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co。无声动动嘴唇,意识空白片刻,罗伊松开手,疲倦地闭上眼睛。大脑一片混沌,听不见隔壁模糊的低语。
    看见Nicolas迟迟从房间出来时,罗伊端着早餐的手一抖,差点把番茄酱撒在地上。
    早上好。Nicolas眼睛半睁半闭,似乎还没完全清醒,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他打了哈欠,宽松的睡衣滑过胳膊。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动作,罗伊却因心虚而不敢直视。就连他们最亲密的时候,Nicolas也从未在他面前自渎过。仅仅是想象,好不容易洗了个冷水脸压下去的火又要往上冒了。
    早、早上好。罗伊不着痕迹地将餐盘放在桌上,这是你的份。
    噢,Nicolas低头看来一眼煎蛋,谢谢。他没有立刻接过,缺失的眼神交流让罗伊略感失落,垂头丧气回了厨房。
    他把自己的早餐也端出来时,Nicolas已经坐在桌边开始享用了。他握着杯子,小口小口喝着牛奶,唇边有一圈白痕。听见罗伊脚步声,他下意识抬起头,忽而又转瞬避开。
    他在刻意躲避自己。你的草莓酱。罗伊将瓶子向前推,决定试探一下。
    谢谢,不用了。Nicolas摇头。
    罗伊心生疑惑,Nicolas喜欢的东西他都记得,哪怕是草莓酱的牌子。换做平日,Omega怎么也不会干啃烤吐司。可今天他仿佛刻意避开了和罗伊的一切接触。是Nicolas说他们已经分手了。罗伊怨念地想。分手后就只是朋友,朋友是不会这么冷漠的。
    你今天有什么打算?他才不客气,大大咧咧拧开盖子给自己挖了一勺,余光撇见Omega忍不住投来的视线,今天是休息日,如果你想去哪里玩,我可以陪你。
    这听起来像他们过去准备一场周末约会,罗伊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习惯性说出了口。果不其然,Nicolas立刻收回眼神,十分紧张。
    我不知道。他低声说,我不是来旅游的,没做什么计划。
    他又要逃跑了。罗伊心想。或者说,Nicolas从未回来过。
    你呢,Nicolas问,他们搬走后,你平常周末做些什么?
    加班,看电视,晚上对着照片撸管。罗伊嘴唇动了动,还能怎么样买菜做饭,刷会儿视频,一天就过去了。
    他的生活已经死了。罗伊悲哀地发现。自从朋友们离开后,他连做饭的兴趣都所剩寥寥。一人食很轻松,但他更怀念那些喧扰。酸甜苦辣,咸淡鲜香,人的一生就在瓶瓶罐罐的摇晃中度过。
    他很孤独,像当初坐在沙发上等罗月江加班回家,他在这间公寓里,等着那些不会回来的人。
    Nicolas沉默片刻。
    我陪你去超市。他说,我想吃糖醋鱼是叫这个吗?他微微皱眉,努力回忆,我妈妈不知道那是什么。
    罗伊受宠若惊,忽然想起糟糕的回忆,虎口一疼。当、当然可以。他情不自禁攥紧手掌,放心,昨天医生说的禁忌我都记下了。
    Nicolas抿紧嘴唇,死死抓着刀柄。
    不要这样,罗伊。他垂下视线像要把地板钻出一个洞,我可是要杀了你的孩子。你应当愤怒,失望,仇恨,再也不要见到我,而不是处处为我着想。
    罗伊怔住,舌尖甜腻的果酱泛出酸苦,他轻轻咽下。
    你说那是我的孩子,我是他的父亲。十指紧锁,父亲想要孩子过好最后一天,难道有错吗?
