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私下相见,不管最后事情结果如何,都于理不合。
    周临渊是个男子,出了事好脱身,可姐儿是个姑娘家,一旦被人发现,可选择的路就不多了。
    人心一旦坚定地要做一件事,那便轻易做得成。
    徐家和周家千丝万缕的关系,不只在主子之间,也在奴仆之间。
    徐昭盈到底还是打听到了周临渊的行踪。
    趁着他休沐的那日,她瞒着李妈妈,带着弟弟允哥儿去上香,守在明苑外,远远地跟踪上了周临渊的马车。
    她自然也看到了出现在他身边的,娇俏的身影。
    而表哥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亦是她后来被憎恶的日子里,几乎没再见到过的。
    山高路远,走了不到一半,虞冷月就开始觉得脚疼。
    倒不是她娇弱,实在是时下的鞋不如前世的适脚,都不适合长途跋涉。
    反观周临渊,虽也微微喘着,胸膛微有起伏,额上薄薄一层汗,却仍旧从容。
    一身玄衣,更添男子的英气。
    虞冷月气喘吁吁,找了块石头坐下来。
    她怎么会答应一起来爬山。
    真是闲得慌。
    又拿手做扇,往脖子里扇风。
    周临渊坐在一旁,拔开竹筒罐,递水给她喝。
    顾豫从后面跟上来,面不改色地说:爷,姑娘,山上有个小庙,我先去探探。午时正好在里面吃斋饭。
    周临渊点头。
    虞冷月叹服,顾豫才是真正的练家子,走山路如履平地。
    他双掌宽阔,如蒲扇。
    握起拳头,快有小兽脑袋那么大。
    只怕山里窜出野兽,见了他也要退避三舍。
    没多大会儿,顾豫的身影从一个黑点,彻底消失。
    虞冷月收回视线。
    正好也休息够了,起身准备继续走,赶着去吃斋饭。
    路上偶尔能遇到抬轿、抬椅的人。
    山路微有些崎岖,修的不如后世那般好走,也没有栅栏防护。
    有时还有泥土地段,山里湿气重,之前下过雨,地面都是湿的,滑得很。
    万一轿子不稳,摔下去可是万丈深渊。
    虞冷月可不敢坐轿子。
    一顶小轿从他们身边走过。
    虞冷月退让到旁边,让他们先过。
    周临渊揽着她的肩。
    轿子刚过去片刻,一个轿夫脚下踩到石头,明显崴了一下,轿身直晃。
    轿里的人,也颠簸得叫了一声。
    虽说轿夫们很快又恢复如常。
    虞冷月的心还是跟了提一下。
    她望着左右的险峻山崖,拽着周临渊的袖子道:这要是掉下去,救都没人救。
    周临渊淡淡一笑。
    一边抬脚往前走,一边说:别怕。掉不下去。
    上山途中仔细些,的确是不会掉下去。
    但不是不会摔跤。
    山上气温渐低,虞冷月走了太久,小腿猛然抽筋儿,崴了一下。
    正好又踩在泥地上,滑出长长一条泥痕,身子往后仰去。
    周临渊拉着她抱在一起,两人先是撞到了树上,才又跌在地上。
    地上全是落叶,落叶底下是大大小小的石头。
    虞冷月没事儿,却从他喉咙里听到一声闷哼。
    肯定是疼的。
    可他先问出口的却是:伶娘,磕到脑袋没有?
    虞冷月摇头。
    爬起来之前,莫名笑了一下。
    周临渊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弯:这都是摔的第三回 了。
    虞冷月眨着眼笑道:前两次是我故意的,这回可不是。
    其实也就摔了一次。
    他能不知道她是故意的吗。
    偏她还好意思说出来。
    周临渊瞧了虞冷月一眼,先起身,伸出右手拉她。
    另一只手,悄然藏在伸手,同时也藏住了在石头上砸出来的血迹。
    虞冷月搭上他的手,当然也看到了,他藏手的动作,和他白皙手背上的血。
    她愣了一瞬,佯装没看到。
    借力站起来,灿然一笑。
    周临渊转身继续往前走。
    转过身时,用帕子擦掉了手背上的血迹。
    走了两步,才发现,虞冷月没跟上来。
    他一转头,她竟然还站在原地。
    怎么不走?刚才摔疼了?
