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窥探到了当时的绝望与挣扎。
    祝瑶光无端有些感慨,时间过得好快。
    六年了。陆应许说。
    祝瑶光视线落在左下方的一副咖啡厅,紫黑色屋顶,深红色墙壁,和坐落在桌椅上的漆黑人群。
    祝瑶光眸弯似月牙,笑得有些狡黠,你看这幅画,当时网上很多人在讨论,我为什么要用这样的颜色。
    女生一身亮橘色外搭,像是灰暗色彩中唯一的明亮。
    陆应许呼吸停滞一瞬,敛下神色问,为什么?
    其实这是我有一天梦游画的。祝瑶光说着,就想起当时的画面。
    那天她一觉睡醒发现自己躺在画室的地板上,手里握紧了调色板,满地都是各色的颜料,而画室的正中心,摆放着一副色彩诡谲的画。
    后来Daniel收拾了大半天,才把画室恢复如初。
    她至今都能回想起来自己那个一本正经的助理,看见画室时推着眼镜问她家里进贼了吗的样子。
    陆应许听她提起梦游,眸色深了深。
    垂眸盯着她的侧脸,问到,以前也经常这样吗?
    祝瑶光神游到一半就听见问话,没反应过来,她下意识问,什么,梦中画画吗?
    梦游。
    只是那段时间比较严重,但是都会待在家里。祝瑶光说得轻描淡写。
    陆应许沉默着没有说话。
    再往前走就是右厅的出口,门口是一副夜景图。
    祝瑶光法国画室窗户所看见的夜景。
    陆应许在此停步,问,这幅画你画了多久?
    祝瑶光思考片刻,说,四五个月,越到后面,花费的时间也就越长。
    我陆应许刚开口便被打断。
    一道突如其来的男声闯进耳朵:小公主?
    祝瑶光闻声望去,是个微胖的熟悉中年男人。
    她下意识拽着陆应许的衣服,打断了对方回头的动作。
    实在不希望这两个人产生接触,于是她快速说到,是我的一个伯伯,我过去打个招呼。
    话音刚落就迈步向那边走去。
    陆应许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和远处熟悉的人影,没有说话。
    祝瑶光走到了微胖男人的面前。
    眼前的面孔熟悉又陌生,那副慈祥的样子,和她记忆里的咄咄逼人完全不同。
    祝瑶光沉默走过去,笑着打招呼,伯伯。
    你也算实现了小时候的梦想了。祝旭杰感叹到。
    谈什么实现梦想,她的梦想是成为举世闻名画家的同时,还有父母陪在身边。
    不过,那都是之前了。
    懒得说些什么,祝瑶光嗯了一声,准备开口道别。
    祝旭杰似乎很闲,开始和她提起家常,我们已经六年没见了吧,上次见你的时候,还是旭光的葬礼。
    提起父亲的葬礼,祝瑶光脑海里再次浮现当时的片段,心中的负面情绪翻涌而起,几秒后迅速消散。
    祝瑶光扯了扯嘴角,都是很久之前了。
    祝旭杰表现得像个温柔劝诫的家长,你不要怨你父亲,他也是有苦衷的。
    我知道,我从来没怨过他。祝瑶光视线落在窗户上,我们也没必要谈这些。
    窗户上面,那些斑驳光影呈方块状落在地面,间或有小鸟扑闪翅膀的黑影滑过
    她精神有些放空,心中是一滩死水。
    祝旭杰温和的嗓音还在耳边响起。
    你比当时要稳重多了。
    当年你留在国外隐姓埋名,我也找不到你,肯定受苦了吧,这是我的名片,如果缺钱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当年旭光也是,一分
    祝瑶光挨个在心里回复,听到父亲的名字时立刻回头打断他,眉眼间满是不耐烦,没必要揪着不放了吧。
    祝旭杰笑到,你也该长大了,应该理解我们。
    她说,我只会和人相互理解。
    祝瑶光,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对方收敛了笑容,表情有些凶狠。
    祝瑶光皱起眉头准备开口,就感觉到手臂传来力度。
    整个人被拉至身后,眼前是宽阔高大的背影,男人冷淡的嗓音自头顶响起。
    谁给你的资格说她。
    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只能看见陆应许下颚线紧绷的侧脸,这是她第二次看见陆应许这么生气。
    上次还是在酒吧,她下意识抓紧了陆应许的手臂。
    祝旭杰看清眼前人时有些愣,他以为对方早就和祝瑶光反目成仇了。
    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觉得祝瑶光和阮向瑶一样有着好手段,他退让一步,笑得温和,陆总,瑶瑶不懂事,我随口说她两句,我们没有闹矛盾。
    陆应许扯了扯嘴角,祝总听说过恩将仇报吗。
    这句话正好戳到了祝旭杰的神经,他笑里藏刀,习惯性以身份压人,陆总,哥哥去世之后,我就是瑶瑶唯一的长辈。
    闻声,祝瑶光绷紧了身体,指甲掐进肉里,只感觉整个人无法呼吸。
    有些压抑不住即将翻涌而出的坏情绪,她感觉整个世界在天旋地转,开始变得听不清外界的声音。
    无尽的恶意袭来,她凭心里仅剩的理智压抑自己。
    无论如何,她还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陆应许的目光下失去自我。
    她努力了这么多年。
    下一秒,陆应许往下握住了她攥紧的手背,五指伸进缝隙,完整包裹住她的手掌,和祝瑶光十指相扣。
    即将冲破牢笼的糟糕情绪即刻被温暖包裹,一层一层妥善安抚,莫名的酸涩情绪涌上眼眶,她强忍着平静下来。
    这才听清了陆应许说的话。
    伯父让你拥有现在的一切,我也可以让你失去现在的一切,成年人的世界不讲情面。说到后面,他轻笑到,不是吗?