    他没有信仰,不懂教条,却也明白灵魂斤两。二十年旁观,已够他明白分离之苦,才会倍加珍惜现在。他不反对Nicolas的决定,因为不愿重蹈覆辙。
    至少今天,Nico。他俯身向前,抓住Nicolas想逃窜的手,至少让它知道我们爱它。
    我现在在准备毕业论文,嗯是很伤脑筋的事情。这篇文本来就很惨,断更了只会更凉。
    但毕竟是我喜欢写的故事,我的原则是每个坑无论隔多久都会填完,这一点看看我的其他文也能明白。谢谢每一位的收藏和打赏,也谢谢每个评论。我在现实生活中非常沉默寡言,把所有的交流都投入到文字中。我一直觉得阅读作品,就是阅读作者本身。你在Mesh里读到什么,想到什么,某种意义上也是在看见我的思考。
    非常感谢你的支持。
    第42章
    理论上怀孕期间不宜运动太多,但Nicolas提出想去黄金海岸看看,罗伊便依着他去了。即使现在,北境冷冷的阳也只能称为温暖。盛夏七月,正是海滩最火热的时节。Nicolas戴上墨镜,换了最凉快的一套衣裳。然而因为身材变化,原来恰好合身的T恤,衣摆无论如何拉扯,都会随着行动移滑遮不住下腹,圈在肚脐上,显现出生命的轮廓。
    真可爱啊。罗伊从镜子后瞧,咽了下唾沫。因为吃得多动得少,Omega热裤遮掩下的大腿也变圆了,内侧裹着软肉。他之前试图用那里做一次,却因为对方太害羞而被狠狠拒绝。没办法,怀孕期间,Alpha就是看Omega哪里都喜欢。他已经习惯等Nicolas出门。Omega对着穿衣镜使劲用力,却徒劳无功,最后自暴自弃,提上包努嘴,示意罗伊出门。
    路线熟记于心,两人并肩而行,默不作声。走着走着,手指便不约而同碰到一起,如触电般弹开。一切都是习惯,肘弯的角度,迈步的频率,无意识间要牵上手,又倏然想起不是从前。
    这只是信息素作怪,罗伊劝说自己。Nicolas已经把态度表现得很清楚,无论昨天还是今早。青年不想继续了,他回来只是为了处理最后的一点琐事,很快就要离开,自己不该横生枝节。漫漫旅途,每个人都会有离开的时候,埃洛特,杰西,Nico,甚至是罗月江。海浪覆盖沙岸扫去凌乱足迹,一切如新,谁知道有多少人在这里擦肩而过,又背道而驰?
    步道上的酒吧街灯都黑着,烈日当空,不到营业时刻。罗伊想起他们第一次来这里,青年还惧怕周围的一切,而如今他平静地跟在罗伊身边,即使有人对腹部投来目光,也不置可否。
    好热。Nicolas抬头望向天空。
    走向八月,手机里显示的气温日渐升高,逐步逼近三位数(约合37℃)。Nicolas的家乡从来没有那么大的太阳。即使它24小时都挂在头顶时,风也是温热的。更别提一年大多时候暗无天日,灰蒙蒙的云压满山海。
    罗伊熟练地打开阳伞。这在以前是Nicolas的习惯。虽然喜欢阳光,紫外线可不会保护他雪白的皮肤。但他出门总是丢三落四,后来便成了罗伊的任务。阴影落下,罗伊侧目看了他一眼。无处推脱,Nicolas默默靠近身侧。热风阵阵,呼吸之间酒香飘荡,罗伊心脏咚咚作响,捏着伞柄的手紧收着。
    人们都爱晴天,爱它带来温暖与生命,却又发明伞躲开太阳。罗伊抬头看着伞布,浅色花纹如湖面涟漪,在炎炎夏日荡开一丝清凉。Nicolas真的舍得离开他的黄金海岸吗?像安德烈那样的热情,对Nico是一张带毒的网。他冰冷的缺陷在照射下无所遁形,越是靠近火焰,越是疼痛难忍。生于极北之地的雪孩子,一生眷恋阳光。可像伊卡洛斯的翅膀,触及愿望之日,便是自我覆灭之时。在安德烈面前,Omega所有的自尊、骄傲和小脾气都紧缩在身体里,不敢漏出一丝一毫。融化的雪被一江春水带走,什么也看不见了。
    风混着热砂扎进步道木头缝里。罗伊忽然意识到身边空了Nicolas停住脚步,眼神朝向码头。随着他目光望去的方向,摩天轮正缓缓旋转。游乐园今日也人满为患,热闹非凡。
    想去玩吗?罗伊心领神会。
    Nicolas抿紧嘴唇,我想重新看看这里。没有比摩天轮更好欣赏风景的地点了。
