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七八年,殷昌隆再次进入儿子卧室,被眼前的猪窝震惊了。
    大书桌摆满各种参考书和练习册,其中尸身齐全的寥寥无几。买来没用过的学习通被翻出来,砸得稀巴烂。
    地上全是揉成团的纸,墙壁用喷漆涂了血红四个大字:
    物理去死!
    殷昌隆根据案发现场,完全能够还原一个花季少年被物理逼疯,无能狂怒的全部过程。
    他弯腰,从一片废墟中捡起教科书,破天荒播撒父爱光辉。
    说吧,哪里不会?
    殷若夏烦躁地拉开抽屉,拿出物理启蒙教材,摔到殷昌隆面前。
    半个小时后,商界叱咤风云、老谋深算、处事圆滑的笑面老狐狸原地崩溃。
    平方不是乘以二,你还要我跟你说多少遍?
    殷若夏臭着脸问,难道让我乘以四吗?
    乘你大爷!
    呵。殷若夏露出王之蔑视,在乘号后面写上亲爷爷的名字。
    殷昌隆绝望地扶住脑壳。
    第14章
    殷家父子难得有时间共进早餐,却桌各一方相看两厌。
    殷若夏同学叛逆期持续十五年零九个月,有生以来从未听过亲爹管教。昨晚竟然被指着鼻子拎着耳朵,短期高频骂了不下二百次蠢笨白痴等等侮辱性词汇。
    殷昌隆状态没比他好到哪儿去。
    自家兔崽子总算洗心革面,主动要求发愤图强。殷昌隆震惊且难以置信之余,多少为他欣慰。
    短短两个小时内,殷昌隆的心情从浪子回头金不换到死小子没长脑子吗,再到世界毁灭吧。
    两个小时,整整120分钟。
    殷昌隆能够签完上百份文件,阅读几十份重要资料,签订几份净利润百万以上的合约。
    但是无法教会一个半文盲什么叫匀变速运动!
    老头,你水平真差。殷若夏丝毫没有自省意识,理直气壮嫌弃,高考是瞎蒙的吧?
    咔嚓
    殷昌隆硬生生折断手里的筷子。
    晚上早点回来。他核善地叮嘱。
    嘁。殷若夏叼着吐司面包片,满脸不爽的抡起书包,今晚再不行就换人吧。
    给老子滚!
    家政阿姨目睹他俩互动全程,心里默默加了个情景剧标题:
    《父慈子孝》
    **
    郁筱将闹钟往前拨十分钟,晨练结束简单冲个冷水澡。
    及腰长发浓密乌黑,比较难擦干。郁筱勉强擦到半干,进教室依旧迟到两三分钟。
    坐下时,凳子又是温热的。
    旁边任淇淇吃完减脂早餐,拿出化妆包细细描摹唇线,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郁筱抬头,瞧瞧黑板右侧的课表。手伸进桌膛,打算把数学书拿出来。
    探进桌膛的指尖,到处摸摸,只摸到冰冷的空气。
    郁筱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桌膛空空如也,教科书和作业本全部消失无踪。
    我的书呢?郁筱转过来,尝试向任淇淇打听情况。
    我不知道。任淇淇收起唇釉,脸上无懈可击的优雅与高贵,我刚刚去食堂吃饭了。
    郁筱清澈干净的眼眸,直直凝视她。
    十秒。
    二十秒。
    郁筱慢吞吞收回视线。
    她没有读心术,无法判断任淇淇是否说谎。但直觉告诉郁筱,她没有必要欺骗自己。
    像任淇淇这种食物链顶端的人,没必要亲自作恶,白白脏自己的手。
    反正有的是人替她赴汤蹈火。
    上课。
    数学老师进入教室,目光环顾四周。
    见郁筱桌面空荡荡,他清清嗓子提醒,同学们,把数学书和练习册拿出来。
    郁筱没有反应,背脊挺得笔直。
    老师,我跟她看一本吧。任淇淇展现出一贯的得体和大度,将自己课本往中间推了推。
    郁筱依旧无动于衷,甚至懒得往她那边靠哪怕一点点。
    落到老师和其他同学眼里,活像个穷酸愚笨且不知好歹的蠢货。
    任淇淇依旧保持笑容,还贴心告诉郁筱讲到哪里。
    没带书是吧?老师仅凭眼前情景猜测前因,语重心长叮嘱,就算你是体育生,坐到教室里也要好好学习,至少态度要摆端正,知道吗?
