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雄父是典型的管生不管养,所以我是我的两个哥哥带大的。别看我后来在学院里的时候拽天拽地,小的时候我可内向了,胆小也小,一天到晚被陶欺负……陶就是刚宴会上说要我回家宅的雄虫,是伽蓝第二任雌君的虫崽。”
    却戎似乎真有些醉了,说着说着脑袋便侧搭在了餐桌上,半阖着眼看酒瓶上流转的光影。解雁行关掉锅底的热源,起身为两人各倒了一杯热茶。
    “那时候都是哥哥为我出头,尤其是大哥,他最疼我,最见不得我被陶欺负,只要我一哭他就去揍陶,真的往死里揍,陶的雌父气不过又打不过高等雌虫,就只能去找雄父告状。”却戎笑了一下,眼底柔软得像冰雪初融,新芽透着最嫩的鲜绿。
    “伽蓝这老头也好玩,说不管还真就不管,雌虫崽不管,雄虫崽照样不管,我受欺负他不管,我哥欺负别虫,他也懒得管。陶后来也学乖了,不敢再到我们兄弟面前晃悠。他有很强的大雄子主义,至今还是爱管东管西的,但从来不敢在大哥在的时候对我颐指气使。虽然我自小没有雌父,雄父也没有尽到照顾的责任,但我没有缺过爱,哥哥们把我照顾得很好,甚至是过度好了,把我惯得是越来越无法无天……”
    却戎抓了抓解雁行搁在餐桌上的衣袖,“你知道吗,学院的时候,艾达老师,曾经给兰德尔代过两周的课,教的是战争史,我不爱听就逃课,让别的同学给我代签到,被他发现了,给我平时分记了零。我气得要死,就偷了他的钥匙,害得他进不了宿舍门,最后睡在了门卫室……那时候兰德尔就是中将了,中将的雄主,不仅于此,艾达还出身于上行星权贵家族,我害得他睡门卫室……”
    他笑着摇了摇头,“十万字检讨差点没把我写死。”
    解雁行任由他用拇指和食指揪着自己的袖口,还像个小孩那样左右晃悠,明明从他口中听到的是轻松愉快的往事,但解雁行的唇角却始终没有扬起……
    因为这之后必然有一个转折,一个任谁都不愿听到,但一定会到来的“但是”。
    屋外忽然下起了雨,劈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给这寂静的夜晚增添一些冰冷的背景音,狂风吹得树叶呼呼作响,却戎就在这个时候再次启唇:“我学院毕业那年,大哥告诉我他有了想嫁的雄虫,是一只有翅膀的高等雄虫,对方给他看了自己的翅膀,大哥形容说……”
    “像雨后彩虹用云织就的霞衣。”
    “那只高等雄虫的名字叫做……”
    解雁行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却戎念出那个名字时的口吻,恨意若有实质,整间别墅都装不下这其中的十分之一,即便将对方从地狱中拖出来再鞭尸百遍,切成碎屑碾进尘埃,他都犹不能释怀。
    “查什。”
    “我和二哥都很奇怪,因为大哥平素最讨厌雄虫,一直宣称说要单身一辈子,还说如果两个弟弟都嫁出去了他太孤独,那就找只雌虫结伴过日子。但大哥解释说是,这只雄虫很特别,很上进很博学,有明确的虫生追求,只想为了爱情娶相爱的雌虫。也从来不像别的雄虫那样高高在上,礼貌又温柔,还因为双方都是军虫,有很多的共同话题。好几次他工作中出现问题,都是这只雄虫帮他解决的。雄虫还夸赞说他好看,想邀请他做庆典晚会的舞伴。”
    “我其实一直很后悔,”却戎闭上眼睛,“我没有雌父,但我有雌兄,我有了困难只需要回家哭诉,就会有虫无条件地帮助我……可,可却伐也没有雌父,而且他还没有雌兄,他只有两个需要他照顾、只会惹麻烦的弟弟。他也会有遇到坎坷的时候,他也有感到无助的时候,他也会需要有虫可以依靠……如果我那时候能聪明一点,敏锐一点,懂事一点……”
    说到这里,他忽然有些怔然,起了一层雾的眼瞳缓缓看向解雁行,看向这个聪明而敏锐,一双黑眸总能看透虫心的雄虫,他十分委屈地压低了声音:“如果你是我的话,一定就能阻止这一切发生了吧……”
    解雁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笑容苦涩,摇了摇头道:“怎么可能呢,你太看得起我了……”
