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泉蹲下来,抓起随从的手,冷静地观察片刻又放了下去。这些可以流动致死的尸斑,看起来和普通尸斑并无不同。
    视线往下移,看到了随从的双脚。
    随从的草鞋饱浸了水,湿淋淋的,从草编缝间不断渗出水,在蚕丝铺就的地垫形成颜色深暗的水印。好似皮疹根植于上面,又痛又痒,慢慢扩大,逐渐感染周边。
    在鞋底,黏着一朵粉白的樱花瓣。
    西瓜一拍脑袋瓜,跳起来说:这樱花瓣,不就是溪水里那具浮尸身上的嘛?!话说回来,他的鞋底怎么会有樱花啊?
    将军之子在一旁开口了:我们过桥时,发现桥底有一具浮尸。我的随从为了安全起见,便进了溪水探查情况,想必是那时沾到的。
    林清泉忽然皱了眉头,现在是什么时令?
    当然是夏当时,七月初嘛。西瓜话一出口,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表情一变,惊恐道,不对啊,这个时候早就已经没有樱花了。樱花只在暮春开放,现在老早就凋谢光了
    事出反常
    必有魔。
    此时从蚕屋外传来潺潺流水的声音,水声越来越近。
    最终水声到了门口。暗色的溪水涌进来,在金橘色的暖火光下镀上一层金。有片片樱花漂浮在水面,隐隐波动,像几点粉白颜料点在鎏金之上,场面相当唯美。
    樱花瓣下面,冲进来一具乌紫发胀、面部朝下的浮尸。
    方才在夜间看得不清楚。此刻借着火光,林清泉才发现,这具浮尸没有腰部以下,也就是只有上半身。
    他在这只有半个身体的浮尸的胸腔里,看到仍在正常运作的五脏六腑,包括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
    这是魔无疑了。
    它从桥移动到了这里。
    啊啊侍女们纷纷大叫,一个个花容失色,丢下和服和木托盘便四散而去,在漫过小腿的溪水里拼命奔跑。
    那个吓晕过去的侍女浮在水面,一动不动,长长的黑发像某种多脚昆虫,张牙舞爪飘散在水中。
    将军之子一急之下拔了剑。但腿脚哆嗦着,属实是色厉内荏。
    果然是魔。林清泉说,但是这次的魔有点奇怪,和我之前遇到的都不一样。怎么会是半个尸体呢,还随身带水?
    你不懂了吧。这是半人半界,意思是魔一半是人,一半是本体。你大可以类比为物语传说里人头狮身、或者半人半马的妖怪。西瓜的眼珠子滴溜溜转,有种得知更多信息的得意。
    魔的力量是有限度的,不同状态下的各项能力也不同。魔化成人形时,智力强武力弱;化成界,则智力弱武力强。只有在半人半界时,才能在智力和武力中寻找到一个平衡点,将两者综合发挥到最优的效果。
    林清泉秒懂。
    运筹学。这就是运筹学吧。
    将有限的力量分配到不同的地方,从而取得最大值。
    不过,如何化出最优的半人半界,本就需要智力加持。所以只有魔力很强的魔才能化出半人半界的状态。真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啊。一般的魔能力有限,连化出半人半界的意识都没有,更是没有能力找到那个最优的平衡点。
    所以这浮尸,就是魔的人形;而它的界,却是飘荡着樱花的小溪。林清泉说,这魔的人形和界,反差未免也太大了些。
    将军之子大叫一声。他想往屋外逃,溪水却像浓稠的胶水般黏住他。绝望之下他挥着刀乱砍,却发现自己的手上也沾了尸斑,和死去的随从一样。
    而因晕倒而泡在溪水里的侍女,尸斑已经满覆她的身体了。
    她也死了。
    眼见着身边的两个随从都没了,将军之子喊不出声,呆呆地看着手上的尸斑,样子非常崩溃,不身为幕府的继承人,我怎可死在这里
    林清泉立刻看向自己和西瓜的双腿。
    果然斑斑青紫已经染了上来。
    看来,尸斑是沾了溪水就会染上的。只要沾了溪水,就相当于入魔的界,就会染上尸斑。
    然而,这只魔的界很特殊,会像蚂蟥一样紧追不舍。即使出了溪水,尸斑仍会粘在人的身上,通过人的情绪逐步扩散,直到将其绞死毙命。
    这次遇上的魔,也不简单。
    溪水越涨越高,看起来透明澄澈,实则如液化玻璃似的,有胶黏的感觉。侍女们折腾半天依旧走不出,尸斑从她们的脚底开始蔓延,情绪越害怕蔓延得就越快,有些胆子小的女孩已经被席卷到了脖子。
    西瓜怂了,腿不停地打颤。他站不稳,干脆一屁股坐在溪水里,悲哀地说:再这么下去,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包括我也是。真是悲哀,我的父母和姐姐皆死于魔之界,死状怪异且恐怖。为此我立志加入空,希望能对抗魔力复苏。没成想今日也要同我的家族一样,死于魔界。或许这就是同缘共业吧
    尸斑自下而上,已经漫过他的腰。
    你要压制情绪,西瓜。林清泉对他说,这尸斑是和情绪挂钩的。你越是激动,它扩散得越快。
    我也想控制西瓜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可我就是难受啊
    林清泉心生恻动。
    一路下来,西瓜帮了他很多,算是他的朋友。
    他是不希望西瓜死的。
    不过他自己也自身难保了。
    目目。他下意识喊出一个名字。
    林清泉带着求助的语气,那双由目目的分|身构成的双眼本来应该没什么神韵的,但在他五官的加持下,竟有湿湿亮亮的光泽,显得有点可怜。就好像没有目目就什么都会完蛋。
    尽管他确实没安放什么情绪在里面。那只是长相所造成的迷惑性的错觉罢了。
    目目呆滞了一瞬间。
    就是这一瞬间,本来没沾染尸斑的它,脚底突然长出青紫的尸斑。
    尸斑像湿润黏着的苔藓,根植于脚掌,慢慢扩大,覆盖了它的整双脚。
    林清泉看着它的脚,惊疑道:你怎么了?
