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初这孩子也不错,各方面都配得上你,又聪明懂事。”瞿慎看着瞿末予,“等他一毕业,就把婚事办了吧,标记也可以给他,你该收心了。”
    瞿末予微眯起眼睛,沉声道:“我不会给任何人标记。”
    “你已经给出去过了。”瞿慎讽刺道。
    “那是被瞿承尘算计的。”一想到这个,瞿末予就满腹愤恨。
    “那是你不够谨慎,让一个只是合作关系的omega过度介入你的生活,否则瞿承尘能有机会算计你吗?”
    瞿末予的脸色愈发阴沉。
    “瞿承尘把这件事捅到周家那里,我是让了利才平息的,你不标记晓初,说得过去吗?现在还能拿没结婚当借口,结了婚,就安定下来吧。”
    瞿末予的口吻变得生硬:“父亲,唯有这件事我不能答应,我不想被任何人控制。”
    “你……”
    “好了。”瞿夫人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末予刚下飞机,忙了这么多天,肯定累了,让他先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瞿慎沉着脸说:“易感期还有几天?如果拿不准,直接去安全屋吧。”
    “拿得准。”瞿末予站起身,“我先回房间了。”
    他之所以带着行李回老宅,是因为他的安全屋在这里,他的私人医生为他定制的服药计划,已经将易感期推迟了快半个月,一旦停药,一两天之内就会进入易感期。他打算回房间洗个澡,然后就做准备。
    瞿末予洗完澡,管家已经将行李送到了他房间,等在房间里的还有他的母亲。
    瞿夫人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看那三大箱行李:“安全屋已经准备好了,这些东西一会儿我帮你收拾吧。”
    “不用了,让他们来吧。”瞿末予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坐在床前的沙发里,静静地看着窗外新发的桃枝。
    半干的头发垂落在额前,挡住了他的眼睛,也遮住了大半的思绪,瞿夫人一直都觉得自己和儿子有距离感,此时这种感觉更甚,他远得好像离得这么近都碰触不到。
    瞿夫人欲言又止。
    “母亲,您是为晓初的事来劝我,还是想打听沈岱?”瞿末予慢慢转过头,一双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中更显深深难测。
    瞿夫人呼吸一滞,低声说:“你见到他了。”
    她觉得瞿末予这趟去兰城,多半是查到沈岱的下落了,其实只要瞿末予想,那并不是很有难度的事,信息时代,一个人想要彻底抹去自己的踪迹几乎是不可能的。
    沈岱离开的这一年,瞿末予表现得仿佛一切如常,对她的不满并未溢于言表,只是借口忙碌,很少再回家,但她还是觉得——或许只是母子之间的一种感知——她觉得她的儿子在日渐消沉。
    她从周围人的只言片语中,知道在公司的小瞿总变得比以前爱发脾气了,在家的少爷变得比以前沉默寡言了。
    瞿末予晃了晃酒杯,冰块碰壁,叮当作响,好像在时间之河中流动的心跳声,他想起他在兰城与沈岱见的两次面,太糟糕了,太混乱了,太难看了,他甚至找不出过多的语言去形容,只说道:“见到了。”
    “他的……他过得好吗?”瞿夫人想从瞿末予的表情上分辨出他知不知道孩子的存在。
    那一点心思在瞿末予眼里一览无遗:“不好。”一个没钱没势没亲人的omega,在外地一个人生孩子、带孩子,能好到哪里呢,在见到沈岱的第一眼,就觉得他的omega不该一脸困倦地住在这么小的房子里,过着一看就狼狈的生活,他想给沈岱很好的生活,一直都想,可沈岱居然不要?凭什么不要?