    郁筱木木仰起脸,淡色的唇开合,原本想解释什么。
    奈何她嘴笨,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句好。
    教练常常告诉他们,除非必要尽量别多做解释。
    即使遭受天大的委屈,赛场只认结果,不接受开脱。
    郁筱眼睫低垂,轻颤两下,胸口一阵钝钝的烦闷。
    教练和队长让她来看看外面的世界,她们可能忘记了。
    笼中鸟缸底鱼,自幼被圈养在美好的乌托邦。早已习惯安逸无忧,失去应对世间险恶的能力。
    所谓那些人情世故,郁筱确实不太想懂。
    她呆呆坐在自己位置,感觉流逝的每一秒都很难熬。
    平生第一次,郁筱萌生后悔的念头,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
    本节课我们继续学习函数,f(x)所对应数学老师拿起板书笔,转过身写公式。
    第二个公式还未写完,耳边响起存在感明显的摔击声。
    他回过头,见教室后排从来没有好好听过课的殷家大少爷,顶着两枚国宝级特大号黑眼圈,把十成新的数学必修一课本扔到郁筱面前。
    喏,用我的。
    郁筱抬头看他,用会说话的小鹿眼询问:那你呢。
    我不听课。
    殷若夏差点说漏嘴,幸亏脑子反应快,硬生生改口,我不需要课本。
    哦。郁筱想起他昨天放话,说自己什么都会。
    这就是传说中提前预习,比老师进度更快的学神吧。
    谢谢。郁筱拿起从未翻动的课本,诚恳地夸奖,你真厉害,我想和你一样聪明。
    放心。殷若夏享受她的赞美,大言不惭道,我教你。
    教室倒数第二排,罗皓脑袋瓜充满问号。
    殷哥和我女神,究竟谁吃错药啦?
    整个上午,郁筱都用殷若夏借给她的教科书上课,姑且算相安无事。
    今天下午只有音乐和信息两节副课,郁筱照例不参加,利用非主课时间抓紧训练。
    对于九州中学的富二代来说,设立信息科毫无价值。
    他们每个人家里都有好几台新款电脑,从刚记事起便开始接触电子产品的使用方法。某些被当作继承人培养的千金或少爷,现在已经能通过电脑提前接触工作。
    信息课老师更加毫无价值。
    从开学第一天,他就知道自己没有啥用武之地,课本知识这帮同学早已经掌握。
    于是,每节信息课都让同学们自己玩。
    任淇淇用电脑登录企鹅号,桌面弹出几条群消息。
    群里寥寥几位成员,全是平常跟她玩得好的小圈子姐妹。
    :殷若夏为什么会帮郁筱?他平常根本不搭理咱班女生。
    :谁知道。
    :我以为郁筱第一天让殷哥尬场,殷哥应该挺讨厌她。
    :我跟你们的想法不同,有可能殷若夏把书借给郁筱,就是因为讨厌她。
    :对对对!殷若夏最讨厌学习,他把最讨厌的东西给最讨厌的人!
    :有道理,那我们再把她的书扔了?
    任淇淇:你们要做什么我管不着,但是别惹殷若夏。
    :okk~!他是你准未婚夫嘛,我们懂的。
    其实,任淇淇和殷若夏并没有实质婚约。
    但两家常常有生意往来,算半个世交,互为商业联姻的备选。
    任淇淇作为豪门千金,早就做好和大家族联姻的准备。挑来挑去,殷若夏是最理想的人选。
    长相英俊,家里有钱,而且本人不太聪明的样子。跟他结婚,殷家的千亿财产轻轻松松落入自己手中。
    反正殷家有为子女联姻的传统,就比如殷若夏的父辈。再放荡不羁,也要被婚姻捆住余生。
    同一个教室,同样的15岁。
    有人算计联姻后夺走万贯家财,被算计的殷若夏脑袋空空,双眼木木盯着电脑。
    殷哥,来打团战呀!
    发什么呆呢?
    罗皓和方乙坤从左右两边凑过来,同时看向殷若夏电脑屏幕。
    然后,他们同时发出惊呼。
    卧勒个大槽!
    匀变速运动考点详解?殷哥?殷若夏同学,您没事吧?
    看个屁。殷若夏双手交叉,同时推开他俩脑袋瓜,滚吧你们。
    以殷若夏浅薄的学习能力,原本就看不太懂。
    被他俩瞎几吧骚扰一通,之前看懂的1%也淹死于脑海中。
    殷若夏揉揉头发,仰头用力瞪天花板。
    咋办。
    再过半个小时,他就该去给郁筱辅导作业了。
    难道让他辅导乘自己亲大爷吗?
    半小时后。
    殷若夏再次发挥无法无天厚颜无耻,强行找教导主任要来空教室,圆自己昨晚才开始做的老师梦。
    郁筱利用训练间隙的休息时间,带着特意留给殷若夏的老鳖汤,轻手轻脚推开教室门。
    进来,坐。殷若夏内心慌得一比,表面却强装镇定,摊开辅导书问郁筱从哪里开始讲。
    他内心疯狂祈祷,希望郁筱善良点,选择自己提前备过课的东西。
    郁筱眨巴眨巴眼睛,瞧瞧他,再瞧瞧面前摊开的书。双手暗暗绞紧,露出类似于不知所措的眼神。
    殷若夏太熟悉这种状态了!
    昨晚被殷昌隆质疑你到底有没有上过初中时,他同样觉得心虚且理直气壮。
    要不然殷若夏按捺心中狂喜,试探着问,从初中开始讲?
    郁筱依旧低低垂眼,弱弱地问,小学,可以吗?
