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开始遇见陆弈之的时候, 潜意识就一直提醒他, 陆弈之很危险。
    果然一靠近他,就没有好事发生。
    还好有靠谱的零一在,及时告诉他正确的答案, 将他从难堪的氛围中解救了出来。
    他在老师满意的眼神中慢慢坐下, 心脏还在砰砰砰的剧烈跳动,仿佛要从胸口中跳出来。
    不管学生时代过去了多久,一旦被老师提问, 或者在课堂上与老师的视线相对,仍然改变不了手脚冰凉心惊胆战。
    哪怕平安无事的结束了提问, 这股激烈的情绪也要过一会才能完全平复下来。
    纪星昀心有余悸的抚了抚胸口, 觉得这一下比他面对季羲时还要来得刺激。
    他不禁带着些恼意的瞪了陆弈之一眼。
    陆弈之也在看纪星昀, 他注意到了少年响亮的心跳声和过分紧张下微白的脸色, 眼眸中慢慢掠过奇怪的情绪,还有一些轻微的担忧。
    担心着少年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陆弈之在记忆里搜索有关于这一方面的医学知识,但他的记忆繁多且杂乱, 一时半会根本无法匹配相应的病症,正想着要不要开口询问时, 少年骤然抬起头给了他一记白眼。
    被纪星昀这样恼怒的盯了一眼后, 他的神情开始浮现出无辜的神色, 似乎不理解少年为什么会生气。
    在陆弈之的常识里, 并没有社交恐惧症这个新鲜的词汇,也不会有因被老师提问而焦虑恐惧的认知,更不会因引起众人的关注而局促不安。
    于他看来,他不会的问题找纪星昀来回答是顺其自然的事情,毕竟少年亲口答应会帮助他,不会把他一个人丢下。
    那就应该做出表率来,替他解决突如其来的麻烦。
    况且他都留意到了,纪星昀在旁边听得认真极了,一副好学生的姿态,对这么一个小问题那不是手到擒来?
    而且这不是答得很好吗?
    关于两个人都以为对方听得专注什么都会,结果二人都是在做样子的事实。
    下课铃声一响,纪星昀就将自己的东西迅速收拾好准备回家。
    陆弈之跟在他旁边欲言又止。
    你是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纪星昀是带着些嘲讽对身后紧紧跟着他的人说出这句话的,陆弈之也不知道听没听出来,只用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一眼不发的凝视着他。
    纪星昀被他盯得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不着痕迹的移开视线,缓了下语气,继续道:上午没课了,你别跟着我了。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结果男生像是条尾巴一样也跟着他迈了两步。
    他眉毛慢慢拧了起来,怀疑的问:你不会真的连家在哪里都不知道吧?那你是怎么找到学校来的?
    陆弈之低着头思考了一会,然后诚实的摇了摇头。
    昨天晚上苏醒后我就在学校里了。
    那你这是在校园游荡了半夜?
    纪星昀看陆弈之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觉得搞笑的同时又有些不可思议,被陆弈之上课时非要拖自己下水时拉起的火气也消散了下去。
    纪星昀只想着这人深更半夜一个人在偌大的学校里走来走去,说不定也是这样故作冷淡的沉着张脸,心里全是面对陌生世界的恐慌和无措。
    陆弈之在他心里的危险程度大幅度降低,纪星昀觉得好笑的同时还觉得他有那么一点点可怜。
    一直沉睡的人格骤然苏醒,睁开眼的却是完全陌生的世界,被周围相似却又有着本质不同的黑暗包裹,触手可及的光芒却没有一盏是属于自己的。
    好不容易遇见个熟悉自己身份的人,如果换作自己,可能也会像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
    纪星昀唇边的笑意渐渐淡下去。
    再怎么说,陆弈之也是陆沅。
    只凭这一点,纪星昀就做不到毫无顾虑的把人抛下。
    纪星昀:那你的记忆里还有什么熟人吗?
    或者陆沅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提示?
    陆弈之垂下眼眸,淡声道:没有,我什么都没有。
    纪星昀:好吧。
    其实纪星昀有些想问问他能不能把陆沅换出来,这些问题就全都迎刃而解了。
    但他设身处地的以陆弈之的角度思考了下问题,觉得陆弈之好像有些惨,而且这句话说出口极有可能伤害到他的感情
    虽然纪星昀觉得,他应该不会被伤害。
    但道德不是约束别人,是约束自己的。
    如果觉得话语不合时宜,就不应该说出来。
    纪星昀记得陆沅曾经给过他家的地址,他滑开手机一下子就留意到了。
    陆沅的家在城市的郊区,一路上的车程大概需要两个小时左右,如果再加上堵车什么的,那时间就要更久了些。
    纪星昀认命的将书包往上提了提,道:那你跟着我吧,我带你回家。
    带我回家?
