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她开始感觉到难受,非常难受,反胃头晕一起来,身体很重、无力、发颤、视线模糊。
    很难受很难受,这时候她真不得马上去死,死了就不用受罪了,清静了,全世界都去他妈吧。
    但在其他人眼里,她可算是安静下来了,破坏终于停止了。
    大街上随便一个人突然开始暴走,说胡话,满地扑腾,行人都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飞走,躲远点,小心他下一秒拿出刀子开始捅人。
    这是世人对精神病的普遍认知,方简今夜所表现出来的癫狂已经达到了顶峰,放在大街上肯定能吓坏一大拨人。
    讲道理,把她捆起来,她是没有意见的,医院里约束带的作用是防止伤人或自伤。她只是不想吃药,吃药很难受,但犯病了就得吃药,医生来了也会劝她要积极配合治疗。
    方简昏昏沉沉睡去之前,在想,小莱也会像大家一样,支持这些所谓的正确吗,要吃药,要治疗,要住院
    但她很快想通,在小莱面前,她也许不会疯得这么厉害,小莱可好可好了,小莱骂她的时候,她也是开心的。
    可是小莱走了。
    方简睡到第二天下午,醒来时感觉脑袋很重,手脚软绵绵,动一下都费劲。
    方纯偷偷解开了她的约束带,人被捆起来是相当难受的,不能翻身,四肢活动范围极有限,很快就僵得动不了,这种僵硬会让人感觉烦躁。
    她睡死过去,没有感觉烦躁,约束带解开了,肌肉记忆仍束缚着,八九个小时没有翻身,神经已经全面罢工。
    方简睁眼看着天花板,等待四肢苏醒,一个小时后才挣扎着勉强坐起。
    江姨肯定是不敢解开的,谷映兰和方正更不可能,那只能是方纯。
    方简并不感激,她现在谁也不恨,谁也不爱,头脑一片混沌,跟街边二傻子的区别是没有流口水和对着行人傻笑。
    在黑暗中沉默,枯坐。
    像苹果核里的肉虫虫,任人捏扁搓圆的肉虫虫,没脑子的肉虫虫。
    又过很久,她听见钥匙在铜锁里转动的声音,这个完全封闭的小房间出现了一道伤口,伤口越裂越大,起先是一只手,紧接着是一颗脑袋,随后是半个身体。
    这道伤口撕裂得足够两人进出,他们的入侵开始了。
    方正站在门口,谷映兰端着托盘。
    托盘里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水晶虾饺和鸡蛋羹,嗅觉还没有罢工,方简闻到了,可她的喜好早变了,他们怎么总拿她当小时候呢?
    托盘放在床头柜上,谷映兰坐下来,要亲自喂她,方简滑到被子里去,蒙头睡觉。
    妈妈看到了你的信。谷映兰说。
    什么信?方简一时想不起来。
    妈妈知道,你委屈,可是你
    方简从被子里露出半个脑袋,两根食指堵住耳朵,上下牙哒哒哒发电报一样,嗓子里发出快速的持续不绝的呀声。
    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谷映兰:
    方正招招手,疲惫长叹,走吧。
    房子的伤口愈合了。
    方简睁开眼睛,从被子里爬起来,看见床头一张纸片。
    爸爸妈妈,我真的长大了,我想试着自己一个人生活,你们不要担心我,我会努力的,也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原来是这封信。
    她们怎么写得出这种东西,真是笑死人了。
    方简把这张纸一点点撕碎,白色的小纸片在被子上很快攒成一个小雪堆,她捡起纸片塞进嘴巴,混合着唾液慢慢把它们磨成纸浆,吞进肚子里。
    这些白色的小药片该治好她的蠢病。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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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时间回到十个小时前, 小莱砸了方家别墅落地窗玻璃跑出来。
    笔直的沥青路,左侧是一整排码得整整齐齐的方形建筑,右侧依次是花坛、树、垃圾桶, 如此往复,一模一样的黑色轮廓,规整有序, 却毫无趣味。
    走在这片复制粘贴出的钢铁森林中, 小莱仰头望天, 淅沥的小雨落在脸庞, 混着眼泪滑进衣领里,想家了。
    想扑到爸爸怀里好好哭一场,狗狗们焦急围在身边打转, 舔她露在凉鞋外面的脚趾头, 哥哥采来商陆紫黑的果汁帮她染指甲, 雨后酸甜的白莓塞进她嘴巴
    这些城里人串通一气欺负她,连方简也欺负她,再也不喜欢方简了。
    她心碎八瓣,泪流满面, 半边脸给人扇麻,满腹委屈不知与谁说。
    城里人都他妈没一个好东西。
    小莱一把鼻涕一把泪走出小区,岗亭里打瞌睡的保安抬头看她一眼,又埋头睡下,半秒钟后抬起头, 拉开小窗, 探出个脑袋, 业主你好?
