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打架的理由是其中一个女人抢了另一个女人的丈夫。这个说法也很有趣,仿佛那个丈夫没有力量,也没有意识般,比小孩子还要柔弱,任何一个妇人都能拐走。但她们都觉得这个说法没什么问题。她们怒气冲冲地瞪视着对方,互相辱骂,互相扯头发,只为争论一件事究竟谁是荡/妇。
    高个子女人骂胖女人是荡/妇,因为她有两片放/荡的嘴唇,身形丰满,还有一对透着欲念的酒窝。她留不住丈夫,绝对是因为她有过不少男人,所以,不能怪她的丈夫是个花心的货色,要怪就怪她自己太放/荡啦。
    胖女人气得浑身发抖(伊万诺夫十分怡然地看见她的胸部因气愤而颠颠耸耸)。她恶狠狠地瞪着高个子女人,也利用毕生所学,给高个子看了个面相。高个子的腿是那么长,简直长得诡异,而大多数女人都没有这么长的腿,所以,她的腿这么长,一定是带着不可告人的性意图。怪不得高个子要抢走她的丈夫,她肯定寂寞很久了,实在找不到人满足自己,才做出这么卑贱、下作的事情。
    至此,争吵结束,两人开始肉搏。
    那画面滑稽可笑得简直能驱散一切不美妙的心情,伊万诺夫看得津津有味,希望她们能打得更激烈一些,最好能把彼此的衣服都撕扯开,让周围的男同胞大饱眼福。而且,他也挺馋胖女人身上的肉,虽然她那两片厚嘴唇着实不太美观,但他喜欢她那丰满的髋骨和健壮的大腿,宽松的黑绸裙子根本无法现出她身材的曼妙之处,她应该穿紧身裙,越紧越好,布料最好紧紧地绷在雪白光滑的皮肉上。他就不信,她打扮成这样,她的丈夫还喜欢那个干瘪的高个子。
    这两个女人的搏斗非常持久,打到最后,她们的头发都蓬乱了,脸庞、脖颈布满了抓痕,胳膊也现出一道道肿胀的青紫,不过,她们始终没有撕烂对方的衣服,这让伊万诺夫失望极了。但能看到这样精彩的画面,他已经相当满意了。他和大多数男人一样,虽然表面上认为女人之间的争斗庸俗且无趣,实际上却会因为这种争斗而雄风大振。
    试想,一个贫穷、平庸、毫无特色的男人,都会被两个妇人争来争去,那像他这样富裕、俊美、才华横溢的男人,岂不是看她们一眼,都会让她们浑身发软,瘫倒在地上。
    这个意外让伊万诺夫回味了很久,也就是在那时,他认定女人和女人之间没有真正的友谊。多莉和辛西娅的分手,使他对这一观点更加坚定。谁知,她们尽管分手了,却仍然像情人那样相处,如同两只小巧柔软、相依为命的纯种母猫,依偎在一起,互相舔舐;当她们亲密地相拥在一块儿时,几乎分不清流瀑般的金发下,圆润的臀部和修长的大腿分别属于谁。
    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有不互相妒忌的女人,就像婊/子和处子绝不可能和睦相处一样。
    伊万诺夫一直在等多莉和辛西娅闹翻脸,但命运是如此难以捉摸,谁能想到,最先露出丑态的,竟是他自己。
    那是一个艳阳日,他起了个大早,想写点儿文章,投给杂志社,谁知酝酿了半天,都没能被缪斯眷顾。伊万诺夫不由有些恐惧,因为这种状态已经持续很久了,简直像失去了写作的才能一般。
    有没有可能是太久没和女子寻欢作乐的原因?毕竟很多天才的灵感都来自于女人,梅/毒甚至一度被称为天才病,莫扎特更是狂热地崇拜梅/毒,绞尽脑汁地想要患上梅毒。伊万诺夫也不例外,除了没有崇拜性/病的怪癖。
    他喜欢写女人,擅长写女人,因为女人总是能给他带去好处死去的妻子给他带去了惊人的财富,文字里的女人则给他带去了文坛显著的地位。最奇妙的是,他写进诗里的每一个女人,都能被好心人解读出各式各样的深奥含义,即使有的只是他随手记录的街边野鸡。他最著名的一首诗叫《爱情》,写的是他对一个柏林美女爱而不得的故事。他还记得那个美女的裙摆上艳丽浪漫的黑玫瑰。