    周临渊皱着眉,又一步一步地重新走到她跟前。
    秋风起,冠上白流苏在他冷黑的眸边飘动,玄色衣摆拂过树丛,带下几片黄绿夹杂的叶片,落地打璇儿。
    虞冷月抿了一点笑出来:没有。
    丝丝光线顺着树叶缝隙漏下来,照在他眼睫上。
    闻言,他轻轻敛眸,唇角勾起。
    像是从肃杀境地里刚刚破竹而出,衣襟微乱却很从容,又恰好看到心悦之人,发自内心淡淡一笑。
    万物寂静,他眼中只有她。
    这样的情深,全然是另一个他。
    虞冷月胸腔的酥麻,一直蔓至微微颤栗的指尖,化成难以言喻的心悸。
    周临渊神色温和:那走吧,迟了没有斋饭吃。
    虞冷月不肯走,扶着树说:没摔疼,但是脚抽筋儿,你背我成吗?
    周临渊微微怔然。
    显然是觉得,大庭广众虽然不是闹市,那也是随时会有行人的地方。
    公然背一个女子,万万不妥。
    作者有话说:
    一更,晚上继续写。
    第40章 (修)
    最后周临渊还是背着虞冷月上路了。
    他也正色说了:只此一次, 下不为例。
    虞冷月趴在他背上,说:好,下不为例。若有下次, 我怎么央求你, 你都不要答应。
    周临渊淡淡应了一声。
    虞冷月箍着周临渊的脖子,眼圈微红。
    有的时候,她竟然真的希望,他对她冷淡一些。
    而不是嘴上不近人情,却替她做了那么多事。
    此前她并不知道,同他在一起,会是这样的心情。
    明明是甜蜜的事, 却有种刚刚得到,就开始害怕失去的落寞。
    心口好像无端缺了一块。
    日出红霞。
    山上几缕袅袅炊烟,已经可以看到寺庙的外墙,听到洪亮的钟声。
    虞冷月指着寺庙说:快到了。
    同时传来她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周临渊仰头看了一眼,加快了步子。
    一刻钟后,两人到了寺庙门口, 外面停了好几座轿子, 还有僧人在门口扫落叶。
    周临渊将虞冷月放下来, 两人才一起走进寺庙。
    顾豫宝殿的前院等他们好一会儿了。
    他走过来说:爷,姑娘, 斋饭在备了, 一盏茶功夫,就能开饭。
    知客师傅走过来行礼。
    周临渊从腰间摸出一小锭银子, 给了他。
    知客师父笑逐颜开, 拿出见人说人话的功夫:二位施主, 本寺的菩萨, 求姻缘、求子和求家人平安康健最灵验不过。贫僧替二人点几炷香,敬一敬菩萨吧?
    周临渊素来不拜神佛。
    他看着虞冷月。
    这座庙里的菩萨都这般神通广大,什么都有庇佑了。
    还能不去求个心安吗?