    瞿夫人的面色快速黯淡了下去,她的嘴唇轻颤着,好像有很多话想说。
    “他生的是个alpha男孩儿,你想问这个吧。”
    瞿夫人猛然抬起头,怔怔地望着瞿末予,慢慢地眼圈就红了,其实她一直都在担忧,那个孩子到底生下来没有,经历过那样的折磨,孩子是很可能保不住的,可是沈岱真的生了下来,真的做到了一般人做不到,她也做不到的事。
    “他洗掉了标记,是怎么留下孩子的。”瞿末予始终想不通这点,唯一的可能就是某种他还不了解的医学技术,“是你帮他的吧。”
    瞿夫人的心窒闷得厉害,她太知道沈岱为了保住那个孩子,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但是她答应过沈岱,不会告诉任何人,她永远记得沈岱在手术前对自己说的那段话。
    他笑着说:“往后无论这个孩子怎么惹我生气,或是没有按照我的期待长大成材,我都不会用这件事对他进行愧疚感的绑架,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这件事就当做我们之间的秘密吧,请不要告诉任何人。”
    瞿夫人深吸一口气:“那个孩子,好吗,健康吗。”
    “挺能哭的,哭起来动静很大。”瞿末予突然笑了一下,但笑意很快又消失了,他好像并没有认真看过那个孩子,现在想起来有些后悔,他应该好好看看他和沈岱的孩子,“应该很健康。”
    “……叫什么名字?”
    “沈岳。”
    “沈岳,沈岳,真好听。”瞿夫人反复念叨这个名字,“信息素等级呢?”她产生了一种想法,一种过于理想化的想法,但是,如果,万一,沈岱有幸生下一个s级alpha呢,是不是所有的矛盾都能迎刃而解,是不是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瞿末予摇摇头:“不知道。”
    他对沈岳的信息素等级完全没有知晓的意愿,一个b级omega能够生下s级alpha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况且沈岱也没说,任何一个人生下了s级alpha,肯定会昭告天下的,所以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他默认沈岳最多只是a级。
    瞿夫人也是同样的想法,所以并未追问,她叹道:“不管怎么样,孩子生下来了,沈岱也没给你添麻烦,如果他需要钱……”
    “他不需要。”瞿末予握着酒杯的手指绷紧了,指节都泛起用力多度的青白,他凝视着自己的母亲,寒声道,“这个结果你满意吗。”
    瞿夫人缓缓低下了头,良久,才哑声说道:“妈妈这辈子……有很多很多后悔的事,但这件事我不后悔。”她优雅地起身,旋踵离去。
    瞿末予安静地沉寂在黑暗中,瘫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好像随时会融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将手里的酒杯砸到了地上。
    第六十七章
    沈岱带着丘丘回到了京城,他想过把丘丘留在兰城,自己回来办事,毕竟这么小的孩子坐飞机不大方便,但一是姥姥非常想见丘丘,二是他不放心丘丘离开自己。
    两个小时的飞行中,丘丘大约哭了半程,这恐怕是沈岱这辈子最难堪的时刻,他能清楚听到周围乘客不耐烦的咂嘴声和投射过来的谴责目光,还有人用不大不小刚刚能让他听到的音量抱怨了一句“这么小的孩子坐什么飞机呀”。从前他坐公共交通,也最怕挨着吵闹不停的小孩,他完全能理解那些人的烦躁,可换位到自己的时候,只觉得无奈又惭愧,分分秒秒都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挨到了目的地,没有了飞机上压力差的影响,哭累了的丘丘很快就睡着了。
    坐在出租车上,沈岱看着熟睡的丘丘,看他红肿的眼皮,湿润的睫毛,透粉的鼻头,和随着呼吸微微张合的小嘴,心想,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有力气哭那么久呢。沈岱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丘丘的脸蛋,叹了一口气。
    接着,司机的一句话让沈岱更难受了,他说:“这孩子才几个月吧?就你一个omega带他出远门啊?”