    “雄父向来是不管我们婚配的,嫁给谁全凭能力和自愿。不到一年时间,却伐大哥就全盘沦陷,嫁给查什,做了他的雌君。高等雌虫嫁给高等雄虫,还算是却伐高攀了。”
    “我那时候刚考进军部,在五大星球上轮班转,最长纪录四年没回过第三星,二哥却征也是军雌,忙碌程度和我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连大哥的死讯都是我告诉他的。”
    解雁行抿了一口热茶,桌上的火锅热气彻底冷却,表面浮了一层粘腻凝结的红油,好似堵在了人的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是因公殉职,死在了抓捕第五星边境星匪组织缔结特的一次行动中,军方的剿匪计划不知为何遭到泄露,整个小队全军覆没,大哥是高等军雌,战功卓绝,星匪们自然对他也是恨之入骨,连他的尸体也不放过,被豢养的野狗吞食……我就连骨灰也没有拿到。”
    “那个时候我和却征疯了一般地要为大哥报仇,不计一切代价要前往第五星,杀光一切星匪。查什也为此深表遗憾,痛苦不已,并且在却伐死亡三个月后向我雄父伽蓝表示,因为对却伐始终难以忘怀,以致茶不思饭不想,所以望求娶却征或者我其中的一个,以缅怀他逝去的雌君。”
    “伽蓝让他滚。”
    第29章
    “没有娶到却征或者我, 查什也很快在半个月后找到了接任的雌君,但是仅仅两个月后,该名雌君便病逝了, 查什再次另娶,半年后这名雌君也殉了职……”
    “社会上给他塑造了英俊强大而悲剧的雄主形象, 查什也总是在媒体面前时不时提起大哥, 说对他念念不忘。我那时候一心只扑在缔结特星匪组织身上,始终在前线, 无空关注这些新闻。但二哥却因为一次行动受了重伤被迫在第三星养病, 偶然听茶水室休息的护士们八卦, 把这一丝极易被忽略的细节放在了心上。”
    “三年后,某一个半夜,我的终端收到了一封来自却征的信件, 那时候我刚返回第三星述职,已经三天三夜没合过眼,困得站着都能睡过去, 我打开信件,里面内容是一段视频……”
    “视频是, 我的大哥却伐被俘后, 死亡前被第五星缔结特星匪组织连续虐待长达36小时的全程暗网直播录像!”
    却戎咬着牙,彻骨仇恨从未因时间推移有一丝一毫的变色:“这段视频经过剪辑, 删掉了不重要的片段,却也有整整14个小时的长度,我亲眼看着画面中,我的哥哥, 被他们挖去了眼瞳,尖刀在眼眶里搅动, 剜掉了鼻子,一榔头一榔头打碎了他全身的骨头,锈钝的小刀切磨下每一根手指,一边割,一边撕掉了翅翼,用药物强制虫化,再残忍地用毒和火灼烧侵蚀,直至他的每一寸虫铠溃烂脱落。他的全身鲜血淋漓,被铁杵捶碎了生殖腔,他的肠道、内脏被活活拽出体内,但因为被注射了兴奋药物,意识还是清醒的,他一直被折磨了整整36个小时,才终于死不瞑目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听见无数星匪在屏幕外放肆地笑,嘲笑无能的法律,嘲笑差劲的军部,嘲笑废物的联邦,我听见他们说这只高等军雌害他们损失惨重,以后谁还敢来剿匪落到他们手里就会同样的生不如死,我听见他们说还是雌虫玩起来过瘾,上次那只雄虫还没两下就雄虫素枯竭,活生生吓死了……”
    “我还听见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说:别弄坏他的嗓子,他在床上的时候叫起来很好听。”
    趴伏在桌上的齐诺倏然全身一震,他瞳孔收缩,惊恐地缓缓坐直,又害怕又难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我不是故意偷听……我刚醒就听到,听到……”啜泣的声音再也压抑不住,齐诺哇地低头捧住了脸,眼泪如潮涌一般滚滚而落,“说话的那只虫子难道是……怎么能这样,怎么有雄虫这么坏,他怎么可以这样……”
    “是查什。”解雁行冷静地说,“导致你哥被俘的作战信息泄露也是他做的,对吗?”