    可以!殷若夏秒答。
    以他的水平,教同级生除非奇迹降临,可是教小学生刚刚好!
    殷若夏顿时自信。
    120分钟后。
    殷若夏的自信随时间慢慢耗尽。
    郁筱跟他的情况明显不同,公式定理知识点一点就通,压根不会出现类似被殷昌隆指着鼻子辱骂没长脑子的情况。
    殷若夏毕生所学,保守估计只能撑三天。
    偏偏郁筱感受不到自己专属小老师的慌乱,抱着满满当当的笔记,脸上写满诚恳,谢谢,你讲得真好。
    那当然。殷若夏差点飘上天。
    你明天愿意教我吗?郁筱直勾勾盯着他,眼含期待。
    之前给同学添麻烦的事情,多少给她留下一丝阴影。
    殷若夏被郁筱给的骄傲冲晕头脑,斩钉截铁说,教,一直教。
    郁筱眼睛亮了下,再次给他颁发一张好人卡。
    目送女孩纤弱的背影离开,殷若夏揉揉额角,拿出手机拨通亲爹号码。
    老头,你下班没?
    电话彼端沉默几秒,你好,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开机,回家,给我补课。
    哦。
    作者有话说:
    明天0点入V,感谢大家支持!
    第15章
    开学第三个月, 班里同学渐渐混熟了。
    郁筱性子偏内向,又是中途才来到四班报道的。所以在班里能说话的同学不多,连大家名字都没有记全。
    几十天下来, 她姑且适应了新学校的节奏。
    每天趋于规律的学习生活, 让她险些以为,学校和国家队一样按部就班。
    直到初秋某天,班里体育委员突然把一张表格, 递到郁筱面前。
    郁筱, 你是体育生吧?体育委员站在郁筱课桌前,不由分说提出要求,下周学校举办运动会。咱们班女生少, 你又是唯一一个练体育的,应该多报几项。
    郁筱拿起报名表格, 视线匆匆扫过去,发现校运动会没有跳水项目。
    她径直把表格还回去, 说,我不会。
    你不会?!体育委员当场发难, 声音骤然提高八度, 你每天拿训练当借口,早操晚自习天天缺席。平时上课总是爱来不来, 作业还偷懒。班里同学们可都看在眼里, 现在轮到你为咱们班做贡献,好意思说不会吗?
    对啊对啊!
    就是说嘛。
    周围同学纷纷附和。
    郁筱完全不理他们起哄, 坚持自己的说法, 我不会。
    郁筱被体育队教练相中后, 总共只练过两个项目:游泳和体育。
    校运动会只有田赛、径赛、趣味表演赛。
    郁筱擅长的水上项目, 毫无用武之地。
    呵, 你算什么体育生?每天装模作样训练,根本只是找借口偷懒吧。
    偷懒对运动员而言,绝对算非常严重的罪名。再加上郁筱是国家跳水队出名的卷王,总能练到教练出面制止,让她不要偷偷加练的程度。
    听见有人说自己偷懒,郁筱仰头朝他看去,没有。
    别光用嘴说,你没有反驳,你倒是拿出证据呀!
    校运动会给我们拿几个第一名呗。
    听说你之前比赛拿第二,你该不会只能拿第二吧。
    郁筱端端坐在自己位置,背脊挺直,任由他们左一句右一句奚落嘲讽。
    但凡这些人了解郁筱一点点,应该就知道,以她的脾气,激将法完全不起任何作用。
    体育委员重重拍桌子,强行要求到,郁筱,反正你至少要报三个项目,快选吧。
    哦。既然体育委员提出要求,习惯被安排的郁筱同学,重新拿起运动会报名表,思考自己能参加哪个项目。
    吵什么呢?殷若夏双手插兜,连衣帽挡住眼睛,浑身散发超级不好惹的气场。
    他大步来到郁筱桌前,扯过运动会报名表,不耐烦地问,你叫什么?
    被新任校霸视线锁定的体育委员,怔愣好半晌,颤巍巍报出自己名字。
    殷若夏顺手拿起郁筱桌上的笔,歪歪扭扭写□□育委员的大名,把没人报的项目都替他报上名。
    她是体育生,你还是体育委员呢。殷若夏将报名表排到体育委员胸口,眉峰轻挑,以身作则,懂?
    体育委员吓得大气不敢出,眼睁睁看着自己名字后面,多出几项人类不应该完成的任务,比如什么5000米、10000米长跑等等。
    我的笔。郁筱细声细气开口,从他手里要过自己的笔。
    即使处于风暴中央,郁筱仍旧保持置身事外的从容淡漠。
    她拿起笔,于众目睽睽中,为自己勾选没有女生愿意参加的长跑和跳跃项目。
    我报好了。郁筱一副完成任务的语气。
    其他同学好奇,多嘴问了句,原来你练长跑啊?
    不练。郁筱回答。
    日常晨练跑个几千几万米而已。
    旁边同学听见郁筱的答案,又开始奚落嘲讽,说她打肿脸充胖子。
    明明没有练过,非要报,到时候又拿不到名次。
    亏她还是个运动员呢,真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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