    祝瑶光去洗手间以后。
    陆应许视线无目的落在画作里,垂眸思考着什么。
    有声音传入耳际。
    陆总?
    陆应许闻声,目光落在声源处。
    是合作公司的代理负责人。
    他眉眼间尽是礼貌疏离,淡声打招呼,林总。
    林近泽笑容里带着热情,语气熟络,美术馆第一次举办私人展览,我就猜到陆总会来。
    陆应许随意应了声嗯。
    在最近这段时间和北斗公司的合作里,林近泽算是摸清了陆应许的脾气,知道这位年轻的执行人性格冷淡。
    他见陆应许站在画作前面,心下有了猜测,于是乐呵呵的笑着,我一直很喜欢Doris的作品,可惜我有闲钱的时候,她的作品几乎不对外出售了。
    陆应许似是有了几分兴致,视线落在墙壁的油画上。
    是那副旋涡状的天空。
    他问,林总对油画有研究?
    谈不上研究,略懂,略懂。林近泽的视线跟随他停留在墙壁上的油画,你看这幅画,色彩产生了激烈的碰撞,但恰到好处的融合在一起,Doris很擅长用绚丽的色彩画出黑暗的现实。
    是吗。陆应许声音清冽,没什么情绪。
    画前的林近则打量着他的神色,分辨不出喜怒。
    只好继续找词,Doris真的是个天才画家,是陆总的朋友吗?
    似是对他的话还算满意,陆应许扯了扯嘴角,嗯。
    这是笑了,林近泽发现自己找对了路,于是不着痕迹的拉近距离,这幅图里就是她本人,在这样春光遍野里的绝望和挣扎。
    不知道触碰到陆应许哪根神经,他的神色彻底冷淡下来,那股浅淡的笑意消失不见。
    陆应许的视线宛如刀刃落在他的脸上,没有说话。
    莫名的压迫感铺天盖地的翻涌而来,林近则只觉得对方喜怒无常。
    他保持着那副笑容,转移了话题,这件事情以后再说,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就不打扰了。
    慢走。
    洗手间里,吃完药的祝瑶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曾经去过很多地方冒险,有些动物虽然凶猛,但知恩图报,有着人类的内心。
    而有些怪兽,虽然伪装成人类的外形,内心里却藏着黑暗的魔鬼。
    她恰好遇见了这样的魔鬼。
    只是这一次,陆应许陪在她身边。
    在水池洗手时,祝瑶光看着水流不息的水龙头。
    有些回忆跌踵而至。
    去到法国的第二周,她其实是瞒着所有朋友回过国的。
    为了举办祝旭光的葬礼。
    这场简单的葬礼只邀请十来个人,是祝旭光在世的所有亲属。
    他遗信上对祝瑶光的唯一要求,就是要祝瑶光回国,代替母亲阮向瑶见证遗嘱的宣布。
    为了满足父亲最后的愿望,她沉默着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处理完善了葬礼的所有准备和善后工作。
    葬礼结束的当天晚上,律师和公证员在祝旭光以前购置的别墅里,宣读他的遗嘱。
    我在此立誓,对本人所有的财产,做出如下分配。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律师。
    律师面无表情的念到,我自愿将我名下所有财产,遗留给妻子阮向瑶。
    那一瞬间,周围的亲戚像是沸水般闹开了锅。
    这份遗嘱我不认同。
    现在给阮向瑶打电话,让她回国重新订立遗嘱。
    我会把我的律师叫过来和你们当面谈,在场都是祝旭光的家属,连他的亲生女儿都在这里,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人篡改了遗嘱。
    他们自顾自着敲定了让阮向瑶放弃遗嘱的决定,却打不通阮向瑶的电话。
    最后在祝旭杰的注视下,所有人都看向了她,眼神里藏着无数的恶意和算计。
    祝旭杰皱眉开口,祝瑶光,你说句话。
    对啊祝瑶光,你肯定能联系上你妈吧。
    没有人再亲切的喊她小公主。
    祝瑶光没什么情绪,她早就知道这份遗嘱的内容,也知道她回国需要做的事情。
    她声音冷淡平静,我没有异议,我相信这是爸爸的决定。
    祝旭杰抓住她的胳膊,用力到骨节发白,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撤销或变更遗嘱,你才能变成继承人之一。
    疼痛刺激着思考变慢的神经。
    祝瑶光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臂,第一想法是,药的副作用有点明显了。
    她重新抬头看向祝旭杰,眼神从左到右扫过所有人。
    思维变慢的同时,祝瑶光极其清晰的看清了所有人的内心,她说,这是我爸爸的遗产,他愿意给谁,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说到后面,祝瑶光扯了扯嘴角,跟你们这些人无关吧。
    你是不是早就和你妈串通好了,你出面应付我们,然后出国逍遥自在是吧。
    你年纪小不懂事,遗产分配是大人的事情。
    旭光怎么有你这种女儿,连叔叔伯伯都不尊重,没点教养。
    听到后面,因为药效压抑的情绪触底反弹。
    那些质疑的,谴责的声音还萦绕耳畔,声音的最后,是自己歇斯底里的声音。
    原来当时自己没控制住啊,亏她的伯伯还能表现得什么事都没发生。
    有点好笑。
    还有点丢人,怎么能在吵架的时候哭了。
    记忆回笼,祝瑶光甩了甩手上的水。
    莫名想到刚才祝旭杰离开时,看着她说的我知道你的秘密
    难道对方觉得她会受到威胁吗?
