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愿意和他同房,他也不介意。和她的父亲相比,他就像一团失去性别特征的雾气,不具备任何威胁性。
    他们真正有夫妻之实,是因为一张报纸上的填字游戏。她咬着铅笔头,将报纸平铺在膝头,填得有些烦躁,百褶裙上全是橡皮擦的碎末,恨不得把报纸撕成碎片,抛撒在地板上。
    他走到她的身后,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用低沉的声音指点了她几句,令她豁然开朗。
    当晚,她抱着枕头,主动走进了他的卧室。
    那是她的第一次;让她没想到的是,也是他的第一次。他紧拥着她,总是冷静沉着的面庞显得有些窘迫。他不知道如何脱下她杏黄色的丝袜,也不知道如何解开她并不复杂的腰带,甚至不知道那神秘的入口在哪里。她怜悯又惊讶地看着他,像女妖一样握住了他的邪恶之焰,手把手教他如何点燃女人柔嫩的躯体。
    两年后,他死于一种罕见的伤寒,遗产全部留给了她。
    多莉过了一段相当颓丧的日子。她总是梦见小时候和佣人玩捉迷藏时,不小心闯进的秘密花园。她的父亲一边把玩马鞭、枪支和刀械,一边用那些残忍的工具抽打那些漂亮的女人。每一支枪都填满了弹药,每一次抽打都有可能走火。那些女人心知肚明,却露出痴迷的表情,似乎十分迷恋这种游走于生死线的感觉。
    她的童年是如此糟糕一个好色、暴力、胸无大志的父亲,一帮浓妆艳抹、沉溺于欲望和金钱的歌舞女郎。
    她在烈酒、马鞭、枪械中长大,早早地就嫁了人。幸运的是,丈夫尽管严肃刻板,却相当尊重她的选择,从不逼迫她做不情愿的事情。她本可以有一个完美无瑕的婚姻生活,上天却毫不留情地夺走了她丈夫的性命。
    她开始流连于各种各样的俱乐部和酒吧。她喜欢像猎物一样去狩猎,跟不同的男人谈恋爱。很多人都认为,她是因为失去了挚爱才变得如此堕落;多莉却觉得,她更像是释放了压抑已久的天性。
    她始终感激和怀念她死去的丈夫。如果没有他,她不会明白爱情的滋味,就是因为明白了爱情的滋味不过如此,她才这样放心大胆地游戏人间,跟各式各样的男人谈情说爱。
    第二天,多莉开始跟乔森约会。
    他们沿着公园的石子路散步无聊且愚蠢的行为多莉不由有些烦躁,她不喜欢公园,这里到处都是嘁嘁喳喳的小孩子和白痴似的小婴儿,她被吵得头疼。最让她烦闷的是那些照顾小孩的家庭主妇,她们梳着保守的发髻,穿着朴素的连衣裙,奴隶似的跟在孩子的身后;明明她们还很年轻,还有大把的光阴可以挥霍,却像暮气沉沉的幽灵一样,选择将未来的希望寄托在稚嫩的孩子身上,下半辈子都围着孩子打转。多莉相当厌恶这样的画面,每次看见都一阵头疼。
    你看那些小婴儿,多可爱。乔森说。
    多莉皱了皱眉毛,没有说话。
    你喜欢孩子吗?
    多莉冷冰冰地看他一眼:不喜欢。如果你今天一定要谈论这个话题的话,我们的约会可以结束了。
    我冒犯你了?他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孩子,如果知道,我一定不找这么蹩脚的话题。我其实也不喜欢小孩,他们又吵又闹,总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我在想,如果以后我的妻子有了孩子,一定得请个保姆帮忙。她一个人照顾的话太累了。你觉得呢?
