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临渊听罢,亦在灾民帐前,亲笔记录他们口述的灾情。
    一直到二月底,迎春花都冒头了,周临渊才回京述职。
    朝中给他们这一批赈灾去的官员放了几日假。
    周临渊只回家沐浴一番,薰了草药除去病气,便准备出府。
    陈嬷嬷听说他才回来又要走,赶忙抽空过去同他禀报了婚事的情况:大体都妥了,若是三爷想从速,三月底就能去姑娘家提亲合八字的道士也找好了,不论什么八字,肯定合得来。
    只要小娘子家同意,最快两个月就能把人娶回家了。
    陈嬷嬷高兴,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其他的事,譬如新太太进门,院子怎么改,新房怎么布置。
    甚至连孩子的屋子、奶娘,她都想好了。
    大兴的奶娘多,我在那里还认识几个老姐妹,三爷要不嫌弃,这事也交给我。
    周临渊闻言,唇角淡淡勾起。
    忽又想起盛大人和盛夫人拌嘴、和好的场景。
    那才是好好过日子的样子。
    他同虞冷月,两个月以后,也是要一起过日子的。
    罢了。
    他先去见她吧。
    周临渊换了一身衣裳,去茶铺里见了虞冷月。
    一见面,他就邀她:伶娘,我们去骑马。
    虞冷月愣眼看着周临渊。
    这么长时间不见,他的气居然就消了?
    她走过去,勾着他的腰封把玩,轻哼一声:没诚意。
    周临渊把她抱到腿上,低声问:怎么才是有诚意?
    虞冷月搂着他脖子,没说话。
    一双眼却缓缓眨着,微微泛起笑意,像春水里激荡起的涟漪。
    周临渊想起上次在宝河庄,带她骑马去小柴屋的时候。
    那是她第一次骑马,因为紧张,双腿内侧磨狠了。
    她衣裳底下的皮肤娇嫩,后来他亲眼看过,白皙的肌肤,红得吓人。
    他往下伸手,又渐渐探了上去,轻轻揉了揉,问她:那会儿疼吗?
    虞冷月一下子就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时候,蹙了眉问:你说呢?
    已经许久没有碰过她,这样熟悉动人的触感,让他喉咙干涩。
    周临渊嗓音越发低沉:还会疼的,你怕吗?
    虞冷月受惊似的,抿了抿唇角,天真地问:有多疼?附耳跟他窃窃私语:比还疼吗?
    周临渊眸色幽暗,轻启薄唇,与她耳鬓厮磨:你都试试不就知道了。
    虞冷月笑了笑,明眸双眸水波潋滟。
    周临渊分出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另一只手还在那里,他食指微曲,轻轻拨了一下,然后越进越深。
    虞冷月和周临渊当天就收拾了行囊,出发去骑马。
    铺子里有雪书盯着,又另雇了人,也不再熬汤饮,少了她也不打紧。
    期间,林青荣来了一趟。
    来找虞冷月的。
    雪书先是含糊地说:她有事出去了,一时半刻回不来。青荣哥哥,你有什么事先同我说,等她回来了,我再告诉她。
    林青荣神色凝重道:我在这里等她。
    雪书再次追问。
    林青荣才说:韩三姑进京了。
    雪书怔忪在原地,拧眉道:什么?她进京了?
    林青荣点了点头,说:他们夫妻俩都来了。
    韩三姑一家可没有什么积蓄,别说是进京,坐船的钱都未必有。
    况且他们也不知道她俩的去向。
    韩家哪里来的钱进京?为什么会进京?谁指点了他们夫妻?
    雪书的脸色极为难看。
    第58章
    林青荣比雪书还紧张不安。
    他不是多敏锐的人, 但是和虞恩师相处了那么多年,他的老师明明才学过人,一不做官, 二不高调收学生, 只勉强整点坐馆的钱度日。
    背后肯定有原因。
    他很知趣,即便发现了端倪,也从未追问过。
    直到恩师去世前,意味深长地嘱咐他照拂虞冷月,又只用苍老凄凉的声音说:青荣,你尽力就好,莫要误了自己的前途。
    再到虞冷月忽然间过来找他辞别。
    他再三追问之下, 才知道她要逃去京城,他才约莫猜到,恩师并非为自己的事隐姓埋名,而是为了虞冷月。
    至于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林青荣不清楚。
    他问雪书:伶娘同你说过没有?