    陆弈之似是没有反应过来,又低声重复一遍。
    他像是有些不敢相信少年会说出这种话来,面上逐渐显露出些许迷茫来。
    家这个字对他来说,比四周超出他认知的环境还要陌生。
    他好像生来就没有家,就连死后都要遭人算计去维持家族的荣光,得不到安眠。
    回你家啊。
    纪星昀将脚边的一颗石子踢开,微蹙起眉:你怎么还愣在那里?人傻了?
    我不回。
    陆弈之回想起以前自己短暂清醒的时日,都是在那座冰冷广大的府宅中,与无数妖魔鬼怪战斗。
    在陆家还未经历洗牌之前,在陆沅还很年幼时,他们只要遇到解决不了的厉鬼,都会强自将陆弈之唤醒,让他去为他们战斗。
    陆沅幼小的身体无法承载过于强大的神魂,无论是陆沅还是陆弈之都会痛苦万分。
    陆弈之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被人算计和强迫。
    他利用自己短暂苏醒的时光,将那些涉及算计自己的人全部报复了回去,有几人现在应该还留存着些许残魂,承受着被恶鬼啃噬无穷无尽的痛苦。
    你这人
    怎么这样
    后面的话比起前面的气势明显要弱上好几分。
    纪星昀警觉的离陆弈之远了一些,男生身上挥之不去的晦暗阴森,宛如深渊中诞生的恶魔的恐怖气息等他再将目光放到他身上时,消逝得无影无踪。
    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纪星昀当然不可能傻到真认为是自己的错觉。
    你还好吗?
    陆弈之眉心拧出一道深深的褶皱,没事。
    陆沅趁他陷入回忆精神松懈时,又迫不及待的来抢身体的控制权,这次的竞争格外激烈,只差一点,陆沅就要出来了。
    已经掌控身体这么多年,却还是如此贪心,就连一点时间都不愿意分给他。
    陆弈之眼帘半阖,遮住了其中翻滚涌动的暗潮。
    这是第一次,陆弈之产生了与另外一个自己竞争的心思。
    明明是属于两个人的身体,凭什么只被一人所占据?
    陆沅拥有的已经够多了。
    朋友,亲人
    就连那些肮脏污浊的记忆都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他还有体面的前景无限的光明人生。
    他如此无忧无虑,还不是拜自己所赐?
    如果没有自己,陆家的权威就不会颠覆,陆沅只会是被困在暗室里研究折磨的对象,为了让另外一个灵魂重新复活,他们可是什么残忍恐怖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陆弈之闭了闭眼眸,道:我不想回家,它给我的记忆很不好。
    陆弈之的表情分明没有太过明显的变化,但纪星昀还是看出了他隐藏得很好的脆弱和无助。
    他和陆沅哪哪都不像,有些地方两人就像是处于两个极端。
    陆沅的情感就很外放,开心或者难过的时候都很直白,能让纪星昀轻而易举的察觉出。
    而陆弈之就很内敛。
    就比如现在,纪星昀看了他好一会才得出这人好像是在伤心的结论,还不是很敢确信。
    似乎是有科学解释,人格分裂是因为幼年时曾经历过无法承受创伤或者产生过心理阴影。
    那陆弈之对家的抵触情绪就很好理解了。
    那怎么办?难不成要把他带回自己家吗?
    纪星昀没注意到他把这句话直接问出了声。
    不行吗?
    纪星昀: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最后纪星昀还是把他带回家了。
    没办法,他走到哪里,陆弈之就跟到哪里。
    还跟他保证只要陆沅苏醒,自己就将身体还给陆沅,不会再麻烦他。
    纪星昀的公寓是二室一厅,勉强能搁下这个多余的人。
    要不是看在对方是主角,陆沅又帮过他忙的份上,他都想把陆弈之随便扔到一个宾馆里就走人了。
    上学回家还带回来一个拖油瓶
    真的是
    纪星昀刚打开自家房门,就察觉到些许不妙的气氛。
    厨房里的香气浓郁的已经飘散到客厅里,能清楚的听见不锈钢厨具相互碰撞的叮铃声和炒菜时特有的热油溅起时嘶啦的声音。
    回来了?先去洗手再来吃饭。
    熟稔的仿佛他才是房子真正的主人。
    季羲的声线很有辨识度。
    或许是他有别于人类的身份,声音不可避免的有些冰冷瘆人,宛如回到寒冬腊月,又被刀刃般的冷风狠狠刮了一阵。
    听得纪星昀会在盛夏时节打寒颤。
    但此刻也许是因为他正在忙活的事,是最普通不过的为家人准备饭菜,而沾染上了一丝烟火气。
    纪星昀大气都不敢出,他身后的陆弈之见少年久久没有动作,忍不住出声问道:怎么不动?难不成你是后悔把我带回家了?