    “对。”却戎并不介意齐诺的加入,他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被挡到了身后,“……收到视频以后,我立刻联系却征,但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他,那一瞬间我就知道可能发生了什么,但我不死心,我枯坐在墙角打了一夜的通讯,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就机械性地不断重播,那时候,我感觉我的精神已经从身体里离开了,疲惫到了极限,但仍旧彻夜未眠,像一具干尸一样直挺挺地坐着。”
    “六个小时之后,我收到了他的战舰在第四星坠毁的消息。”
    “也是查什干的,他在却征的战舰上动了手脚,就因为却征手里的这只视频。却征他在战舰出现故障的第一时间没有全力自救,而是调动舰上仅剩的能源传输视频文件,用他的生命将这一最关键的信息交给了我。虽然不足以成为证据,但却将隐藏在黑暗中的势力揭出了最重要的一角,将军部的注意力引到了始终高高挂起的查什身上。”
    沉默了许久,却戎终于为今日的剖白画下了句号:“从那天起,复仇,就是往后余生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执念。”
    结尾的这句解雁行直觉不是什么好话,他给齐诺抽去数张纸巾,又问:“你已经成功复仇了吗?查什已经死了,缔结特组织呢?”
    “这个组织有三名核心成员,在第五星西太空集合战役里,我击杀了他们的最高首领,近些年也陆续剿灭了他们不少在外的分部,但其余两名核心成员的下落和他们老巢的方位仍不可知。我的眼睛也是在西太空战役里受的伤,可以治好,但我不想治。我根本忘不了却伐被尖刀戳进眼瞳的画面,我要留下这个伤口,也留下这份恨意。”
    却戎看向解雁行,认真地说,“这就是我必须要回到军队的原因,我的使命还未结束,不到缔结特覆灭的那一刻,我的仇恨就永远不会消失。”
    齐诺哽咽着问:“查什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害你的哥哥?”
    “他有反社会虫格,喜爱血腥和暴力,自小就以虐杀和肢解动物为乐,他天生便知道伪装自己,在外他是儒雅随和的高等雄虫,私下他残忍变态,是十足十的疯子。他每天都会在暗网上浏览那些含有杀戮虐待血腥暴力的视频,这令他兴奋,发自内心的愉快。因为这个原因,他逐渐才和缔结特组织有了联系。”
    “残杀动物和纯粹的观影已经满足不了他的欲望,他将视线转到了同类身上。在我的大哥之前,他就已经杀过了两只虫,一只雄一只雌。雄虫是一只非常老迈的残疾虫,君侍们都已经去世,后辈又不在身边;雌虫则是一只穷困潦倒,以捡垃圾为生的孤雌,他们的消失,没有任何虫发现。”
    “查什娶大哥并不是一开始就想让他死,而是为了满足他掩饰自己非正常的需要,但无奈大哥太敏锐了,很快就发现了查什的种种异常,他又太正直了,查什甚至不用试探就知道大哥知道真相之后一定会阻止他,揭发他。正好缔结特那段时间又因为大哥捣毁了他们不少交易而恼火,查什一不做二不休,故意泄露了大哥所在行动组的行踪,生擒他、虐杀他,要让这个失去了利用价值的雌虫为自己燃尽最后一丝血液。”
    “这之后,查什尝到了甜头,发现了虐杀高等雌虫的爽快,大哥凄惨的死状,和得知凶手是他的愤怒,简直引燃了查什毕生兴奋的最高点,所以他很快就把主意打到了我和二哥身上,大哥的亲兄弟,最佳的替身,他可以在我们身上完美复刻大哥的经历。可惜我们都对他不感兴趣,伽蓝也不似那些会掌管子嗣婚姻的雄父,让他计划落了空。”
    “可就算这样,直到被击毙之前,包括却伐和却征在内,他总共涉嫌残害了十九名虫子,六个是他的君侍,其中十四名被害者证据确凿,另外五名的尸骨至今还未找到。”
    死有余辜,解雁行的用词丝毫没有错。
    齐诺擦干净眼泪,红着眼睛看向却戎,“少将,网上争论最严重的那个话题,查什从始至终激烈反抗不肯认罪,你迫不得已才击杀了他,但无奈执法记录仪意外损坏,无法证明你的清白,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吗?
