烛火在壁上投出一个影子,依稀有些女子温婉的轮廓。
    他说:这是他欠我母亲的。
    说这话时,衣裳从他肩头滑下更多。
    虞冷月灿笑:不忠的男人,活该如此。婆母泉下有知,一定乐见其成。
    伸手,将他头上的蝉扣取了,一头的长发散落,双眼里染上欲|色。
    周临渊敛眸瞧着她,抓着她的手指头,含在嘴里,唇瓣越来越红润,低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脸颊,一点点变得潮红。
    虞冷月娇声说:不成。
    她依在他耳侧,低声说了一句话。
    周临渊欣喜若狂,真的?
    虞冷月点点头。
    周临渊小心翼翼地把人搂在怀中。
    此去西北,先到的金陵,顺路送了章平溪老人家。
    当然也是为了带虞冷月一游金陵。
    也许,这真的是她最后一次回乡了。
    明日要继续从金陵启程,周临渊等大家都安顿好了,命随身的侍从去租了一整艘画舫,与虞冷月夜游秦淮河。
    河面画舫如织,水面浮月碎星,条条起伏的波浪,似蓝缎上绣了银河。
    周临渊租的这一艘画舫上,撑了两盏高高的鹤型灯,在水声中轻轻飘荡,恰如白鹤沐着金光展翅,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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