    我不是业主, 买不起你们城里房子。
    业主你怎么了, 业主你没事吧?
    小莱猛吸一下鼻涕,走出大门,头也不回。
    此类高档小区追求的就是一个静字,路边两排高大的梧桐树,树冠浓密遮天蔽日,沥青路的尽头像一张黑色的大嘴,路上一辆车也看不到。
    又想要山里的清静,又想要城市的便捷,该死的有钱人,他们啥都想占。
    随便选一个方向走,挎包护在胸前避免被雨打湿。
    出门时化了淡妆,穿第一次外出见方简时那条白色棉布裙,黑色小皮鞋,带波浪边的白袜子,方简妈妈是大学老师,爸爸以前当过兵,假如有机会见到他们,小莱想,这身打扮应该是出不了错的。
    现在想,她就是个傻逼。
    人家根本就不想带你回家,自己还巴巴腆个脸往上凑,什么都瞒着你,什么都不告诉你,成天保姆似围着她转悠,吃喝喂到嘴边,什么都哄着顺着,到头来就得一句,只是女性朋友。
    姜小莱不缺女性朋友,也不需要女性朋友。什么几把爱情不爱情,别说走两步,这半步还没走出去就稀碎的。
    她气疯了,委屈死了,满脑子都是刀光剑影。
    白裙子湿透贴在两片薄薄的肩膀,左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划了条红道道,鞋子叼了一小腿的泥,身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汗,潮乎乎热烘烘。
    沿着主干道一直走,二十分钟后往左拐到一条老街上,肚子饿了,小莱想找点东西吃,早餐店该开门了。
    走过路边绿化带里一丛堆心菊,前面看见个包子铺,身后一阵凌乱脚步声,小莱猛地回头,一名矮瘦的中年男子在她身后三米刹住脚,嘟囔了句地好滑,身子歪歪斜斜越过她走向那家包子铺。
    浓烈的酒糟气扑面而来,小莱屏住呼吸,退后两步远离被污染的空气,挎包背好,调头走回大街上。
    她从包里摸出手机,打开录像,调整角度通过手机屏幕观察,男人果然又歪歪斜斜跟上来。
    路边过了好几辆出租车,几番犹豫,估计了下对方实力,手机揣进包里,小莱拐进旁边一条下坡的窄巷,路边没找到砖头,她藏进一堵围墙后的夹角里。
    男人拎着两只肉包歪着身子转进巷子,一条腿从围墙后面伸出来,朝着他胯骨猛踹过去。
    对方毫无防备,侧身摔倒在地,她从墙后面跳出来,又照着男人裤衤当猛踹了两脚。
    小姑娘看着细溜溜一条,力气大得惊人,小时候爬坡上坎,牵三条猎狗巡山都不带喘气的。
    你跟着我干嘛?小莱问他。
    男人疼得说不出话,捂着自己在地上蜷成一只虾。
    所谓先下手为强,打架时候最忌讳胆怂,这是姜建军教她的。
    相比老实敦厚的姜植树,姜小莱才是最不让人省心那个,胆子大得要命,小学一年级就在学校跟男生打架,偷偷把家里的马骑到学校去,腰间还挎一把木头剑,系着床单,假装自己是行侠仗义的武林大侠。
    皮归皮,女儿是姜建军的宝贝,舍不得她吃亏,叮嘱她别惹事,也得教她些防身的本事。
    先发制人是诀窍,动作慢了必然落入下风,千万不能被人从身后抱住,双方体积和战力如果悬殊太大,必须得跑,往人多的地方跑。
    趁对方反应不及给他来一下狠的,一般人没那么强大的意志力,挨一记够他缓半天,趁他病要他命,小莱弯腰揪住他衣领照着鼻梁又来了两拳。
    本来不想惹事的,撞她枪口上了不是。
    叫你妈的犯贱,你再跟?