    他们恋爱时途径这里无数次不曾放在心上,最后一次约会却是为准备死亡与别离。
    我也觉得,罗伊轻轻点头,没有比游乐园更适合孩子的地方了。
    周末的游乐园人满为患。游客三五成群,都是情侣或者家庭来访。行人摩肩接踵,罗伊习惯性抓住Nicolas的手以免失散。Omega手指僵硬,堪堪卡在他指间。皮肤相碰,他才发现Nicolas掌心有汗水。与罗伊任何的接触,都会诱发Omega对Alpha的依恋。拥挤人群气味杂乱,声音尖锐,只有浓烈的酒香如丝如缕将他困在其中,抖开纷扰。
    Nicolas有点害怕,这里人实在是太多了。即使焦虑日渐好转,他仍然不能彻底放下心结。他怀孕了,身边跟着和安德烈高度相似的陌生素人男友。这足够在网站点起一簇火花,将他的安全屋破坏得一干二净。一道道窥探的目光如芒在背,指甲壳浅浅颤抖。随着背后一声惊呼,他下意识扑进罗伊怀里,脸紧紧埋在颈肩。
    没事。耳边传来一声轻嘘,你看。
    Nicolas堪堪回头。气球在泣声中已经飞向遥远天空。家长赶紧递上冰淇淋,笑颜便立刻回到脸上。小小的手掌搭上成年人肩膀,坐得高高的,一切如常。泡泡机转出成千上万彩虹,晴风一掠,载着孩子明媚的目光飞向天涯海角。
    如果不去医院,几年后,也会有一个生命牵住他的手。Nicolas刚想收回目光,却发现自己还趴在Alpha身上。他如触电般猛地推开罗伊胸膛,周围人来人往,谁也没注意他的惊慌失措。脸颊发烧,一定是正午海岸的太阳点燃沙火。
    被用力一推,热度散去,触感犹在怀中。罗伊不打算刨根问底招来更多恼羞成怒的反驳,轻轻抚过衣服褶皱。
    那边有棉花糖,他说,要来吗?
    注意到Nicolas的腹部,排队的前后游客都自觉为他们让开些距离。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两人竟是有自己的一片小天地。Nicolas自顾自低头吮着棉花糖,罗伊没话可讲,背后游乐园人声鼎沸,一时衬托得有些尴尬。
    炎阳如薄纱覆落在柔软的金色卷发,模糊了青年雪白的轮廓。没戴墨镜,罗伊眯起眼睛躲避刺眼的阳光。Nicolas是个古怪的人,如果他喜欢太阳,为什么从来不见晒黑?他们关系健在期间,青年也从来不喜欢在正午时刻出门。相较现在,他更喜欢在黄昏星月稀疏时,在海滨步道上慢慢地走。喜爱又厌恶,依恋又恐惧,握不住又逃不开,像海岸的潮水来来去去,也离不了漫漫黄沙。
    融化的糖丝沾到鼻尖。罗伊下意识抬起手,Nicolas已经先一步擦掉。他动作快得刻意,仿佛十分害怕罗伊碰到他。指尖轻撞,两人都触电般猛地弹开。四目无意相接,入目是烧红的脸颊。心脏还在砰砰直跳,摩天轮在他们面前缓缓停下。Nicolas偏头错过他复杂的眼神,径直走入开放的观光座舱。
    水蓝的风迎面袭来。左侧银色钢铁高楼如爬虫鳞甲,密密麻麻覆盖尘土飞扬的市区;右侧碧水晴日相接,潮浪推滚流动的光。这片曼妙的土地以天上与地下的黄金滋润她的子民,光辉洒落膝盖,罗伊轻眯起眼睛。
    Nicolas坐在他身边,静望这城市四通八达的血脉。他不会再回来了,望着干净的后颈,罗伊隐隐约约想。又有谁在经历了这一切后还会回来呢?这座城市除了伤口,什么也没在Nicolas身上留下。他忽然意识到这很可能是自己此生最后一次看见这块皮肤。在遥远的某一天,会有一个Alpha在上面留下一块小小的痕迹。不是自己,也不是安德烈,只是一团云雾,是Nicolas余生不会恨的某人。
    从高处能俯瞰整片海滨,那是他们夜晚曾无数次散过步的标准路径,从带着Nicolas第一次迈出家门到最后分手。棕榈林里人来人往相聚别离,只有路灯上的海鸟心无旁骛自天穹而下俯冲啄食水面的跃鱼,年年岁岁不在意朝夕。罗伊望着人头攒动的沙滩发呆,如果世上有情侣必做的一百件事,同坐摩天轮一定在其中。这一天到了,却不是时候。他们在一起时不浪漫好似分手,分手了又像情侣在一起做这些浪漫的事。
