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夫人和他想到了一处,她捏着手里的病例,无奈道:“丘丘这么优秀,真是一件好事,但现在确实不是公开的时机。”
    瞿末予用指骨抵着眉心揉按,用疼痛转移疼痛,他低喃道:“不能让阿岱知道……”
    瞿夫人用自己的车接沈岱出了院,送往市里的那套公寓。
    沈岱捏着自己的手机,想着刚刚看到的白向晚给他的留言,不知该如何回复。
    白向晚是这样说的:阿岱,发生了这些事,我们都平复一段时间吧。你不要怪小蝶,她是太紧张了,怕你出事才把我叫过来,我不知道这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你和瞿总之间的问题还是需要你们自己去解决,就算是为了丘丘,我无法给你建议,但我祝福你,如果你和丘丘需要,我们仍然在。
    沈岱心里难受极了,在他意识最模糊的时候,瞿末予可能对白向晚使用了信息素压制,无论是不是他的记忆混乱,俩人的冲突是一定的,更为严重的是,这件事会对白向晚和小蝶的事业造成怎样的影响?无论如何,他不能让自己的麻烦拖累一直真心帮助他的人。
    僵坐了很久,沈岱才打开手机,回复道:对不起,也请代我向小蝶道歉。
    他想等他身上的白榆信息素消失了,他必须和瞿末予谈这件事,哪怕他害怕瞿末予。
    每每想到瞿末予,他的心都会战栗不止。明明瞿末予没有标记他,可在发q期的那一场春梦里,唤醒了太多被他拼命压抑的身体记忆和心理记忆,为了自保,为了不被漫天遍野的伤痛和绝望撕碎,在他躺在手术台上洗标记的那一刻起,他就把所有和瞿末予有关的美好回忆,都深深封印了起来,决不允许自己再念起一星半点。因为有丘丘,他仿佛什么苦都可以扛下来,但唯独不能直视曾经有过的昙花一现的幸福。
    人会在黑暗中麻木进而忘记黑暗,但一束光却会提醒你身处黑暗。
    如果不是瞿末予最后要标记他,唤醒了他的应激反应,他一定会无底线地沉沦,这一刻,他或许该庆幸洗标记时的痛给他留下了终身的阴影,让他能够在发q期的高c中找回残存的理智。
    第九十四章
    保姆把丘丘送到的时候,丘丘一闻到沈岱的信息素就开始咿呀地叫,被沈岱抱在怀里后,一对琉璃珠般的眼睛直直地望着爸爸,好像少看一眼人就会消失,慢慢地,眼中蒙了一层水雾,嫩红的小嘴也扁了起来,看上去委屈极了。
    沈岱又心疼又自责,在他脸上亲了好几下,柔声轻哄着。
    瞿夫人在一旁摸了摸丘丘的脸蛋:“丘丘乖,乖宝宝真可爱。”她眸中闪动的情绪是复杂的,丘丘让她不停想起幼时的瞿末予,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知道丘丘的信息素等级也是s级后,她觉得父子俩长得越来越像了,还有那能吃能睡、小牛犊一样的体格,和喜恶分明、偶尔表现出来的小心机,很多地方都和瞿末予小时候如出一辙。
    她现在看到丘丘有一点不适,就会心疼,当年她是怎么忍心那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的?只要一想到这些,她就难受极了。
    沈岱嗅了嗅丘丘身上混合着燕麦沐浴露和奶味儿的体香,温暖的气息能暂时抚平人生的褶皱,沈岱感到身体又获得了一些力量。
    瞿夫人说道:“阿岱呀,你们就先住在这里,这里离公司也近,你中午完全可以回来吃午饭和午休,这样丘丘也不会白天见不到你。”
    “好。”这样的安排对他和丘丘来说都是好的,虽然并没有脱离瞿家的势力,但至少不必惴惴不安地和瞿末予住在一个屋檐下,想到瞿末予,他欲言又止。
    “你放心,他没有这里的密码。”瞿夫人用手指拨弄丘丘头顶的绒毛,柔软的就像小奶猫的腹毛,她淡道,“我可能拦不住他想过来,但你可以不给他开门。”
    沈岱倒没有过多的担心,因为担心是多余的,很少有什么事物能真正阻拦一个顶级alpha。
    周一去上班的时候,沈岱在后颈贴了双层的信息素贴纸,又加了一张膏药贴,白榆的气味原本就逐天在减淡,现在完全被药味儿掩盖了。
    他到研究所的时候,发现气氛比起他刚回来的时候,变得更不一样了,他在部分同事的言行里嗅出了讨好的意味。