    男人酒精上头,看见个漂亮女孩可怜巴巴在路上淋雨,就想摸两把揩揩油,可能也没想真做些什么。
    但诸多此类案件一开始或许都没想干什么,一旦起头,恶念疯涨,往往后果惨痛。
    神经片刻松懈,也许是想到方简了,也许不是,只一刹那,男人逮住机会反击,左手抓住她脑后长辫猛地一拽,右手卡住她脖子,翻身跪骑在侧,换双手掐住她往地上撞。
    窒息感伴剧痛袭来,眼泪瞬间涌出,脑子里闪过十多年前在山里见过的偷猎者尸体,被野兽啃噬得不成样子,运输的车子翻在半路,一颗脑袋从裹尸袋里掉出来,滚下悬崖在路边山石上摔个稀碎。
    左腿高抬至额心,膝弯勾住男人脖颈用力往下一压,他翻身仰倒,手不得不松开。没点本事怎么有胆在大街上随便找个人练散打,她瞬间占据上风,一屁股坐他胸口,手抓住他头发往地上狠砸了两下,爬起来理理裙摆,又咬牙照着他肚子补了两脚,给他长点教训。
    摸到身上挎包拉链没开,手机也还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磕了膝盖,小莱一瘸一拐跑出巷子,路边拦辆出租车回家了。
    卫生间镜子里看着自己一双哭红的眼睛,摸到后脑勺一个大鼓包,脸蛋巴掌印竟然还没消,那老娘们看着文文弱弱一个,倒真舍得下力气。不知道方简有没有被这样扇过。
    小莱又痛又累,洗完澡倒头就睡,睡前已经想好,睡醒就把方简的破烂找个袋装起来,扔还给她,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醒来时是下午四点,手下意识伸出去,摸到空空的、冰冰的凉席,她翻身坐起,挎包和换下来的脏衣服还扔在地上,证实昨晚的经历不是一场梦。
    裙子上蹭的黑泥和后脑勺的鼓包告诉她,早上跟人在巷子里打架的人也确实是她。
    小小的身体蜷在夏凉被里哭成一团,哭着哭着又昏昏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是晚上八点,小莱披头散发爬起来,刷了牙,胡乱擦两把脸,给自己煮了一碗面。
    臊子是香菇肉沫,前天炒的,因为方简想吃跟馆子里一样的味道,还说天天要吃,小莱就给她炒了一大碗放在冰箱里。
    水槽里泡了好多碗,没来得及洗,这都是方简的活,现在又添一个。
    她不回来了,小莱系上围裙,默默把碗洗了。
    在这间专门为方简准备的房子里,她的破烂却少得可怜,她不懂生活,就长了会吃的嘴,过得马马虎虎,衣服裤子跟人混着穿。
    视线里到处都是她的影子,光着腿躺在沙发上看书、抱着手机打消消乐、蹲在地上对着垃圾桶吃西瓜、站在窗边研究新长出来的葱苗苗
    挥手驱散她,拎着帆布包坐在床边,从来勇敢果决的姜小莱,敢跟猥琐男在巷子里互殴,不敢把方简晾在阳台上的一双袜子取下来。
    夜里又下起了雨,方简的帆布包给扔到了沙发上,袜子还在走廊阳台上晾着,小莱走到窗边,望着楼下风雨里飘摇的爬山虎和桂花树,心想如果方简此时拉开窗帘,那她们就会在不同的地方看到同样的风景,隔着防盗窗的风景。
    *
    楼下花园欣欣向荣,方简的房间却一株绿植也无,这个房间的窗帘常年都是合拢的,她住在这里的时候,也是白天夜里混着过。
    作为一只住在苹果核里的肉虫虫,要求不要太多,黑夜白天也不要分得太清,更要小心别把寄居的苹果啃穿。
    小心,当你见过外面的世界,再回到苹果核里,日子就难过了。