    那首诗在流亡者的圈子里一夜成名。大家都说他是一个爱国诗人,从文字上就看得出来把俄国比作一个冷酷无情、喜怒无常、魔鬼般复杂迷人的柏林美女,还有比这更美妙、更能展示出爱国情怀的比喻吗?国家虽然流放了他们,让他们在巴黎和柏林之间来回辗转,居无定所,但他们依然如骑士般对国家忠心耿耿。还有比这更崇高的爱情吗?没有了,只有男人的爱情才能如此崇高。
    一时间,伊万诺夫堪称风头无两。也是从那时起,他更加热衷于写女人。他发现,无论他写什么女人,怎样写女人,用什么角度写女人,善良的评论家们都能解读出各种各样崇高的隐喻和意象。
    与此同时,让他感到不安的是,一些女诗人也在崛起。尽管他认为那些女诗人写得相当矫情且蹩脚,却还是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危机感;于是,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公开场合说,女人只会写歌颂爱情的诗歌、女人写不出男诗人那样气势磅礴的诗句、女人只会从妻子、母亲和女儿的角度创作诗歌。在他的不懈努力下,一些女诗人终于被流亡者圈子排除在外,那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也消失了。
    伊万诺夫本以为他能这样写女人到老死,谁知遇见多莉后,灵感就莫名其妙消失了。这让他焦躁不已,更让他焦躁的是,乔森对多莉发起了进攻。他们一起游览纽约,沿着赫德森河游玩,在第五大街观赏大都会博物馆,在华盛顿广场公园闲逛;那是一条塞满名流的、金碧辉煌的大道,任何一个在商店漫步的人都有可能是百万富翁。整个纽约都被笼罩在第五大街鼎贵的煊赫光辉之下。伊万诺夫来过纽约几次,却从未去过第五大街,那里的名流多到让他自惭形秽。他没有那些富人机警,于是怕被奢华的景象激起潜藏在心底的贪欲。
    但这次不一样。每天晚上,多莉回到他们下榻的酒店,他都能感到她比前一天更加美丽,更加充满魅力。她的魅力如同窖藏的烈酒,只有大都市的水晶杯才能使她焕发出更浓烈、更诱人的醇香。
    他不禁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就像看到女人也能写出杰出的诗句时一样再不把多莉弄到手,她就要成为纽约里某一位百万富翁的情人了!
    可是,他没什么钱了。直到这时,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他的积蓄竟在远洋邮轮上花得差不多了原本他除了一套珍贵的粉珊瑚首饰,还有一顶王冠,一座葡萄园,一片农田;但王冠早就送给了多莉(她笑吟吟地收下,戴在了辛西娅的头上),葡萄园和农田远在德法,不可能一下子变成绿晃晃的钞票。总而言之,他现在竟是身无分文了。
    按理说,身无分文的人,不该那么渴望女人,毕竟女人并不是男人的必需品,他的欲念也没有炽烈到这种程度。但可能是大都市的声音太喧嚣了这里到处都是名车,喇叭嗡嗡作响,却响得极其冷酷。大都市的一切都是喧嚣的、冷酷的,包括餐桌上蒂芙尼的标志,也是如此冷酷地闪烁着。整个大都市都在诱惑他花钱,诱惑他的欲望沸腾。衣冠楚楚的乔森也在十分冷酷地逼迫他走进那些五光十色的陷阱中。所以,哪怕他的钱包只剩下几百美元,仍像百万富翁一样对酒色燃起了强烈的贪欲。
    人一旦充满欲望,就不再有理智。他必须先搞到钱,才能把多莉弄到手。可是,钱去哪里搞呢?