    虞冷月抬步跟了上去。
    知客师父引着虞冷月去主殿。
    周临渊先去处理他手背上的伤口了。
    小寺庙统共也就一间主殿,两间侧殿。
    其余屋子都是僧人厢房和客房了。
    知客师父,点了几炷香,送到虞冷月手中。
    她虔诚跪下,闭上眼,向菩萨许愿。
    她也不信鬼神。
    可是如今身在这样的时空,不可谓不奇妙。
    就当是真的有神佛,聆听她的心愿。
    刚穿来的时候,她祈求能够回去再见一见父母。
    后来她知道回不去了,逐渐死心。
    在虞父虞母的照料下,她也打心底将他们当做另一对爹娘。
    母亲生病、父亲郁郁寡欢时,她再度祈求他们身体无恙。
    可惜这些都没有成真。
    第二对父母,也离她而去了。
    大事她不敢再求上天垂怜。
    如今,她还有小小一点薄愿。
    以顾则言的身份,日后娶了正妻,想强留住一个女子当妾侍,她怎么都跑不掉。
    所以她希望这段如梦幻泡影的露水情缘,能绽在最好的时刻,然后平和凋零。
    日后好聚好散。
    主殿外,树木枝桠挂着枯叶几片,风拂过,树枝在主殿的红墙上和虞冷月纤薄的后背,落下几道寂寥的影子。
    她虔诚拜下,起身,再拜。
    光影浮动,落到她的发顶成了明亮的圆。
    佛光普渡信徒。
    大抵如此。
    周临渊静默看着。
    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股淡淡的,宁静安详之感,又有些酸涩。
    虞冷月起身上香。
    香烛的烟雾四处弥散,熏得人眼睛疼。
    一转头,他就站在她身后。
    她一脚跨出去,问道:开斋饭了?
    周临渊凝视着虞冷月发红的眼睛,抬手刮了一下她眼睑下方,垂眸问道:怎么哭了?
    虞冷月伸手摸了一下脸颊。
    并没有眼泪。
    她道:香熏的,你进去你眼睛也红。
    周临渊一颔首,与她比肩往客房去。
    路上问她:同菩萨说了什么心愿?
    虞冷月凑过去,低声笑问:难道顾郎要做我的菩萨,替我实现么?
    周临渊淡声道:可以。
    虞冷月放慢了步伐,笑容渐淡。
    强劲秋风吹动她的裙摆和发丝。
    山间树木沙沙作响,似悲鸣。
    她想了想,随即重新扬起笑脸,走到他的前方,问道:送你的香囊,可还留着?
    周临渊不忘冷嗤道:里面的虫都死了,你不是让我扔了吗?
    是她说的,情虫死了。
    虞冷月指着自己的心口,道:可是这里死而复生了,那情虫也能再活过来你真的扔了?
    周临渊不答。
    只傲然地撇开眼,泄出一丝薄笑。
    当然没扔。
    顾郎可还记得,我送你香囊时,说过的话?
    有些久远了。
    周临渊想了想。
    也还是想起来了。
    她曾说:如果顾郎肯收,便只许收我这一个。若要再收别人的,便给我还回来。
    意思就是,同她在一起的时候,只许有她一个人。
    不可以有妻妾,甚至于通房。
    简而言之,她要他身边只有她一个人。
    可这话还有另一层意思。
    她的心,收放自如。
    随时都可以、愿意离开他。
    周临渊不往前走了。
    他皱起了眉,直直地看着她,道:伶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虞冷月毫不惧怕地回望回去。
    轻松随意地笑说:我最期望顾郎能替我实现的愿望,就是勿忘收下香囊时的承诺。
    这番话,原是收他玉佩时,就该说的。
    周临渊久久不语,眸色越发冷沉。
    两人对视了不知多久。
    顾豫都在客房门口高声催了:开斋饭了。
    周临渊才冷冷撂下一句话:如你所愿,我不会忘记我的承诺。
    迈着大步往厢房去,将虞冷月甩在了后面。
    这样一闹,用斋饭的时候,自然是氛围不好。
    顾豫都不敢喘大气,端着碗出去吃。
    虞冷月跟周临渊对坐着,谁也没搭理谁。
    周临渊用膳的仪态始终优雅,只是冷着一张脸,连素斋饭都显得冷冰冰的。
    下山途中。
    虞冷月去拽了几次周临渊的袖子,却都被他不动声色给拂开了。
    拽了几次,她也就不去拽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不似来时亲密。
    步伐也慢。
    顾豫脚程快,这会儿都快下山了。
    恰好没撞到在半山腰上停留了许久的徐昭盈。
    徐昭盈站在山崖边,哀伤地俯视着山下的周临渊和他身边的女子。
    从他们上山,她就一直跟在后面。
    若非亲眼所见,她都不敢相信,周临渊会牵一个女子的手,会那般护着她,还会背着她走路。
    原来她光风霁月、高不可攀的三表哥。
    也是会疼人的。
    只是疼的人,不是她。
    现在他们下山了,似乎闹了脾气,表哥不肯理那个女子。
    可他即便是恼了,也有意等着她。
    估摸着,是怕那女子,下山时又摔了。
    可表哥在周家拒绝她的时候,又是怎么样的呢?
