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英才是封闭式管理,去了那边就要寄宿,一周只有两天能回小姑姑家。
    小少年不想承认自己比想象中更黏妹妹,只是默默地想小白一个人在家会不会想他,或者像小时候被漏在田埂上一样哭着找哥哥。
    他的哭包妹妹眼下正像个小大人一样坐在小板凳上念叨:牙刷牙杯牙膏、洗发露和肥皂、三块毛巾、换洗的衣服和袜子、课本和作业本,还有哥哥一定起不来,要带闹钟。
    周昕按她说的顺序往行李箱里放,听到最后一句没好气地抬起头:谁说我起不来?
    陈爷爷在旁边看热闹:回回不都是小白叫你起床,没人叫你得睡到太阳晒屁股。
    陈墨白点头,食指在脸颊上划拉三下:哥哥,羞羞羞。
    被自家妹妹羞羞脸的赖床哥哥磨磨后牙槽,还是抓起床头的粉兔子闹钟塞到折好的衣服里。
    这个闹钟是陈墨白上精品店里给他买的礼物,价值三十五块大洋,花掉她小猪储蓄罐里三分之一的重量,付钱的时候神色十分不舍。
    老实说淡粉色的外壳实在不太符合他的气质,但长耳朵的兔子眯起眼笑的模样实在是太像某个乖巧的小姑娘了,周昕并不讨厌。
    当然,周昕后来趁自家妹妹不在的时候偷偷往她的存钱罐里塞了一张五十。
    小昕啊,你上那头去有被子毯子吗?陈爷爷看他在那放东西,突然想起来这茬,铺盖是不是得从家里带一套去啊?还有脸盆啊洗衣液什么的。
    床上用品什么的那边有发,脸盆也是登记完领的。周昕道,洗衣液我一会儿去买。
    可别一会了,一会就该忘了,小白上爷爷包里拿钱,去给你哥买袋洗衣液回来。陈爷爷一边嫌弃周昕一边对孙女发出指令。
    陈墨白坐在板凳上没动弹。
    她有些疑惑地发问:我不是给哥哥拿了两块肥皂嘛?
    哎呦我的傻孙女。陈爷爷摇头,手指点点周昕,你看看你哥那懒鬼样,能用肥皂好好洗衣服才怪,顶多也就是倒点洗衣液在水里泡着,用手搓一搓再过个几道水。
    周昕倒是理直气壮:我晚自习回去都八点多了,加上洗澡的时间,哪耐烦洗衣服啊?
    陈墨白向来无条件赞同哥哥,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哥哥是学生,要以学业为重。
    陈爷爷被统一战线的兄妹俩折腾得没脾气,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看向陈墨白:既然哥哥要以学业为重,那干脆就把衣服都带回来让小白洗吧。
    小姑娘瞬间倒戈,站起来一溜烟往门外跑:我去给哥哥买洗衣液。
    周昕的房间在二楼,靠南的方向有个大窗户,可以从上方清晰地看到房子旁的小道。陈爷爷从窗户这边看到自家孙女蹦蹦跳跳地出门往便利店的方向去,才把手伸到裤兜里,摸出一叠钱塞到周昕手里。
    周昕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皱着眉给他塞回去:您这是做什么?我爸妈有给我钱,生活费够的。
    陈爷爷一瞪眼:怎么还有人把钱往外推的?给你的就收下,你爸妈是给你生活费了,但你去了那边一个人都不认识,总要和人交往吧?和人多说说话,请班里的小孩吃点好吃的,那边读书的小孩估计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也不要买太便宜的东西,虽然爷爷说过吃的用的实惠实用最重要,但在外面不比在家,不要让一些爱挑事的人看轻。