    沈岱从后视镜里撞上了司机同情的目光,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就看向了窗外。
    沈岱住在了离家很近的一所酒店,他刚办好入住没多久,姥姥就赶到了,她这个年纪,还是有病之身,能自己出门实属不易。俩人一见面,都红了眼眶,姥姥抱着沈岱忍不住哭了出来。
    平复下情绪后,姥姥马上被床上的丘丘吸引了,她又是抱又是亲的,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丘丘也对姥姥有天然的好感,乖巧甜笑的样子能融化任何人的心。
    他们聊起了这一年发生的种种。
    这段时间沈岱只跟姥姥偷偷联系,姥姥也按照他的要求,沈岱的去向和丘丘的存在她都对沈秦闭口不提。在断断续续从沈岱口中知道沈秦做了什么后,姥姥又生气又无奈,但她离不开亲人的照顾,只能尽量避免让沈秦知道沈岱生下了瞿末予的孩子,否则沈秦绝不会放过这棵摇钱树。
    这次沈岱回来,也没打算让沈秦知道,他只要办两件事,一是把离职程序走了,二是跟姥姥商量与他一起去兰城生活。
    当提到后者时,姥姥不出意外地犹豫了。
    姥姥捏着丘丘肉乎乎的小手,轻叹了一声:“我这个身体,这个岁数,没法给你带孩子啊。”
    沈岱忙道:“不用你带,我已经找好保姆了。”
    “那我就只是你的负担了。”姥姥看着沈岱,目光满是心疼,“你还这么年轻,一个人带孩子已经很难了,再有个生病的老人,你的日子要怎么过啊。”
    沈岱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新找的工作,虽然待遇肯定比不上这边,但工资还算挺高的,主要是兰城消费低,房子是朋友的,房租特别便宜,这样算下来,压力并不大。”
    “这不只是钱的问题,你要忙事业,还要照顾孩子,如果再加一个老人,心力跟不上的。阿岱,你已经够辛苦了,我不能再去给你添麻烦了。”姥姥笑道,“我有儿子,我的养老不是你的责任,是他的责任。你已经照顾姥姥很多年了,现在你去照顾自己的孩子吧。”
    沈岱看着姥姥慈爱的眉眼,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他知道姥姥说得没错,可他舍不得,如果不是为了丘丘,他人生的第一义务是给姥姥养老送终,他很坚定地说:“姥姥,我知道会很难,但我能照顾好你,当年我还没有正式工作的时候,我就能照顾好你,现在也能,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什么困难都能克服。”
    姥姥摇摇头:“阿岱,你有这份心,姥姥什么时候都是知足的,但我不想继续拖累你了,我也不想离开家乡,我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也打算死在这里。”她调侃道,“要是去了西北,气候、水土和这里完全不一样,我连怎么养花都不会了。”
    沈岱哀伤地看着姥姥,俩人心里都清楚,如果他们分隔两地,那么这辈子见面的机会恐怕就只剩下个位数了。
    沈岱开始犹豫,或许他还是应该回来找工作,这样就可以兼顾姥姥,可是这里离瞿末予太近了,而兰城有现成的岗位,怎么抉择,他一时陷入了两难。
    姥姥看出了他的为难,便换个话题,聊起了丘丘,她问得特别细,仿佛要把错过的所有关于她的小重外孙的点滴都补齐。
    瞿末予缓缓睁开眼睛,他所处的空间光线很暗,但他依然觉得眼压过高,酸胀不已。
    身体处于一种极度矛盾的状态——又疲倦又亢奋,如何形容呢,就好像已经工作超载的机器被换上了高强度电池,很累,但又有释放不完的体能。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四周的一片荒芜寂静。
    这是一个装饰风格十分诡异的大套房,整体呈海洋的深蓝色,所有的墙面都有软包,没有窗,门是厚金属的,带一个很小的门内门,显然是用来递东西的,照明一律是嵌入式,地上铺着厚厚的长毛绒地毯,屋内仅有的唯一一个可以称得上家具的东西,就是一张大大的床垫——没有床架。墙角的地面上摆放着一些生活必需品,食物、水、衣服、药品等。除此之外的功能区域就是淋浴间和厕所,同样简约到了极致,几乎没有多余的物品。