    “……”却戎安静地回视他一眼,脑海中闪现了许多当年审讯室里暗无天日被轮班讯问的画面,阴暗森冷的房间,种种呵斥质问,不提供食物,极少量的水,不让合眼,不给休息,甚至不给坐下也不让站直,只能佝偻半蹲着,寒冷、饥饿与疲惫,好像永远没有终点的车轱辘式重复问询,就为了在他精神崩溃的时候找到他话语中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与疏漏。
    但直至艾达教授在上行星多方走动疏通关系为他申请到取保候审,兰德尔上将带兵冲进审讯室的那一刻前,他仍旧无比坚定地,就像现在回答齐诺的一样——
    “是真的,执法记录仪在争斗中不慎摔毁,我多次警告无效,查什拒不认罪,最后关头仍旧试图抢夺枪支发起攻击。”
    “太过分了,那他们凭什么开除你的军籍!”齐诺义愤填膺地把浸满了他眼泪的纸团扔到地上,又抽出一张擤鼻涕,“他们太不是东西了!呜呜呜,忠奸不分,令虫寒心……还有网上那些乱编瞎话的虫,你的哥哥们分明都是为国殉职的英烈,却被胡扯成什么举止不检点,被雄主休退还自杀的卑劣雌虫……”
    一想到却戎当时接连失去两名血亲,背负着血海深仇举步维艰,在星网上还看到那般诋毁黑白不分的言论,万分痛苦,打碎了牙还得往肚子里吞,齐诺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却戎转头看向解雁行,这只雄虫已经许久没说过话了,但当他投来视线时,却发现解雁行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黑眸幽暗如渊。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双深沉漆黑的眼瞳注视下,却戎心脏忽然一悸,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视线难以移开,像是在无声地等待什么,又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这番异样一直持续到解雁行主动敛下眼眸,轻声开口道:“我相信你。”
    他又重复一遍:“却戎,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一瞬间,却戎心脏砰砰直跳,呼吸之间肺叶都好似在疼痛,冰凉的空气刀片一样划割着他的气管,一时之间他竟然难以言语。从这一刻起,却戎清楚地意识到,解雁行的态度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有着全然不同寻常的意义。这一句“相信”,让他的五脏六腑都随之战栗发抖。
    齐诺气得狂捶桌子:“太可恶了太可恶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雄虫!我有时候还觉得我的雄主又抠又懒,后悔嫁给他,但这么一对比,他简直就是小天使!我,我想雄主了……我想给他发通讯邀请,可是现在太晚了他应该已经睡着了……他肯定又没刷牙就上床了!……”
    解雁行微微笑了下,忽然问却戎:“那个卢斯恩,又是怎么回事?他喜欢你?”
    “他?”却戎摇摇头,“与其说喜欢,不如说他的征服欲。他在学院期间追求过我,可能有一丁点的喜欢,但更多只是想让我这样的虫子跪下而已,满足他的虚荣心。他之前要什么雌虫有什么雌虫,从没没碰过壁,被我拒绝狠了,大概现在都成执念了。”
    他突然笑了笑:“但今天过后,肯定对我已经幻灭了,发现我根本不是什么遥不可攀的高岭之花,在别的雄虫面前我可‘卑微’了。”
    解雁行也心领神会地笑了一下,接着又听却戎道:“……不过你知道的,我上学的时候因为是顶尖的高等雌虫,又被惯坏了,行事作风很张扬,确实很欠收拾,想让我跪下的雄虫远不止他一个,接近我的几乎每一个都不怀好意。”
    这个话题有点超出齐诺的理解能力,他不但听不懂却戎到底在哪只雄虫面前“卑微”过,而且这辈子还没体会过被雄虫追求的感受,于是茫然地眨眨眼,跟不上对话。
    “难道你身边只有这种雄虫吗,会不会是误会了其中某些的用意?我相信雄虫里面不会全是卢斯恩那样的家伙。”解雁行问,顺带也心想:不然你得是多招人恨啊……
    “我不蠢,是否真心,我还是分得出来的。”却戎道,“也有些跟我示好的雄虫,但他们给我一口面包之后,并不满足于我还他两口面包,而是奢望我因为这点面包爱上他,死心塌地地顺从他,无条件地付出全部,这怎么可能?”