    她什么都不怕。
    洗手间出来就是右厅的走廊。
    陆应许的视线停留在那幅黑夜女人上面,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祝瑶光迈步靠近,也往画上看了几眼。
    色彩搭配,满分,笔触,完美。
    没找出任何问题,她问,怎么了?
    闻声,陆应许垂眼看她,眼眸宛如深邃不见底的海水。
    祝瑶光抿唇,有些害怕他提到刚才的事情。
    陆应许一瞬不瞬的盯了半晌,扯了扯嘴角。
    随意说着,没事,走吧。
    她眨了眨眼,抬腿跟在对方身边。
    走廊里,陆应许看向窗外的阳光,我记得你说过,每幅画都代表着创作者当时的心境。
    对。祝瑶光说,怎么了?
    陆应许说,没什么。
    散步到美术馆的中厅,绕过墙壁的拐角。
    祝瑶光的视线里出现了不少架着相机的人,正举着闪光灯对着画作拍照。
    突然就想起来刚开展时,夏文琴说的:你回国的事情早晚会传出去,现在的互联网传播迅速,不如主动告诉记者,也好把主动权握在手心。
    这些人是记者。
    中间有个记者举着相机不经意间看过来,他不认识祝瑶光,随手拍了两张,就继续对着作品拍摄。
    有这个必要吗?
    未来的赫尔墨斯金奖画家,没有人会想错过这个新闻。
    赫尔墨斯是当代美术界含金量最高的奖项,五年举办一次。
    这个奖项以数百年前的绝世画家赫尔墨斯命名,在整个美术届,总共只有数十人获得金奖,全都年过半百,是世界美术协会的中流砥柱。
    而Doris一度被誉为,最接近赫尔墨斯的天才。
    祝瑶光垂眸笑笑,没有说话。
    她回国的时候已经把参赛作品交给了助理,再过几个月就可以正式开始评选。
    而当时想着的,获得金奖之后的要去做的事情。
    在这短短几十天,已经开始动摇了。
    因为陆应许。
    三月十九日的画展完美拉下帷幕。
    夏文琴提议去聚餐,经过几个人的商讨,位置定在了余叶海都顶层的餐厅。
    菜品陆陆续续上齐,包厢内飘香四溢。
    策展人陈胥青把白酒往杯中盛了一小半,然后冲着其他几个人晃了晃酒杯,为了庆祝我们大画家Doris的画展圆满成功,碰一个?
    你喝醉了可没人送你回去。夏文琴聚了聚杯中的红酒。
    陈胥青笑答,我到时候去徐辰宇家睡一觉。
    徐辰宇摆摆手,端起酒杯站起身来,我家不欢迎你啊,走开走开。
    祝瑶光只觉得他们的互动非常有趣,笑的时候下意识就看向陆应许。
    三人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就差你们了,别眉目传情了。
    祝瑶光移开视线,和陆应许同步起身。
    看了眼身边人,她端起桌面的果酒举杯,谢谢大家。
    酒杯相碰发出清脆声响,杯中酒水倒映着人影,晃动着泛起波澜。
    祝瑶光喝了两口粉红的酒水,尝出是杨梅味。
    陈胥青把酒杯放回桌面,装得唉声叹气,但是我真傻,我真是太傻了,祝瑶光,Doris,我怎么没把你俩联想到一起呢。
    夏文琴笑着打趣,当时Doris还和我说,跟馆长第一次见面。
    徐辰宇参与讨论,这算什么,当时我们问陆应许见没见过Doris,他说见过,可不就是见过吗。
    我可没有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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