    多莉突然对乔森失去了兴趣。他虽然英俊富有,还是个情史丰富的花花公子,头脑却简单而愚蠢。他有过那么多情人,开着全市找不出第二辆更昂贵的敞篷跑车,对未来,对妻子的规划却始终围绕着孩子打转。这就算了。他还认为请个保姆和妻子一起照顾孩子,就是对妻子最大的奖赏和宽慰。浅薄无知得可怕。
    他亲吻并抚爱了那么多女人,却仍然不知道如何真正尊重一个女人。在她玩过的那一百多个花花公子中,他的资质和魅力可以说是平平无奇。
    乔森耐心地等着多莉的回答。他觉得自己挑选的约会地点简直堪称完美女人都渴望有一个稳定的家庭;不管丈夫是否沾花惹草,孩子是否吵闹不休,消耗她们的青春和精力,她们只想要稳定,不停地重复一样的生活。只要丈夫不把外面的女人带回家里,她们就能容忍生活中的一切瑕疵。
    现在,他带她来到了女人最喜爱的公园,对烦人的小孩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耐心;像她这么单纯的女孩,肯定会觉得他是一个绝佳的结婚对象。也许不用三天,今晚他就能占有她,蛮横地拿走她的童贞。
    谁知,多莉像没有领略到他的意图般,冷若冰霜地说:我觉得你是个蠢货。再见,请不要再联系我了。我先走了。
    发生了什么?他说错了什么吗?为什么她突然变脸了?
    乔森上前一步,抓住多莉的手腕,低沉地、温柔地、急速地说:如果我哪里说错了,惹你不开心了,我可以道歉。我真的很欣赏你,请不要离开我。我第一次和你这样的女孩接触,不知道怎样才能哄你开心,你教教我好不好
    她却一把甩开他的手,冷酷地斥道:滚!
    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头一回被女人搞得这样手忙脚乱。他迷茫地跟在她的身后,想看看她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
    多莉一边往外走去,一边解开了齐膝大衣的红色腰带,露出里面的短裙和黑色丝袜。不知是否生气的缘故,她的气质变得格外冰冷,眼神冷峻,涂着淡粉色口红的嘴紧抿着,让人想到紧闭的花骨朵。他一直紧盯着她窈窕美丽的侧影,她却一眼也没有看他,像是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
    她走到一家射击俱乐部门前,点了一支烟,走了进去。
    他忍不住笑了,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但她赌气的样子真的别有一番风情。这样的她像极了一只迷路的小猫咪为了躲避他,慌不择路地逃进了一家射击俱乐部。像她这样文静柔弱的女孩,听见震耳欲聋的枪声,会不会吓得花容失色?玩枪的都是一帮粗俗的家伙,肌肉虬结,痴迷有爆炸、车祸和枪战场景的电影,整日幻想着血腥恐怖的谋杀场景。那帮野蛮人会把她这只小猫咪活吃了的。
    乔森也走了进去,在前台买了临时的入场券,问接待员有没有看见一个漂亮苗条的金发小姑娘。
    你找她干什么?接待员饶有兴趣地问道。
    他不耐烦和一个接待员寒暄,却还是很有礼貌地说:我是她的朋友,不小心惹她生气了,想跟她道歉。
    是吗?接待员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令人厌恶,她在移动靶场,往前走,上楼梯,左转就到了。要耳塞吗?枪声可能有点儿大。
    不用,乔森说,我找到人就走。
    移动靶场?他想,她去那里干什么?找人吗?