    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币被老人粗糙的大手硬塞到手里,周昕看着上面被小心抚平的折痕,心头酸酸涨涨的,像是一杯加了柠檬的苏打水,咕噜噜地冒着泡泡。
    他打小在陈家寄住,自然知道家里的经济情况。
    姑姑姑父都是本分人,面朝黄土背朝天,水稻玉米桑树豇豆,一年四季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这才有点盈余。
    但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周昕知道父母除了给自己零花钱外还会给姑姑生活费,但这些钱姑姑除了过年替他父母买他的新衣服时会动用外,都给他在另外一张卡里存了起来。去年姑父还借给创业失败想去开农家乐的老朋友大半家财,在最开始没什么起色的时候也没有说让老朋友还钱。
    陈爷爷懂点医术,还会一些小手艺,早些年镇里没开卫生院的时候替人看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也就收个草药钱,现在来他这看病的人少了,他就养养鸡鸭鹅之类的,听说更早的时候还养过蛇,但在属蛇的孙女出生后就不再养了。
    周昕明白,这些钱一定是眼前这个老人一点点攒起来的。
    明明这个家最开始不是属于他的,但每个人都那么好,对待他就像是真正的家人一样,让人又是无奈又是高兴,就像浑身是刺的刺猬终于找到了愿意接纳他的存在。
    他低下头,从里面抽出两张,把剩下的塞回去。
    见陈爷爷又要瞪他,周昕压下眼底的涩意,扬扬手里的钱:这大夏天的,吃什么都容易上火,我出去买几个柚子,称点冰糖,回来让小白做点柚子糖带过去不就行了。
    陈爷爷果然被他带跑了思路:家门口不就有柚子树不过你要请同学还是买好一点的吧。他的话讲到一半,猛然察觉到不对劲,你怎么又支使小白,不对
    话没说完,陈墨白抱着一袋洗衣液气喘吁吁地跑进门,眼睛亮晶晶的:我刚刚听到哥哥要柚子糖?我来做我来做我来做!
    陈爷爷好像被掐住脖子的大公鸡,不甘不愿地将到嘴的话咽回去,趁孙女没注意的时候把钱塞回裤兜,动作好似做贼。
    倒不是他重男轻女,不肯贴补自家孙女,这么偷偷摸摸也是怕小白看到觉得自己偏心。
    小昕这孩子差不多是他看着长大的,瞧上去温温和和,实际上性子傲得很,对他亲近的人是很靠得住的,可对生人又是另一说。
    都说学校是读书的地方,但那里孩子多,孩子也有喜恶,他不求小昕做到人人喜欢,但至少在那个封闭的小社会中有几个可以谈天的朋友,不要受人欺负。
    小昕不太会讨好人,那就和大人交往时送礼一样,请同学吃好吃的就行。
    这是一个老人最朴素的生活智慧,蕴含着最简单的期许。
    哥哥哥哥,我们去买柚子,我来做柚子糖。陈墨白帮着周昕把洗衣液放到行李箱里,等周昕把箱子合上的时候还在念叨,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麻雀。
    行李箱的东西太多,拉链拉不上,周昕冲她勾勾手指:来,小白你先坐在行李箱上,把东西理完我们就出去买。
    陈墨白乖乖坐上去,一面探头问他:要做多少呀?
    差不多给一个班的人,分起来装太麻烦了,干脆用玻璃罐装好了。周昕借助自家妹妹成功拉上拉链,随口答道。
    陈墨白掰着手指头算,高高兴兴道:那就买三个柚子,差不多可以装三大罐,哥哥还可以留一罐自己吃。
    周昕承认自己被妹妹不经意的发言甜到了,他亲昵地贴贴妹妹的额头,把她抱起来往外走:走喽,买柚子去。
    陈爷爷在后面喊:小白都多大了你还这么抱着她!小心台阶!别两个人一起滚下去了!