    陆弈之并没有放轻音量,甚至因为少年的犹豫不决而隐隐有几分控诉的味道。
    纪星昀心脏一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主角们相见感情可能发生进展任务完成。
    按理来说,这个等式才该是纪星昀心中的真实写照。
    但不知为什么,听到季羲的声音,纪星昀率先被慌张和害怕所淹没。
    就像是背着原配把情人带回家里
    不是这是什么破比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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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6章 霸道男鬼的在逃小娇妻(十)
    纪星昀的思维正在飞速旋转。
    而此时厨房里的季羲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 他停住了动作,用一种令纪星昀毛骨悚然的声音轻声问道:昀昀, 你是带朋友回来了吗?
    沉默了片刻, 纪星昀才艰难的嗯了一声。
    他身后的陆弈之似有几分疑惑的向厨房张望了一瞬,空气中隐隐传来熟悉的气息,还有着不属于人类的阴森和冰冷, 浓稠的黑色雾气张牙舞爪的在朦胧的身影背后盘旋, 慢慢汇聚成铺天盖地的黑暗。
    虽然一眼就可以看出说话之人并非人类,但因为是在纪星昀家里,陆弈之还是给面子开了天眼再次确认一番。
    嗯果然不是人。
    不管是谁, 来得都是客人, 昀昀你先招待他,等我炒完最后一个菜。
    拖鞋的话在旁边的柜子里。
    在纪星昀不知道的情况下二人曾经历过短暂的交锋,一番不相上下的试探之后, 都不想在少年面前对彼此出手。
    一场危机就这样消弭于开始之前。
    炒菜的声音再次响起,纪星昀高高提起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些。
    他招呼陆弈之:你先进来吧。
    纪星昀倒了杯水递给陆弈之, 自己捧着水杯坐在沙发上发呆。
    外面的天气很是炎热, 但室内却像是开了空调般凉爽, 每个毛孔都在舒服的叫嚣着凉意。
    是很舒适的温度。
    就连杯中水的凉度都很适合, 捧在手心里大大缓解了心中的燥意,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冰冷。
    地上干净的几乎可以映出人的影子,窗户也要较之前明亮许多。
    透过未完全掩盖的主卧门, 可以看到他堆在一旁的被子被整齐的折叠好,放在了床头, 床单也换了新的样式。
    周围也多了许多他未曾见过的小装饰, 书桌上沾染着水珠的粉嫩花朵, 背后正在靠着的柔软靠垫, 就连被端正摆放在一角的玩偶都是他喜欢的
    能看出来,季羲在他不在家时费了很多心思。
    纪星昀喝了一口水平复了下心情。
    他对季羲的观感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他最开始是十分害怕季羲的,因为他鬼的身份,他就不可能对季羲产生好感。
    而且这只鬼还要强制他同他在一起,只会自说自话,完全不顾他的意愿
    甚至还因为想要摆脱他而给予自己可怕的惩罚。
    纪星昀想起那天夜里称不上半分温情的吻,心有余悸的抿了抿嘴唇。
    季羲虽然是在亲他,但在纪星昀看来,更像是在罚他。
    不让他喘气,还冻得他瑟瑟发抖,怎样哭着哀求都不肯停下来
    只要想一想,他的嘴唇似乎又开始变得胀痛起来。
    纪星昀微微蹙起眉,眸光闪烁了几下。
    他的伪装一向不出色,掩藏在平静外表下的情绪被陆弈之轻而易举的捕捉到。
    少年眨眼的频率明显增加,坐在沙发上坐得也并不安稳,眼睛时不时就要瞟向在厨房里忙活的男人。
    然后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像是只受惊的小兔子马上收回视线。
    看得陆弈之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火气。
    他是谁?
    什什么?
    陆弈之耐心的又重复了一遍:他是谁?
    似乎觉得自己的问题太过强硬,陆弈之缓下语气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家里有外人在,我在这里会不会很叨扰?
    他是我的我的朋友。
    纪星昀的声音放得又轻又小,还是凑近陆弈之耳边说的,好像生怕被某人听见他的说辞。
    他说完之后,好像反应过来什么,小幅度的皱了下脸,道:和你一样,大家都是朋友。
    陆弈之讥讽的扯了扯唇角,是可以随便到家里为你做饭的朋友,还是连隐私都知道在哪里的朋友?
    我可没这样的朋友。
    纪星昀的头顶慢慢浮起一个问号,他被陆弈之这句话怼得疑惑又不解。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阴阳怪气起来了?
    陆弈之的唇绷得很紧。
    话刚一说出口他就觉得不妥,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很难收回来。
    更何况他还没有了解事实真相,不该就这样发泄自己的情绪。
    陆弈之苏醒之后第一个听到的就是纪星昀的声音,放在眼里的第一个人也是纪星昀,还因为他产生了多清醒些时日的想法。
    他已经完全将少年看作成特殊的存在,当成了自己的所属物。
    他与陆沅虽然记忆不互通,但归根到底拥有着相同的灵魂,看重的喜欢的,都会是同一种类型。
    不过很可惜。
    少年并非如他一般,生活中还有着其他多余的人和鬼,就连分给他的关心也是因为他在另一种意义上,也是陆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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