    他想来想去,竟想到了一个荒谬的人选死去的妻子的父亲。
    自从妻子死后,他就极少跟岳父来往了,但那位老丈人和妻子一样欣赏他的才学,不时就会写两封信过来,询问他的近况。岳父和文学界善良的评论家一样,认为他诗里的女性意义非凡,从未联想到街边的野鸡上去。上个月,岳父得知他的稿酬并不足以支付别墅、葡萄园和农田的保养费时,还寄来了一大笔钱,让他安心创作,不要被这些俗事烦扰。
    因为岳父有钱,也会给他钱花,无形之中他已经对岳父产生了一种依赖。他完全没意识到这种依赖是一种恶疽,正在流脓发臭,也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比令死尸腐烂的蛆虫还要恶心他已经生吃了人家的女儿,从肉/体到精神再到财富,吃得一点儿不剩,就差捣成肉酱,用白骨沾着吃;现在还要吃女儿的父亲,用岳父的钱讨另一个女人的欢心。这世上不可能有比他更可怕、更心黑、更冷血的人了。然而此时,他已经被靡靡之音一般的贪欲冲昏了头脑,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一心只想要多莉,多莉,多莉,多莉!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打算这章完结,但发现结局的内容,一章显然塞不下,那就再多写点儿吧。
    最近情绪特别低落,一是觉得自己写得不好,二是总是在网上看到奇奇怪怪的言论,一些特别正常、为女性发声的言论总是被说成性别对立。我原本很气愤,想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但转念一想,我其实已经把自己的观点用故事传递了出去,又快乐了起来。
    这章前面两个女人打架的内容,是对左拉《小酒馆》开头的一个戏仿。还有一些描写,也是反讽,并非字面意义,不过就不一一点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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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Chapter 13
    伊万诺夫以为多莉越变越美丽,是因为被乔森的金钱滋润了;实际上,这几天她没有花乔森一分钱,也没有给他任何献殷勤的机会。她的美丽另有原因。
    她去见了多年未见的父亲。
    她没想到那个男人还活着,还记得她。破产并没有彻底击败他,他失意一段时间后,就东山再起了,在纽约靠投机取巧赚了不少钱,整个人变得比从前更加富有,更有力量,资产遍布西半球。不过,他没能风光太久,很快,医生就告诉他,早年荒唐堕落的生活使他失去了生殖能力。他不相信,可接连换了五任妻子,都没能给梅菲尔德家族添一位继承人,便只能接受被上帝阉割的现实。
    然而,上帝却不愿从此就善待他。今年二月份,他被查出癌症晚期。他不想让生育工具一般的妻子继承遗产,于是想到了多莉。多莉虽然桀骜不驯,莽撞地朝他开了一枪,但他们毕竟是血浓于水的父女,只要她肯听他的话,他还是很愿意给她衣食无忧的人生。
    多莉被护士带进一间布置雅致的单人病房。
    她神色冷淡地看着床上病重的中年男人。他面黄肌瘦,嘴唇苍白,隐隐有些发紫;床头柜摆满了昭示着他虚弱不堪的东西耳塞、鼻滴剂、安眠药、血压计,还有一捧只有重症病人才能收到的白色鲜花。
    真不敢相信,她以前居然十分惧怕这个人,惧怕他毁掉她的前程,毁掉她的人生。她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他尸体一般冰冷的喉咙上。病弱到这种程度的他,她一根手指就能扼死。
    这时,男人睁开了眼睛,鼻孔微张着,清了清喉咙说道:你来了。
    他的声音也很虚弱,像扁桃发炎了似的。
    多莉收回手,没有回答。
    还在跟我赌气?也是我当年确实是一个混蛋,把还在读书的你卖给了一个大你好几岁的男人我承认我是个畜生。男人声音沙哑地说,像含了一口痰,所以,我想补偿你。可能因为年轻时做了太多错事医生告诉我,我不可能再有孩子。多莉,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唯一的羁绊我们有着无法割断的纽带。这些年,我一直在看着你,保护你,不然你以为你戏弄的那些男人,为什么不敢报复你?
    多莉说:你雇人跟踪我?