    他按照接待员的提示,走到二楼。枪声果然很刺耳,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让人神经紧绷的火.药味。
    他找到移动靶场的铭牌,推门进去,满以为会看见一个惊慌失措、泪眼朦胧的小多莉;然而,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冷淡沉静的美丽女人。她和昨晚的多莉完全是两个人。她的身上有一种战士般勇敢无畏的气质,几乎将他震慑在原地,不敢动弹。
    她咬着熄灭的香烟,利落地给一把口径点38的自动手.枪装填子弹电影里穷凶极恶的职业杀手装弹的手法也不过如此。
    他震惊地看着她的侧影,简直不能再震惊。手.枪在她的手上就像是一只驯服的小鸟。她手腕一转,食指就扣住了扳机,黑幽幽的枪口蓄势待发。
    然后,她举起枪,瞄准移动的靶子。
    砰
    正中靶心。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这样的文风和剧情吗呜呜呜,想要反馈,女主太酷,我其实不想写这么卑微的作话的
    第3章 Chapter 3
    多莉一口气打空了弹匣,弹无虚发。
    她皱着眉毛,对自己的成绩不太满意她玩得最好的一次,一枪打穿了两个移动靶子的靶心。旁边的男生看得目瞪口呆,张着嘴,不停地鼓掌。
    她本想让俱乐部女郎(俱乐部的女服务员,红发,长睫毛,穿着闪亮的亮片短裙)再去换一些子弹,忽然看到了门口的乔森,一下子失去了继续打靶的兴致。
    当她对一个男人充满兴趣时,可以屈尊伪装成任何模样去引诱他们;只要能让他们爱上她,得到他们毫无价值的真心。可一旦她失去兴趣,哪怕他们捧来镶满钻石的王冠,都无法使她动心。
    她不会因为某样昂贵的珠宝,而爱上一个毫无特色的男人。这都得感谢她的亡夫,加宁叶利斯特拉托夫。他的遗产为她创造了一个国际象棋般的世界,她在那个世界头戴王冠,拥有自己的兵和马。
    叶利斯特拉托夫是一个好男人。可惜,她不是一个好女人,会给一个已经消逝的灵魂守贞。
    她始终记得他病逝的前一晚。那是一个寂静、美丽、寒冷的春夜,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黑暗如同冰冷、冰冷的幽灵笼罩着惨白的病床。她坐在病房的角落,就像一只即将出巢的鸟儿般茫然无措。叶利斯特拉托夫被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她马上要变成孤家寡人了。他死了以后,她的未来会是怎样?她会被父亲再嫁一次吗?新的丈夫还会像叶利斯特拉托夫那样疼爱她吗?
    她越想越茫然,越想越恐惧,牙齿格格打颤,整个人就像发烧了一样难受。
    她想掌控命运,却不知道怎么掌控。她是一个女人,女人生来就是为了嫁人。她比普通女孩幸运一些,上了一所不错的私立学校,可在学校里,她仍在学习如何嫁人,如何成为一位合格的妻子。学校不教她们数学,也不教她们物理,更不教她们天文地理,只教她们礼仪、舞蹈和烹饪。
    老师对她们说:美洲是谁发现的,红种人是什么,巴拿马地峡在哪里,恺撒、亚历山大和拿破仑分别属于哪些国家,这些对你们来说,都是无用的知识。你们只需要知道如何抓住丈夫的心就行了。至于其他的,让男人们去争论吧!
    她直觉老师说得不对,却无法反驳,就像她面对自己的命运一样无力。
    幸好,叶利斯特拉托夫是一个博学多识的教授。他告诉她美洲是哥伦布发现的,红种人是印第安人的谬称,巴拿马地峡位于美洲中部;恺撒、亚历山大和拿破仑分别属于罗马、古希腊和法国。他还教她下象棋,跟她一起看象棋杂志,复盘残局,给她买了一副摩洛哥山羊皮的袖珍棋盘。
    他告诉她:象棋中,王后是万能的,是气势汹汹的,实力最强的一种棋子。
    现在,她的国王要死了,她还能在人生这盘棋中继续走下去吗?