    雪书茫然摇头,道:我、我也不知道。
    甚至, 她知道的还没林青荣多。
    她的恐惧, 纯粹来源于韩三姑。
    她害怕再一次被卖掉。
    小时候, 有虞冷月心善要虞父买她回去善待,要是落入韩三姑手里, 可就不会再这么幸运了。
    多半是折在楚武那等人的手里。
    雪书详细地问道:青荣哥哥, 你在哪里见到的韩三姑?他们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林青荣摇头说:没有说什么。是我偶然在崇福寺外发现了他们,他们并没有看到我。我跟了他一小路, 听到了他们打听你和伶娘。
    这才赶来报信。
    雪书松了口气, 幸好, 韩三姑还没发现她们。
    还有喘息的时间。
    她定定地看着林青荣, 拿了主意:青荣哥哥,你先回去吧,伶娘一时半刻回不来。这几日铺子我先交给雇的人打理,我自己不露面,等伶娘回来了,我们商定出个对策了,你再来一趟。
    林青荣点头答应。
    他知道的内情不多,还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
    但如果能帮,他自然愿意的。
    走之前,他仍旧如以往坚定地说:雪书妹妹,她回来了你告诉她,我的话,还作数的。
    雪书听明白了。
    林青荣还愿意娶伶娘。
    如果事情只是他俩成个亲,便能解决,她也乐见其成。
    她笑道:青荣哥哥,我晓得告诉她的。
    林青荣一走,雪书就去了一趟明苑,说要找顾豫。
    这会儿那位爷肯定不在,兴许顾豫还在。
    王喜家的得了吩咐,很快就去周家报信。
    海岩找到了顾豫,把雪书的话带到了。
    顾豫放下手里的事,忙不迭去了三必茶铺,敲响了后门。
    雪书姑娘,是我,可是有急事?
    雪书开了后门。
    外面下着一场雨,他穿着厚重的蓑衣,越发衬得人高马大。
    她要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孔。
    顾豫一笑,断眉也跟挑动,粗疏中带有两分温和。
    雪书其实没想让他进来的,只想快些把话交代了。
    可雨水顺着他的肩膀流下,他就那么站在门槛外,纹丝不动。
    她蓦地垂眸,低声说:进来说话吧。
    诶,好。
    顾豫跨进来,在倒座房里脱了蓑衣。
    雪书见他衣袖都濡湿了,怕他冷,把门关了。
    其实孤男寡女,不该关门的。
    顾豫捋了捋湿了的衣袖,笑着问道:雪书姑娘,铺子里发生了什么急事?
    雪书坐在椅子上,也不看他的眼睛,只道:麻烦豫爷帮忙把伶娘叫回来,是有点急事儿。
    却不肯说,到底是什么急事。
    顾豫是会看眼色的人,他也知道,雪书嘴严,不想说就真的不会说。
    他也不追问,免得她觉得紧张。
    只是走之前,他还是细心问道:雪书姑娘,你的画,还要我帮你卖吗?
    雪书有些生气,没由来发了脾气:我说过我不画了!不画就是再也不画的意思,你听不明白吗!
    顾豫一愣。
    她多好脾气的人,怎么也会发火。
    关键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
    雪书也发愣,她紧紧揪住了袖口。
    别开脸,不想和顾豫对视。
    顾豫看着冷硬,在她面前,脾气竟然极好。
    也不恼,走之前只是叹息着说:姑娘的画,我都觉得好,要是不再画了,怪可惜的。
    他走后,雪书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
    虞冷月和周临渊骑了两日的马,今日下雨,没有骑成。
    正要打算返程,顾豫就来了。
    说雪书找她有急事。
    虞冷月隐约猜到了一些。
    铺子里不会有什么急事,就算有,顾豫也能处理。
    雪书不让顾豫处理的,就是顾豫处理不了的急事。
    虞冷月二话不说,就准备速速返程。
    周临渊瞧她归心似箭,问顾豫怎么回事。
    顾豫蔫儿哒哒的,呵呵笑道:我也不知道,碰一鼻子灰才过来的。
    不过么,事情不好猜,和谁有关却很好猜。
    虞冷月在京城才有几个熟人?就算有急事,不也就是那么几个人。
    顾豫大抵知道,多半和林青荣有关。
    那他就更不要多嘴了。
    返程路上,虞冷月有些心不在焉的。
    她靠在周临渊怀里取暖。
    周临渊搂着她,揉着她的手,马车颠簸,两人在车里摇晃身躯,他把人越抱越紧,怀里人却不怎么闹腾,还是安安静静的,十分老实。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微微低头,在她耳畔问:在想什么?
    虞冷月抬眸,一双明亮的眼。
    她反手勾住周临渊的脖子,皱了鼻头说:骑马也不怎么好玩嘛,以后不来了。
    周临渊浅笑:谁跟你说好玩?