    不是跟踪,是保护。你是我的女儿,我得保证你的安全。
    多莉没有说话。
    她闭上眼睛,握紧拳头,再次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力量,很大,很充沛,足以撂倒眼前病弱的中年男人;于是,她稍稍镇静了一些。她没想到这个人一直活跃在她的生命中,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对她的人生评头论足。一想到叶利斯特拉托夫去世后,她有可能被这个人左右过命运,内心就涌起一阵难以遏制的、冰冷狂躁的怒火。
    有那么一刹那,阳光充足的单人病房似乎变成了交错纵横的棋盘。她的兵已经走到了对手棋盘的底线,变成了所向披靡的王后兵虽然弱小,只能前进,但只要走到那些小小的几何图形的终点,就能摇身升变。她原以为她已经稳赢这盘棋,谁知对手的国王尽管气息奄奄,却仍苟活着,仍在滋养对手的其他棋子。整个棋盘都是他虚弱却粗重的呼吸。她感到烦躁,不知道怎样才能突破规则的限制,对他一击必杀。
    半晌,她缓缓地问道:你想补偿我,你打算怎么补偿?
    补偿并不是无条件的,孩子。男人说,你可能不知道,你和你妈妈一样美,都是能令男人神魂颠倒的货色抱歉,我用了一个不恰当的词语,跟一些小骚娘们儿说话说惯了你知道吗?你身上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那股力量能给你带去无限的财富,只要你学会利用。
    多莉听着,从镀银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想要点燃。头戴白帽、穿着白色长筒袜的护士连忙制止了她。多莉眨巴了一下眼睛,转头望向她,小女孩似的有些忧郁地噘起嘴:你知道他刚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吗?
    这是她惯常使用的小花招,以博取女子的好感。护士看着她甜美无邪的眼神,脸立刻红了,有些结巴地说: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病房里不能抽烟。
    这个人是我的父亲,多莉说,表情逐渐变得冷淡,但刚刚,他却在劝我像妓/女一样谋生。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多莉。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被过去困囿。叶利斯特拉托夫确实是个不错的丈夫,但他已经死了,而你还活着,还像十八岁一样年轻漂亮。你的美貌是你得天独厚的优势,为什么不利用?你完全可以再嫁,利用婚姻将男人的财富牢牢攥在手中。这是最轻松的赚钱方式,只有女人才能做到,而男人只能像耕牛一样辛勤地劳作。不要不耐烦我是为了你好,才希望你再嫁。一个风华正茂的美人给一个痨病鬼守贞,实在是太可惜了只要你做到这点,忘记叶利斯特拉托夫,找个有钱人好好地生活,我就把我的遗产赠予你不然,你一个女人,我担心你守不住这座金山。
    多莉想,如果她是一个男人的话,她的父亲绝对说不出这样的混账话,鼓励自己的女儿出卖自己,赚取金钱;可她偏偏是一个女人女人就该听到这么混账的话吗?
    假如她是一个看重贞洁的女人,听见亲生父亲这么说,可能会深感被侮辱;但她不是,她早就摒弃了贞洁,或者说她从不认为贞洁该存在。贞洁与否,都是男人说了算;而她的力量已经远远超过了一般的男人,又怎么会让他们来评价自己呢?相较于人人赞颂的贞洁信女,她更愿意当个轻佻放/荡的女人,将所谓的贞操踩在脚底下。
    你错了,父亲。多莉微微一笑,微启红唇,我从来不是一个贞洁的女子,相反,我比谁都要放/荡,都要不讲道德。你一直雇人跟踪我,难道没打听一下,这些年我玩过多少个男人吗?我像训狗一样驯化他们,对他们发号施令,就差给他们套上畜生的轭具。即使你不保护我,那些畜生也不敢对我怎么样,我轻而易举就能撂倒他们。你把他们的脸皮想得太厚了,一个男人没能征服一个女人,难道还拉帮结派过来寻仇吗?忘了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会给叶利斯特拉托夫守贞。我相信,如果他还活着,也会支持我当一个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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