    瞿末予和周晓初取消婚约的新闻并没有什么社会性的热度,毕竟瞿末予是个企业家,不是明星网红,股价虽然有一定影响,但幅度不大,属于正常调整的范围,财经圈更多的关注点在于瞿家利用周家促成和x行的合作,如今婚事告吹了,这一手多少有点过河拆桥的味道,会不会影响那笔融资。
    而星舟集团内部自然是将沈岱定为了八卦的焦点,从两年前俩人传出绯闻,到沈岱突然请了一年多病假后又突然回归,并盛传已经给瞿末予生下了一个alpha儿子,接着瞿末予主动送午饭示好,并解除了婚约,这一系列的故事连起来就是一出精彩的豪门大戏。之前背地里拿沈岱做笑料的,眼看着沈岱真有可能“入主东宫”,不免也动了别的心思。
    沈岱已经做了很多准备,但还是被这种诡异的气氛搞得心神不宁,一上午又是大多时间躲在办公室里度过的。
    中午的午休他没有回家,虽然很想丘丘,但他也希望丘丘能一步步降低对自己的依赖,更重的是他得去看看姥姥。
    姥姥也很惦记丘丘,但不同意沈岱把孩子带医院来,吃饭的时候几次询问自己要几天才能出院,沈岱不忍告诉她实话,只好安慰她说快了。
    沈秦今天表现得格外慈爱体贴,不但没有向往常一样明里暗里劝他找瞿末予要钱,还主动关心起丘丘和他的工作,并保证自己会照顾好姥姥,让他不用担心。
    沈岱对沈秦太了解了,这种反应无疑就是他那些态度微妙的同事的放大版,以为自己真的要攀上高枝了。沈岱不拆穿,对沈秦的试探也避而不答,陪姥姥吃完午饭就走了。
    局外人总是透过种种现象揣测真相,其实不过是将真相梳妆打扮成他们想要看到的模样,而身在局中之人,历经了所有的真相,依然什么都看不清。
    沈岱已经无力去想他们之间的种种,他就像是掉入泥沼之人,起初还想爬上去,可越挣扎就陷得越深,他只能放弃自救,随命运沉浮。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几天,期间只有瞿夫人来看过一次孩子,瞿末予没有动静,可越是如此,沈岱心里反而越忐忑。
    这天晚上,沈岱正在给丘丘洗澡,丘丘躺在小青蛙洗澡盆里,欢快得一直蹬腿,把沈岱前襟都弄湿了。
    保姆在一旁笑:“四个多月的孩子这么有劲儿,可真少见,你看那小腿儿,跟小肉杵子似的,以后得多高的大个儿呀。”
    沈岱抓着丘丘的脚腕,放到嘴边咬了一口,逗得丘丘咯咯直笑,他也跟着笑了,似乎也只有面对孩子的时候,他能获得片刻的放松:“好了,不玩儿了,一会儿又该兴奋得不睡觉了。陈姐,毛巾递给我。”
    沈岱刚给丘丘擦了一半,门铃突然响了。
    陈姐随口说道:“这么晚了谁呀。”她就要去开门。
    沈岱突然预料到了什么,他忙道:“陈姐。”他拿着毛巾追到了客厅,把毛巾递给陈姐,“麻烦你给丘丘擦,擦干了就抱去睡觉吧,我去开门。”
    “哦,好。”
    沈岱走到门口,从猫眼望出去,果不其然是瞿末予,他犹豫了很短的时间,就打开了门。
    瞿末予似乎是没料到这扇门会这么容易打开,他手里提着一个色彩艳丽的礼物盒,直愣愣地看着沈岱,显得有几分滑稽。
    沈岱的脸上没有情绪,就连眼神都是平静。当一切抗争都是徒劳,沉默就是最后的选项。
    瞿末予莫名感到有些紧绷,他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给丘丘买的,我看书上说,他现在要练习抓取。”
    沈岱接了过来,那是一组毛绒玩具,帮助三到六个月的婴儿学习抓东西的拔萝卜游戏盘。他很难想象穿着六位数的定制西装的瞿末予会拎着这样花里胡哨的东西出现。
    瞿末予顺势就要进屋,可一只皮鞋刚跨过门槛,他就顿住了,小心翼翼地看着沈岱:“阿岱,我可以进去吗。”
    沈岱正要找机会和瞿末予聊白向晚的事,此时只能让他进来。
    得到沈岱的首肯,瞿末予眼前一亮,他没想到真的可以顺利进屋,擦身而过时,他瞬间提高信息素的感知能力,嗅到沈岱的身上已经没有了那该死的临时标记的气味,顿时心情大好。这几天他早已经按捺不住想来见沈岱,却又怕闻到沈岱身上的信息素会受不了,只好忍着。
    瞿末予一进屋就扫视了客厅一圈,没有看到丘丘,他顿时松了口气。不是他不想见自己的儿子,他只是怕自己之前好不容易在那小子面前建立起了一点信任,那天没控制住释放了信息素,恐怕一切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更糟糕。他问道:“丘丘呢?”