    *
    这个季节正好是柚子上市的时候,周昕带着妹妹把柚子和冰糖买回来,放下拎着冰糖的妹妹,自己去汲井水洗柚子。
    柚子糖是用柚子瓤做的,需要把柚子皮用刀削去,挖出里面的果肉,将白色的柚子瓤切成小条,放在清水中用力搓洗,洗去里面的苦味。
    要用刀和碰冷水的工作都交给周昕,陈墨白心疼哥哥,在他洗第三遍的时候把柚子瓤拿到热水壶里煮了一会儿,这样可以省不少力。
    等洗到清水不再变绿之后,把柚子瓤攥干水分,就可以开始做柚子糖了。
    周昕把灶里的火点着,功成身退,站在一边扒柚子吃,不时投喂自家妹妹一口。
    清水加冰糖慢慢煮沸,当冰糖彻底融化的时候倒入柚子瓤,小火慢慢翻炒。
    柚子瓤吸饱糖水,渐渐膨胀起来,又在不断的加热翻炒中现出糖霜,氤氲着甜蜜的香气。
    玻璃罐被陈爷爷洗得锃亮,拿纸巾细心地擦干了水分,整整齐齐地摆在灶台上。
    陈墨白先让哥哥把灶台里的火熄了,等柚子糖冷却的时候和他分完半只柚子,吃得肚皮滚圆。
    三罐盛满,锅里还多出一点。
    陈墨白从橱柜里拿出一只碗,盛了一小半,趁周昕没注意的时候迅速溜走:我给欢欢送一点去。
    周昕没拦住胳膊肘往外拐的妹妹,从锅里拿出一个柚子糖丢到嘴里,半晌,低下头露出一个笑来。
    他就像这柚子瓤,看着白净,实则心中全是苦水。可总有人会对他好,给他糖,文火熬呀熬,这些甜味便一点点泡发荒芜空荡的心,叫他成了这也称得上是甜蜜的柚子糖。
    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爱着,这些甜意足以让他不吝啬于分享,也足以让他填补从前的苦涩与不安。
    第10章 一碗水
    晚饭过后,陈墨白洗完澡,披着半湿的头发在自己的衣柜里找假发。
    假发是前年暑假的时候大哥给她买的,大概可以归结为熊孩子做错事后的补偿心理。
    陈墨白的头发带点自然卷,除了让身为哥哥的周昕梳起来比较费劲之外,还会让阿姨家热爱娃娃的大哥产生某种狂热的执着。
    陈墨白的大表哥,任岩,痴迷一切可爱的存在,其中洋娃娃由于其普遍性与可塑性常年盘踞这位初中就长到一米七八的猛男最爱的萌物榜首。
    你是可爱的女孩吗?
    是的。
    你拥有微卷的,像洋娃娃一般的长发吗?
    是的。
    你有守护你的骑士吗?
    哥哥应该也算。
    你有充满魔力的双手吗?
    任岩吃完陈墨白做的菜,愉快地肯定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的小表妹一定是上天赐予他的真人版洋娃娃,他会把她打扮成一个真正的公主。
    可惜周昕拥有野兽一般的直觉,或许也是察觉到了堂哥并不靠谱的本性,他在三人相处的时候从不会把妹妹单独一个放在堂哥身边。
    无奈叛徒来自身边,陈墨白被大哥提供的漂亮小裙子轻而易举地诱拐,等被支开去买兰州拉面的周昕回来的时候,陈墨白的头发已经被编成了形似九连环的死结。
    陈墨白边哭边吸溜面条,肺活量惊得本就心虚的任岩贡献出自己那份兰州拉面里的牛肉。
    众所周知,就像鱼香肉丝里没有鱼,老婆饼也不会送老婆一样,宣传图上大块的牛肉也不可能出现在十块一碗的兰州拉面里,有的只是刀工堪比灯影牛肉、大小也就比牛肉粒稍大一些的牛肉小薄片。
    如此珍贵的牛肉,全被任岩用筷子小心地挑到陈墨白碗里,看陈墨白还在哭,他甚至想往另一碗没动过的兰州拉面伸出罪恶的筷子。
    坐在陈墨白身后试图解开这个死结的周昕瞪他一眼,那双筷子乖巧地缩了回去。
    总之,那天周昕耗费了所有的空间想象能力和逻辑思维能力,也没有解开那个可怕的死结,任岩的妈妈回家后用一把剪刀破解了九连环。
    伴随着任岩被自家老爸追着打的鬼哭狼嚎,陈墨白养了好久的长发也彻底没了,抽抽噎噎地牵着阿姨的手去理发店修剪好似被狗啃过的头发。
    第二天陈墨白睁开眼,就在枕边看到了一顶假发,和几套搭配好的小裙子。
    一个身影正好从门口闪出去,临关上门前,和她对上视线,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讨好的笑容。
    陈墨白向来是个大度的孩子,而任岩也是无心之过,加上有漂亮小裙子的加持,她很快就和大哥重归于好了。