    正经学骑马,本来很难很累。
    他小时候也摔过。
    这回虞冷月都没摔过几次,根本不能算学会了。
    虞冷月往他怀里钻了钻,笑道:还是好玩儿的,还记得昨天我俩一起摔草地上的时候吗。
    周临渊淡淡地挑眉。
    当然记得。
    她虽摔了,他却抱着她的,比现在还紧,两个人在地上滚了一圈,滚着滚着不知道谁先吻的谁。
    昨天还有夕阳,洒落在她妩媚的脸庞,像给少女的脸上抹了胭脂,极其娇艳动人。
    总之,有没有夕阳,她都是动人的。
    周临渊再次抱紧了她,抵着她的额头,在她鼻梁上吻了吻。
    又吻了吻她鼻尖的小痣,嗓音低哑地说:日子还长,慢慢来吧,能学会的。
    虞冷月闭着眼,由他任意地吻。
    一路无话。
    虞冷月困得睡着了,胳膊有时候不老实,随意一伸,打到了周临渊的眼睛。
    周临渊也不恼,只是温柔地,把她的手重新放回舒服的位置。
    她紧闭着双眼,真是格外乖巧。
    周临渊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刮了一下,明明指尖空无一物,他好像刮下了一层什么似的,轻轻捻了捻。
    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
    仿佛回到了童年时候,母亲兄长都在的时候,那些渺远的记忆已经远去,可回忆里的温馨与甜蜜,却似乎遇到了新的甘霖,重新悄然滋长。
    周临渊忽然怔住。
    清冷眼睫缓缓低垂,最终温柔落在虞冷月的脸颊上。
    他知道,他是喜爱她的。
    且是独一份儿的。
    虞冷月醒来的时候,就到了茶铺了。
    周临渊自有他的事,放她下马车后,只说:有事让人去明苑传话就是。
    虞冷月笑着点头,脸上没有异常。
    她还伸着脑袋去车厢里,在周临渊脸颊上亲了一下。
    周临渊眸光蓦然柔软,伸手揉了揉她的侧脸。
    虞冷月不高兴地缩回去,他的手可冰了。
    周临渊眼底含笑,吩咐顾豫:回去。
    虞冷月一转身就回了茶铺,脸上的笑,也卸下了大半。
    她疾步走进去,找雪书问话。
    这事儿都在雪书肚子里来回滚了几次,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
    末了,她问道:伶娘,你知道韩三姑为什么来京城吗?
    天气还冷着,雪书不忘在炭盆里倒上热水。
    虞冷月坐在榻上,沉默良久。
    夜晚的时间,就这么静悄悄的流逝。
    虞冷月总算动了动眼睫,该来的总会来的。
    她淡淡笑了笑,问道:水烧好了吗?我想喝点儿。
    雪书泡了一杯茶递过去。
    虞冷月捧着一杯热茶,热气袅袅腾升,轻薄似烟雾。
    她捋好了思路开口,语气从容又沉重:雪书,家里的事,爹也是临终前才告诉我。我现在都告诉你,你也好好想想,自己该怎么办。
    雪书心下一沉。
    伶娘是乐观的人,很少像这样煞有介事。
    她忐忑地问道:什么怎么办?
    虞冷月瞧着雪书,微微带笑:你先听我说完。雪书,爹不是我的亲爹。我是他收养的。
    雪书瞪大了眼睛。
    当年盐引案里,宋家的确有人逃了出去,那就是宋元贞怀孕的妻子孟氏。
    孟氏逃去了金陵,生下了孩子就撒手去了。
    这个孩子,最后被托付给了虞父。
    虞冷月就是宋元贞的女儿。
    她本应该叫宋冷月。
    虞父死之前,同虞冷月说过,盐引的事情,一直没有人重提,她则一生安全无虞。
    若有人重提,一定要来京城求助周家。
    周家老太爷,是可信之人。
    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周家老太爷去世了,连她的未婚夫也没了。
    雪书了然,虞冷月说的让她想想该怎么办。
    是让自己做选择。
    跟她走,或者撇下她。
    虞冷月笑着说:雪书,你的卖身契,我早就给你了,你的生死已由你自己说了算。这事儿不是闹着玩的,别犯傻。
    雪书潸然泪下,紧紧抓着虞冷月的手腕: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不分开的。
    虞冷月眼圈泛红。
    她没想拖着人陪她赴死,可若有这么一个人陪着自己,她也还是很感动。
    雪书抹了眼泪,问:咱们现在怎么办?
    虞冷月沉吟片刻,把事情前前后后都想了一遍,说:逃。
    雪书瞪眼问:往哪里逃?
    逃到京城都被人追来了。
    虞冷月说:先去周家。
    她转眸,问:还记得父亲死之前交给我的盒子吗。
    雪书点头:记得,老爷不是说,那是你的嫁妆吗。
    当初她俩上京,就是凭着这件东西,打算去和周家完成婚约的。
    虞冷月叹:其实是我保命的东西。
    当然也有可能让她丢了性命。
    但怎么也比亡命天涯得好。
    朝堂变幻莫测,她知道的消息少之又少,完全是砧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只能说,去周家试试看,也许能得到指点。
    活下去,是人的本能。
    雪书大抵明白,虞冷月想借这门婚约求周家庇护。
    可,她们走了
    顾爷怎么办呢?
    虞冷月凄然一笑。
    若惹了个寻常人也就罢了,露水情缘而已,断了就断了。
    可偏偏他不是这样的性子,即便是露水情缘,只要是他拥有过的女人,只怕是也难脱他的掌控。
    倒是个麻烦事了。
    再麻烦也得断了。
    虞冷月心里有了个胆大的主意。
    第59章 (一)
    诈死?
    雪书惊讶出声, 她皱眉道:可是顾爷会信你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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