    “睡觉了。”
    瞿末予想去看看,但又退怯了,要是把那小子弄醒了,沈岱又该怪他:“嗯,让他睡吧。”
    沈岱把玩具放到了桌上,站在离瞿末予不远不近的地方,等着他说话。
    “阿岱。”瞿末予轻声道,“对不起,我食言了,我那天没有忍住,我被白……”他甚至嫉恨到不想提那个名字。
    沈岱低声说:“我也想和你聊聊白教授的事。”
    瞿末予皱起眉:“聊什么。”
    “那天白教授的出现是一个意外。我拜托小蝶来照顾丘丘,她看到我的样子好像生病了,一紧张就把她的老师叫来了,白教授只是出于好心帮了我。”沈岱的眼睛看着地面,“这是我对这件事的解释。”
    不需要沈岱说,瞿末予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但事情的经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白向晚临时标记了沈岱,重要的是他的omega染上了别的alpha的信息素。他心脏恨跳了了几下,心头火气,但还是克制住了,他沉声道:“所以呢。”
    “这件事之后,我们不会再有什么来往了。白教授是个难得的人才,希望你不要在公事上为难他。”
    瞿末予咬了咬后槽牙:“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他有满肚子的话想向沈岱倾诉,沈岱却一张嘴只提白向晚!
    第九十五章
    沈岱平静地看着瞿末予:“我知道你肯定会生气,但我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我想提醒瞿总一下,我们之间的所有问题,不是因他而起,甚至可以说和他毫无关系,他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和丘丘,如果你迁怒他,于公于私都是没有道理的。”
    瞿末予顿时泄了气。白向晚那天对他说的话,已经折磨了他好几个夜晚。他的omega怀着他的孩子、一个人艰难度日的时候,他在干什么?他在订婚,他在忙事业,他在金光璀璨的名利场里想着如何攻城拔寨,他虽然也想沈岱,却不知道沈岱正在经历什么。沈岱说得对,如果没有白向晚的帮助,他的omega和他的孩子会过得更难、更苦,他确实是想找一个人迁怒,来减轻愧疚和悔恨无时不刻的浸毒。
    他憎恶白向晚,不仅仅是因为白向晚给了沈岱临时标记,还因为白向晚在某些时间和某种程度上,取代了他的位置成为沈岱的alpha和丘丘的父亲,那是他现在无论付出什么都不能挽回的身份。
    他知道最该责怪的人,是他自己。
    瞿末予低头沉默许久,轻声说:“你说得对,他帮过你,算我欠他这个人情。”
    沈岱略有些意外,他决定说这些话时,就已经做好了承受瞿末予怒火的准备。
    接下来的话,让沈岱更是惊讶,瞿末予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他怎么样,兰城的项目是他一手主导的,他舍不得放,公司也需要他,我没有公私不分,我也不想让你为难。”
    沈岱怔了一下,他快速看了瞿末予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阿岱,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那天我要标记你,不是因为被白向晚刺激,也不是陷入情欲时的冲动。”瞿末予凝视着沈岱,目光深邃又有着沉甸甸的重量,“我想娶你,想标记你,想补偿我对你所有的伤害,想给你所有我能给出的承诺,想要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沈岱的脚跟悄然往后蹭了一步,他的眸光在不安地闪动,瞿末予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他有些无措,他不禁想瞿末予又换了什么新招式,发现硬的不行来软的了?