    像一个末日地堡,更像一个牢房,这就是顶级alpha用来独自度过易感期的安全屋。
    安全屋通常都在隐秘且隔离的地下,这是为了保护他人不被alpha伤害,而最能让人平静的深蓝色装潢、处处是软包、避免硬物出现、不放任何不必要的物品,则是为了保护alpha不在狂躁的状态下误伤自己。
    此时这里有被破坏过的痕迹,比如破损的地毯和床垫,以及布满拳印和血迹的门板。
    瞿末予循着身体的疼痛低下头,看到了包着白纱布且渗血的两只手,他想起他昏迷前发生过什么。
    在他欲望最浓烈的时刻,他的父亲打开了那扇八厘米厚、子弹都打不穿的合金门,把周晓初送了进来。那个温顺又瘦弱的omega,他漂亮的未婚妻,释放出甜美的西梅味儿的信息素,带着害怕和期待企图靠近自己。
    omega的信息素充斥着整个房间,无孔不入地钻进大脑,又甜又魅又撩人,释放出无限的诱惑,可偏偏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什么、是谁,身体和灵魂都给了明确的答案,在安全屋内,激素汹涌的每分每秒,都是一场忍耐力的苦修,所以如果不是他发了疯一样渴求的昙花香,却胆敢在这个时候入侵他的领地,那就是挑衅。
    他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克制着没有扑上去撕了入侵者,而是把拳头一下一下地砸向门板,用疼痛保持清醒,用野兽般地咆哮警告和恐吓。
    入侵者的尖叫声令他厌烦,最后的耐心也快要被耗尽。
    那扇门再次打开了,那扇阻拦他去找他的omega的该死的门。他冲了过去,他要离开这里,他要去找那一缕昙花香,谁也别想困住他,谁也别想夺走他的人!
    然后他的父亲和母亲出现了,这世上最可能驯服s级alpha的,只有他们的父母,那当然不是生理上的驯服,而是从心理上、从道德上、从遗传本能上,血脉压制暂时可以胜过信息素压制。
    他眼看着他的父亲给他注射镇定剂,他忍下了反抗的冲动,他跪在母亲的脚边,一遍又一遍,反复说着:“沈岱呢,我的omega在哪里?给我沈岱!”直到他失去意识。
    沈岱,沈岱,沈岱。
    这个名字如一句魔咒,在脑海中反复回响,他抱住胀痛的头,从床上滚到了地上,疯涨的欲念和噬心的思念折磨着他的每一处感官和神经,像是饿到濒死之人在渴求食物,他想要沈岱,疯狂地想要沈岱。
    他连滚带爬地来到了门边,再次用拳头轰击那扇阻拦他去找沈岱的障碍,他要离开这里,他必须马上找到他的omega,必须马上闻到那魂牵梦萦的昙花香。
    可是心里面有一个很小的声音在告诉他,他找不到沈岱,也闻不到昙花香,因为他亲手把沈岱扔掉了,沈岱离他好远好远,远远地走出了他的世界,头也不回。
    绝望排山倒海地袭来,冲垮了他的心堤。
    他的心痛得快要死了。
    那扇门最终还是打开了,他当然无法得到沈岱,他得到了他的父母寻遍全城弄来的正在绽开的昙花,和沈岱留在他家的所有贴身物品。
    他把沈岱的衣服和床品堆叠在一起,筑成一个巢,像一个失去了家的孩子,蜷缩在那唯一能给他安全感的巢穴里,从那些已经清洗过的物品里汲取着些微的属于沈岱的信息素。
    他抱着沈岱的睡衣哭泣不止,那一丝昙花香太淡了,远不及他曾经拥有过的,不止是香甜的信息素,还有贴心的话语、温柔的拥抱、甜蜜的亲吻、浓烈的情事,他发了疯一样地渴求,他低喃着:“阿岱,你在哪里。”
    阿岱,你在哪里,你不要我了吗,为什么不肯回到我身边。
    阿岱,你回来看看我,你来陪我,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阿岱,我好喜欢你,我只想要你。
    阿岱,我好痛啊。
    阿岱,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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