    “就没有真的真心喜欢你吗?”解雁行不死心地问。
    “嗯……”却戎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番,“好像也有……但我是很难被打动的。个虫不够优秀,光凭一个喜欢有什么用?不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不能让我主动想要去了解、去接触,只会巴巴跑过来念一句告白,我一点兴趣也不会有。那些雄虫我都看不上眼,到现在更是对他们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解雁行乐了,立刻对齐诺说:“听到没?跟你却戎少将多学着点,省得出去被雄虫骗。”
    齐诺:“……”
    夜已深。
    说完想说的话,却戎立刻感觉醉意上涌,困倦也迅速尾随其来,没过一会他的脑袋就昏昏沉沉地停止运转,只想着回屋睡觉。长谈结束,大家各回各屋,解雁行让齐诺也早点休息,明天起来再收拾餐厅垃圾。
    齐诺的房间在一楼,而解雁行和却戎的房间都在二楼,为了雄虫的安全问题,仍旧是紧挨着的隔壁两间房。
    却戎打开房门,准备说完再见就席地而躺,上演一秒昏迷,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见解雁行的脚步在他身后停下,紧接着雄虫淡淡开口,声音轻得像冬日冰雪里的一场幻梦——
    “其实我也有一个哥哥。”
    解雁行的声色依然温和清雅,但不知是不是夜晚过于安静和寂寥的关系,却戎竟然仅仅从这一句话里就听出了些许的落寞与惆怅,仿佛高悬在夜空中的明月在叹息。
    “他的名字叫解燕停,燕雀的燕,停留的停。”
    “和我一样,也是黑头发,黑眼睛,右眼角有一颗痣。”解雁行指了指自己的眼尾示意,“虽然我们不是双胞胎,但他和我长得有八分像,不熟悉我们的虫有时候就会靠这颗痣来辨认我们……”
    第30章
    “哥哥比我大四岁, 很温柔,也很聪明。别看我现在这副模样,小时候的我特别调皮顽劣, 天天都在闯祸,总是挨雄父的揍, 雌父也很严厉, 认为犯了错就该受罚,只有哥哥永远会在旁边为我求情。”
    “每次我一哭, 哥哥就会悄悄带我去家楼下的小超市, 用他的零花钱给我买吃的。别问我自己的零花钱在哪里, 早就花完了。后来我就经常在他面前装哭,因为一哭就有糖吃,我想哥哥应该也知道我在假哭, 但他仍旧愿意上当受骗,所以默许我屡试不爽。”
    解雁行温柔地笑了一下,笑完之后也淡淡地道了一个转折:“我十四岁那年, 发生了一场大地震,无数楼房坍塌沦为废墟, 死了数以万计的人, 我的雄父、雌父都因此丧命,当然, 也包括我的哥哥。”
    “他们班当时在上体育课,其实运气很好,有很大机会活着,但因为他是班长, 地震的时候和体委去拿健身器材,压死在了体育器材室……”
    “当年我们一个班级三十九个人, 死了三十六个,还有一个高位截肢。我在废墟下埋了三天,一度失去了求生的意志,但终究还是被救了出来。但从那天起,我就成了一名孤儿……嗯,孤雄崽?”
    却戎摇摇头:“就说你们那儿的方言吧,我能理解。”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解雁行,正对着他站立在楼梯口,昏暗的壁灯无法照耀到全身,四周无依无靠,后退半步就会从高处跌落,但目光依旧平静,脊背永远挺直。在揭开伤口时雄虫眉心微微蹙紧,凝结着化不开的忧伤,但又不是一味沉浸在悲痛里的自怨自艾。
    解雁行始终是温和淡然的,但却戎也感知到了他骨子里的强势与桀骜,绝非什么风吹就会倒的菟丝子,而是劲松、顽石,是收敛利爪尖牙的狼与蛇。
    温柔不是生活所迫,只是出自他愿意。
    “嗯,谢谢。”解雁行垂下眼眸,“躺在病床上的那段时间,每天早晨睁开眼,记忆复苏,就要再一次接受亲人离去的事实,每天每天,循环往复。每每看到护士打开窗户,我都有一种想从那里跳下去的冲动,因为只有那样才能逃避那种喊都喊不出来的痛楚。住院期间,听到最多的声音就是哭声,每天,甚至每小时每分钟都有人死亡,见得多了之后,疲惫又麻木。”
    却戎抿紧双唇,悲伤之余又十分愤怒,怎么可以让心理承受能力本就脆弱的雄虫在养病过程中再直面这些疾苦?解雁行能坚持下来真可谓是奇迹。
    “但怎么说呢……”解雁行叹了口气,唇角浮现释然的笑容,“我还是始终相信,人生真的很长,坚持下去,事情总会迎来转机的。这是我的雌父告诉我的,她小时候家里做生意破产,欠下大笔巨债,过了很长一段的苦日子,家里甚至差一点集体烧煤自杀,但就因为某一个瞬间的坚持,全都活了下来,生活逐渐有了改变,后来还嫁给了我的雄父……”
    “……你迎来转机了吗?”却戎问。
    解雁行沉默一会,想的是确实有转机,如果不是坚持了下来,怎么还会知道地球之外,还有这么一个特别而庞大的虫族宇宙。不过因为不好回答,他只挑了下眉梢:“遇到你算不算转机?”
    却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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