    可是顶级alpha太骄傲了,装不了多久的。
    沈岱很快就淡然了,他垂下眼帘,没有回应。
    瞿末予也并没有期望能得到回应,他道:“我能看一眼丘丘吗,我不靠近他,看看就走。”
    “可能会吵醒他。”
    瞿末予无奈地笑了一下:“那好吧,我改天再来看你们。”
    沈岱眼看着瞿末予走出门,都还有些恍惚,似乎是不大相信瞿末予会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平和地跟自己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他在客厅僵立半天,目光落到了那盒拔萝卜玩具上,心想,丘丘最近确实在练抓取。
    接下来几天,瞿末予虽然没有出现,但沈岱处处都能感受到他。比如研究所突然送到了一批新的绿植,全员换人体工学椅,人事挨个发对面商场的消费券,他们组卡了两个月的器材预算顺利通过,研究所的内部食堂传出要改进的消息,据说要全面提升装修和菜品,还要留夜班厨师,为加班的人服务。
    众人心知肚明,这些举动全都是为了沈岱。
    食堂开始装修的时候,瞿末予还亲自过来了,集团执行总裁莅临指导,弄得好像要大兴土木,其实只是简单的翻新一下,换一批桌椅餐具,一两个星期就能完工。但他来了,他们就得陪。
    瞿末予在人群中看到沈岱,眼睛就像被黏住一样,盯了足足有五六秒。沈岱穿着白色实验服的样子,一如初见,这毫无剪裁可言的素色长褂,有人穿得拖沓臃肿,有人穿得直上直下,偏偏只有沈岱,用清峭的骨骼、薄厚适中的皮肉和淡定从容的步态勾勒出了一抹俊逸轻灵的、十分生动的白,内在的“馅料”无限惹人遐想。他尝过,他远没有尝够。
    刘息走上前去,对翻新食堂表示感谢领导的关心,并问领导有什么指示。
    瞿末予道:“刘教授,现在行政正在和厨师商量新的菜单,这次预算很不错,食补也提高了,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提。”
    刘息笑道:“好的。研究所加班的人多,没想到瞿总能为我们开辟夜班食堂,真是太感谢了。”
    “应该的,研究所是集团最核心的部件之一,这里又汇聚了我们从国内外聘请来的高端人才,在你们专心工作的时候,集团自然也要尽可能为你们提供好的工作环境。”瞿末予边说边看向沈岱,“大家都食堂的改造有任何意见,都可以跟行政部门沟通。”
    众人纷纷道:“谢谢瞿总。”
    沈岱接收到了瞿末予的目光,他站在人群中并不想过去,但同时也能感受到有更多人在关注他的举动,他只得转头看向程子玫,假装讨论。
    程子玫挑了一下眉,低声道:“借你光了。”
    沈岱面无表情地低着头。他现在已经适应了新的工作环境,准确来说,是新的舆论生态环境,别人对他的背面评价和当面态度——无论是怎样的——他都适应了,他不得不适应,否则就无法进入工作。可能在瞿末予看来,这样的表示比起明目张胆地亲自给他送午饭要含蓄多了,而对他来说,无论瞿末予做什么,也不会对他的环境产生太大改变,所以他适应了,无所谓了。
    他只要驯顺地接受所有安排,看瞿末予能有几分耐心玩儿这些仿佛在追求人的把戏,静静地观望着、等待着,在这焦灼混沌、一地鸡毛的生活里,给他和丘丘觅一块相对安宁的空间。等到瞿末予终于厌倦了这些拉扯,想起自己真正需要的始终是一个出身优越的顶级omega去生完美的顶级继承人,他的困局才有可能解,他和丘丘才有可能得到自由。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道声音:“这食堂要翻新到什么标准,五星吗?”
    这声线带几分轻慢调侃,好听是好听,就是语气让人不舒服,但没有人敢反讽回去,因为来人是瞿承尘。
    沈岱的肩膀僵了一下,没有回头,他对瞿承尘深恶痛绝,如果不是瞿承尘设计陷害他们,他或许会因为对瞿末予爱而不得而苦恼,但那也不过是人生中一场随处可见的失恋,远胜过他眼看着自己曾经爱慕仰望的人走下神坛,并亲手把他推进深渊。
    人群中响起一串稀稀疏疏的“瞿总”。
    瞿承尘走过来,故意停在与沈岱错肩的位置,低笑道:“沈工,好久不见了,身体好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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