    说是来看风景,Nicolas却低着头,手掌轻放在腹部,眼神是无声的倾诉。罗伊很难想象他从得知消息到下定决心回来的心情。Nicolas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教徒,但罗伊隐约知道他的家庭保守虔诚。他的母亲未来得知这件事,大约会伤心欲绝。
    记忆中的Nico总是轻飘飘的,瘦骨嶙峋的身体可以被轻易抱起,后背凸起像天堂鸟中空的羽翼。然而现在他飞不了生命的负担挤压着这具小小的躯体,他没办法像以往那样,一害怕就缩进龟壳。怯懦地一次又一次畏缩,一次又一次逃跑,他终于无路可退,要做出左与右的抉择。
    琴酒的信息素温柔均匀地缠绕周身,Alpha与Omega不需要言语就可以读懂彼此的灵魂。百感交汇混合,尖锐的黑色刺球果滚动着扎入皮肤刺进血脉。疼痛令罗伊下意识将手放上Omega肩膀,他太熟悉Nicolas每一个难过的模样,也知道他需要什么。摩天轮渐渐推入最高点,海鸟侧翼自身旁掠过。来自外界的触碰惊醒了Nicolas,他抬头,Alpha的轮廓刹那扑入冰蓝虹膜。
    罗伊没想到他会突然看向自己。温热呼吸掠过脸颊,鼻尖毫厘之差,额头几乎相抵。嘴唇忽然只隔一根食指,久违的苦涩艾香浸透呼吸。他曾经在这里留下过印迹。被那双眼睛盯着,仿佛有一块破碎的宝石撞入脑海,思维陷入空白,罗伊心跳一乱,闭眼无意识向前凑去。
    座舱忽然一晃,他猛地弹开。他们已经分手了,亲吻,抚摸和拥抱再也不能成为解决问题的手段。摩天轮开始缓缓下降,原来最佳观光时间已过。还听得见砰砰心跳,罗伊后背满是汗水,一时侧目不敢看他,死死瞪着地板。迟了片刻,他觉得古怪,缓缓回头。
    Nico?
    Nicolas猛地睁眼,错愕的目光落空。他似乎不知道罗伊刚才的回避,也没有躲闪,只是僵在原处像块木头,身体还轻轻发抖。意识到罗伊正看着他时,他慌忙回望Alpha,撞上直愣愣的疑惑眼神,又迅速逃开。尽管死死咬着下唇一声不吭,丝丝入扣的苦涩,恨不能从游乐场的高空广播喇叭里涌出来。两股气味在狭小的篮子里摩擦挤压,只要拨动一根琴弦的那么一点力道,就有什么能把这小小的座舱炸得灰飞烟灭。
    为什么闭着眼睛?仰头在等待什么?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因为旅程已到尽头。摩天轮下大把游客排成长龙,吵吵闹闹,谁都不会在乎为什么两个离开的人脸颊通红。Alpha和Omega,闻着味也明白嘛。
    双脚落地,罗伊还有些魂不守舍。脑袋里挤满嘈杂的背景音,只要一想到Nicolas仰头闭着眼睛,却有点害怕地后缩的模样,又是一片空白。他从来不懂Nico的想法,以前是,现在亦然。汗水浸透了后背衣衫,罗伊明白那不全然是灼灼烈日的伤害。那是他的罪证,在摩天轮的最高处,他有一瞬间产生了疯狂的想法。这是他的Omega,体内流着他的血,Alpha本能会唤醒对眷属强烈的保护欲。抛弃那些谨慎的繁琐道德条款,一个怀孕的Omega住在Alpha的巢穴里,他想要占有如同探囊取物。而软弱的Nicolas不会拒绝,即使明天就要手术,他也仍然踌躇不决。埃洛特早早就为自己点明了道路:替这样的人做决定,未尝不是一种行之有效的帮助。
    他有ABCD无数个计划改变结局。他背后有罗月江的财力支持,就算强烈要求留下这个孩子,生活也能继续。退一步,他也能去找维多利亚,去找米奇劝说Nicolas先在这里留下。他还有朋友们可以想办法挽回Omega的心,即使不指望单身汉们能出有用的主意。Nicolas是棵墙头草,战战兢兢地生活在他人的愿望中,只要承受了期盼,他便会放弃自己的想法,选择对大家都好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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