    她忐忑不安了一整晚,醒醒睡睡,做了无数个不祥的噩梦。没人发现她的异样,护士们都以为她是伤心过度。最后,还是病入膏肓的他察觉到了她的不安。
    他静静地望了她一会儿。生病后的他苍老了十几岁,鬓边的发丝枯萎了似的贴在他瘦削的脸颊两侧。他不再清醒,也不再优雅,坟墓的泥土已经埋到了他的脖颈。没人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优雅。
    多莉,你要坚强。他低沉沙哑地说,王后是万能的。
    她忍不住呜呜痛哭了起来。那是她最后一次软弱地痛哭,哭得面颊耳朵都涨得通红。但她奇迹般地不再焦虑,也不再恐惧。黑暗中潜藏的危险消失了,不祥的噩梦也消失了。她在这短暂的婚姻里发生了巨大的蜕变为什么?她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知道了美洲是谁发现的,又也许是因为知道了王后是万能的。
    叶利斯特拉托夫去世后,她的父亲果然找上了门。他逼迫她交出叶利斯特拉托夫的遗产,然后净身嫁给另一个富有的商人,继续当他减轻债务的工具。
    她想起叶利斯特拉托夫临终前的话,神色平静地找到他枕头底下的小型自动手.枪,点25口径,胡桃木手柄,重量很轻。
    她没有像电影里歇斯底里的女人一样,颤抖地握着手.枪,迟迟扣不下扳机,最后被敌人轻易而举地夺走手.枪。她拿到枪以后,立刻上了膛,朝她父亲的脚边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巨响。
    他被她吓了一大跳。
    滚,多莉冷冷地说,别让我说第二遍。下一次,我会直接瞄准你的心脏。
    这一声枪响换来了她的自由。
    多莉却对自己的表现不太满意。如果她的父亲冷静下来想想,就会发现她拿枪的姿势并不标准;开枪后,手腕更是被后坐力震得发抖,如果当时有人从她的手里拿走手.枪,她绝对无力反抗。
    她讨厌不能反抗的感觉,从小到大她体会过太多无能为力的感觉,已经厌烦了,厌倦了。接下来她要掌控一切。
    她开始翻看大量与枪械有关的书籍,了解各种枪械的区别,记住了常见枪械的型号。她参加了十多个射击俱乐部,每到一个俱乐部,都会有自以为是的男人调侃她的性别和身材,而她很快就会让他们闭嘴。她下手从不留情,最狠的一次,把一杆打靶步.枪塞到了一个男人的喉咙里,吓得他跪倒在地,尿了一裤子。
    她还爱着叶利斯特拉托夫,他是她此生最爱的男人,却不会为他守身如玉。她一边回忆着他们之间的爱情,一边换了一个又一个的情人。
    他不仅教会了她什么是爱情,使她蜕变成坚强的女人,还美化了男性的形象。没有他,她不会对男人这么感兴趣。
    不过,她对与叶利斯特拉托夫极其相似的男性并不感兴趣;那样的男人属于另一个迷茫的多洛蕾丝。她现在只想玩猎物与猎人的游戏,感受一下放纵的快乐,不想再体会一遍爱得死去活来的感觉。
    对她而言,乔森不过是一个玩物,一只长相、家世都还过得去的猎物。
    她的枪管已经对准了他,却懒得开枪得到他。
    但就像大多数男人都不会拒绝送上门的女人一样,如果他硬要成为她的情人,她也不会拒绝,就是绝对不会珍惜他的肉.体和感情罢了。
    第4章 Chapter 4
    乔森很迷茫,从来没有这么迷茫过。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饰牡蛎白齐膝大衣,衬衫笔挺;袖扣和领带是德国的知名品牌,价值一百马克,相当昂贵;手腕上是更加昂贵的手工表,手工表不见得比工厂生产的手表精准,但像他这样的人戴手表,从不是为了看时间,而是为了堆砌男性魅力,吸引女性目光。
    但他精心堆砌的男性魅力,在多莉面前全部失效了。
    从昨天到现在,她看也没看一眼他精美昂贵的手工表,也没有询问他有过多少情人这很不正常。女人都喜欢从男人口中套出历任情人的相貌特征,然后大加贬低;他对这种事已经轻车熟路,有时甚至会故意编造几个举止粗鄙的女郎,使她们哈哈大笑。多莉却一次也没有问过。
    乔森感到心慌,手心发汗。他突然意识到,多莉可能对他完全不感兴趣,但这怎么可能?她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雏吗?
    不对,假如多莉真的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雏,怎么可能如此娴熟地玩弄手.枪?
    他看过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据说,枪、刀、剑、炮、火箭、棍棒以及其他充满破坏性的工具都象征着男性力量;只有男性才会如此迷恋侵略与暴力。尤其是刀,再没有比刀更能象征男性力量的工具了。①多莉对枪械那么熟悉,说明她十分迷恋男性力量。这样的女人肯定不是处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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