    而那顶作为补偿的假发,因为太过厚重,在本来头发就多的基础上,不管是在哪个季节佩戴都可能把人热出痱子,很快就被陈墨白束之高阁。
    啊,找到了。陈墨白在最底下的抽屉里发现目标,看到它有些乱糟糟的模样,有些不知所措,奇怪,我当时明明是洗干净之后才放起来的啊。
    她拿着假发准备去找哥哥帮忙,想到哥哥明天还要去新学校,又默默换了一个方向。
    妈妈这个时间应该还没睡,所以打扰一下也没关系。
    陈墨白想,敲敲爸爸妈妈房间的门,等待片刻后推门走进去。
    小白?怎么啦?周月蓉一边摇晃着奶瓶,一边转过身问。
    本来扒着妈妈大腿眼巴巴看着奶瓶的陈墨非听到动静,也顺势转过来,看到自家姐姐,高高兴兴地跑过来,用圆乎乎的脸颊亲昵地蹭蹭蹲下来接住他的陈墨白。
    晚上不是给你做了紫薯粥吗?怎么还要喝奶粉呀?陈墨白问他。
    陈墨非的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一看就是在打鬼主意:泡给姐姐喝的,姐姐做饭辛苦了。
    可省省吧。陈建安听到这话,啧啧摇头,也不知道之前是哪个霸道又任性的小孩,把自己姐姐气到外婆家去了。
    周月蓉瞪了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丈夫一眼,有些担忧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这事他们为人父母的也有责任,因为当时农忙,加上女儿已经很有一副做姐姐的模样,就放心地把家里的事丢给老人和两个大一点的孩子。
    陈奶奶是个很重男轻女的老人家,具体表现在很惯着自己的大孙子,想喝奶粉就喝,想玩什么就买,虽然不会像别的老太婆一样说孙女是个赔钱货,但使唤起孙女的时候也从不手软。
    陈墨白从来不把自己奶奶的区别对待当回事,加上家里其他人都很护着她,所以过得也算相安无事。
    直到某一天,他们去田里干活的时候,陈爷爷带着周昕去老朋友那边理头发,陈墨白留在家里烧菜。
    已经学会说话的陈墨非看上姐姐的小熊,闹着要,陈墨白给他之后他很快就玩腻了,拿起了陈奶奶遗漏在一旁的剪刀,学着电视剧给小熊做解剖手术。
    陈墨白只是想抢下可能会伤到陈墨非的剪刀,陈奶奶却固执地认为小熊被毁坏的孙女是要以牙还牙,报复自己的大孙子,打了陈墨白一巴掌。
    从陈墨白懂事起,陪伴她最久的家人无疑是哥哥周昕,人的性格特质是会相互影响的,正如周昕在陈墨白的影响下变得温柔内敛,陈墨白也受到哥哥的潜移默化的熏陶,变得坚定、敢于反抗。
    她跑出去找到在理发店的哥哥,又从爷爷那里拿了钱,两个人一起乘车去了外婆家。
    陈奶奶被他们所有人责怪了一遍,当周月蓉想去接回自己的女儿时,先接到了自己妈妈的电话。
    人心本来就是偏的,想要真真正正一碗水端平,是不可能的,就算做得再好也会在细节的地方表现出来。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失真,却带着历经沧桑的笃定,小白是个通透的孩子,如果仅仅是因为这种小事伤心难过的话,那她可得天天带着小昕往我这跑了。
    端水的人端不平,但喝水的孩子要知道公平两个字怎么写,在你们教会之前,小白和小昕就先在我这住着吧。
    周月蓉在电话挂断之后思考了很久,和自己的丈夫商量完,隔天就收拾两个孩子的日用品和书本送到娘家,决定好好地把小儿子的性子掰回来。
    已经被惯得霸道任性的孩子,在最开始纠正的时候的确很困难,但每次她都会想到在娘家的大女儿,忍不住就要落下泪来。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小白究竟受了多少委屈呢。
    陈墨白抬起头,举起手里的假发,对自己的妈妈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妈妈,你看我的假发,它变得像个鸡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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