    方简拉开抽屉,江姨早把那些胶囊和药片重新收纳,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吃的什么药,太多太杂了,名字都十分拗口,他们给塞什么她就吃什么,不塞就不吃。
    方简今天破天荒主动去吃一吃。
    说明书懒得看,小公鸡点到谁就是谁,方简挑中一只白色小药瓶,端起茶杯走到卫生间洗手盆前,打开药瓶,以五颗为一组就着自来水吞下去。
    吃空药瓶,喝个水饱,药瓶从卫生间窗户里丢到楼下花园,方简打开衣柜,翻出一件高中时候的白裙子。
    挂在柜子的最边上,布料已微微发黄,带一条蓝边的海军领,长度到膝盖。
    方简换上裙子,穿衣镜前转了两个圈,牵动嘴角僵硬笑一下,开始感觉到累,眼皮很重。
    她回到床上,掀开被子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她睡得好乖,嘴角带着笑,似是美梦中,江姨进屋来看过几次,没有察觉到异样,也不忍心打扰她。
    次日晨,9点整,是方简睡着后的第12个小时,小莱挎着她的帆布包打车到她奶奶家的老小区。
    方简奶奶家很好认,房顶一大片垂挂的蟹爪兰,顶楼左手边那户就是。
    小莱敲门,没人应,老人不用手机,家里的座机是随缘接,她只能等。
    老太太家邻居出门丢垃圾,看见蹲在门口打瞌睡的女孩,叫了一声,听闻来意,给她从屋里抬了个小板凳出来。
    坐着等吧,老头老太太一早吃完饭就去逛大街了,要逛到中午才回来。
    小莱谢过邻居,坐在小板凳上继续等。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时,已经是下午两点,老头提辆四轮小车,车里塞满东西,老两口逛展销,回来晚了。
    爷爷奶奶!小莱站起来喊了一声,蹬蹬跑下楼去帮老头把小车拎上来,方简奶奶认出她两条长辫子,指着她,你不那谁?小什么,小姜哦,小莱,想起来了,姜小莱!
    奶奶还记着她呢,拉着她手站在家门口,左看右看,方简呢,没跟你一块来啊,前几天还打电话跟我说,你俩在外面租了个房,我给你俩装了咸菜和剁椒,还等你俩来拿呢!
    小莱说:方简被他爸关起来了,我们回家拿东西,方简她爸把她锁在屋子里,我们要走,方简他爸就揍她,不准她走,打她打得皮开肉绽,满地血!她妈还扇了我一巴掌!
    奶奶傻傻看着她,有点不信,为啥打你们?
    小莱沉默了,奶奶也不好骗。
    她只能豁出去,因为我跟方简搞同性恋。
    也是顺便探探奶奶口风,她还没有完全放弃,如果有奶奶支持的话,方简还愿意跟她在一起吗?
    不管怎么样,总得试一试。
    奶奶一脸茫然,啥是同性恋?
    方爷爷嗐了一声,这你都不知道?他伸出两根大拇指凑一块,就是男滴跟男滴好,女滴跟女滴好,两口子似的,搭伙过日子。
    奶奶哦哦答应,晓得了晓得了,所以你俩好了?
    小莱说:好了。奶奶说话怎么都不管重点,她连蹦带跳,奶奶,你快去救她,去晚方简真就被打死了!她爸气疯了,把她拴在床上,用鞭子抽!方简满身血!
    奶奶瞥她一眼,就知道她是胡说八道,她自己儿子还不清楚吗?方正脾气是怪,他们这一家人脾气都怪,但打孩子还不至于,更不可能打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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