    他冷漠地侮辱她,不顾这些年青梅竹马的情分,没有半点怜惜。
    徐昭盈不由自主地潸然泪下。
    大抵这就是心里有一个人,和没有一个人的区别。
    表哥心里,没有她。
    一点都没有。
    李妈妈还是跟了出来,她指着周临渊身后的女子,说:姑娘,你瞧见了,也该死心了。
    徐昭盈抹去眼泪,抓着李妈妈的手臂,迎风说:奶娘,你看那女子,穿着朴素,身边也没有伺候的下人。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出身。表哥就算再喜欢她,也不可能娶她。
    李妈妈诧异道:姑娘,你在说什么啊!
    徐昭盈欣喜道:奶娘,我若同意那女子过门为妾,发誓绝对不与她为难,表哥会不会考虑娶我
    李妈妈惊了,她恨不得狠狠给徐昭盈一个巴掌。
    她掐着徐昭盈的肩膀,重重地说:姐儿!你清醒点!你祖父曾是帝师,你父亲官至四品,你母亲也出身名门,以徐家的门第,你难道还愁嫁吗?!何必嫁了一个,要让你低一个妾侍一头的男子啊!
    徐昭盈哽咽道:奶娘,我也不想。我也不想的你就当我彻底昏了头吧!
    她扑进李妈妈的怀里。
    李妈妈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
    允哥儿见姐姐哭得那么厉害,小跑过来,抱着徐昭盈的腿安慰:姐姐,你别哭。
    徐昭盈蹲下摸了摸允哥儿的脸。
    允哥儿朝山崖底下一看,也看到了惹哭他姐姐的那个女子。
    李妈妈生怕允哥儿摔下去,抱着他回来,口里念道:我的小祖宗,你快回去!
    允哥儿嘴里说知道了知道了,挣脱了李妈妈的怀抱。
    等到大家都放松了警惕,一眨眼他又跑到山崖边,踹了一堆石头下去。
    以他的脚力,根本踹不动多大的石头。
    但是拳头大的石头,裹着泥,纷纷从高处落下,砸到人也必然头破血流。
    徐昭盈和李妈妈吓得赶紧把允哥儿抱回来,瞪大了眼睛,慌慌张张往下看。
    完了,要出大事了!
    一堆石头往虞冷月头顶坠落。
    快落下来时,她才瞧见。
    心口猛然一坠,马上就捂住了脑袋。
    山里秋风大,保不齐也会砸到顾则言。
    虞冷月边躲边冲前面的周临渊大喊道:小心!
    这是段窄路。
    左右无所依,不往后就只能往前躲。
    她自然就跌撞到了周临渊身上。
    电光火石之间。
    周临渊被身后的人撞得踉跄两步。
    接着,他就听到石头落地滚动的声音,和虞冷月的惨叫声。
    等定了神,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惊诧地看着她她刚才是怕石头砸到他,所以才不顾自己的死活扑过来?
    她不要命了吗!
    虞冷月已往他怀里跌了。
    周临渊迅速抱住了受伤的虞冷月。
    又抬头往上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迅速缩回去的人影。
    虽未看清是谁,足以肯定上面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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