    此时那半具浮尸动弹几下,睁开泡胀的眼睛,直立地坐了起来。
    温黄的光线下,它呆呆坐在溪水面之上,就像一尊腐朽发烂的雕像。
    它外鼓的眼球转动着,在每个人脸上逡巡,最终定格在目目身上。
    溪水如有退潮般抽离,流动在每个人身上青紫的尸斑也尽数褪去,连死去的随从和侍女也恢复了正常的肤色。
    地面恢复了干燥,溪水回流,汇聚成魔的下半身,组成一具完整的尸体。
    一具活着的尸体。
    它一步一顿朝里面走来,掠过瑟瑟发抖的将军之子和一众花容失色的侍女,站定在目目面前。
    它重重跪下,给目目磕了个头。
    众人瞠目结舌。
    谁也没想到它会这么干。
    魔就着跪拜的姿势化回界,变成飘荡着樱花的小溪,又从门口流走了。
    所有人都以这意想不到的结局脱了险。
    魔居然自愿离开了。
    目目,你认识它吗?林清泉问,它为什么要跪你?
    目目摇摇头。它看上去也很懵。
    将军之子平复了心情,拿掉剑柄上的玉佩,屏息凝神,对目目作礼道:在下明太郎。今日救命之恩,自当严记。若是阁下今后遇到什么难处,尽管拿着玉佩来幕府找我。我必定倾囊相助。
    目目先是看了眼林清泉。
    在林清泉点头许可后,它才收下。
    *
    那件被誉为天|衣的白和服,由明太郎全款出钱,作为不成敬意的小小薄礼赠给了目目。
    林清泉笑称这是目目凭实力拿下的衣服。
    直到最终离开,他们也没见到传说中拥有魔眼的天剪裁缝。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他们见到了更厉害的魔。
    回程路上,林清泉发出疑问:一个能化出半人半界的魔,会在什么情况下跪拜一个尚未觉醒的魔胎,还自愿把界撤走?
    三人又路过了月光下的小桥。
    原来溪流根本就不存在。这桥本来是个旱桥。
    这我怎么知道。西瓜迈着轻快的步伐,嘴里吹响和歌调调。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他有不真实的感觉。
    总有些事是我们读不懂的。他快乐地说,不过我说啊,我能捡回这条命,也是全靠你的小妖怪呢。尸斑魔给它下跪的时候,我热血上涌,场面可真是太精彩了!话说,马上第三轮考核就开始了。你有小妖怪傍身,绝对能稳过了吧。
    话说得太早。林清泉道,变数太多。就像我们本想找天剪裁缝,却阴差阳错碰见尸斑魔,更是没想到尸斑魔会给目目下跪一样。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定,也不可能提前想到。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暗,扳过目目的肩膀正面看它。
    月光下,白衣飘飘的目目有如神谪。
    林清泉能从目目身上,敏锐地嗅到一丝至纯至善的神性。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目目穿这套和服最好看了。
    因为白色这种颜色,就是为目目而生的。
    他看着它的眼睛说:目目,等你觉醒那天,能不能不吃我?
    第25章 遇魔作祟的村子
    林清泉走得脸庞汗晶晶的,在月光下像粘了一层钻。
    他天生无辜的五官在这样晶亮的渲染下,仿佛加了一层妆,竟有点魅惑了。
    林清泉把手搭上目目平直的肩,指尖像弹钢琴一样,从左肩挪到锁骨,又从锁骨挪到右肩。
    不轻不重的按压,让他感受到目目坚硬的骨骼和逐渐紧绷的肌肉。
    讲道理,你的这副身体,是从我的血液里生根、长出来的吧。林清泉道,我是你的宿主,一直以来都在供你吃喝,为此我长期贫血,身体虚得要命,练个蹲起都能眼前发黑。末了我还要被你吃,我未免也太惨了吧。
    他轻抬眼睛,睫羽的阴影盖住了一部分眼神,使他的态度有些晦暗不明,你就非得吃我不可吗?那你可太馋了。
    目目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它也只能摇头了。
    魔胎悲哀地不会说话。点头和摇头,是唯一表达态度的方法。
    哎?西瓜哈哈大笑起来:我说清泉你做什么梦呢。
    哪有魔胎觉醒不吃宿主的。魔胎在觉醒之时,犹如猴子拔毛、脱胎换骨。过程中它们非常痛苦,宛如身处无间地狱,必须要通过吃宿主才能缓解。况且吃宿主是必经的过程,是成魔的起始点。不吃宿主的魔胎,是不可能存在的哦。
    林清泉沉下脸,这么好的气氛,你哪怕吐点象牙骗骗我呢。
    西瓜立马噤声,脸上挂起恰到好处的笑容。
    目目忽然打晃一下,身子骨软绵绵的。它离体已经太久,不得不回去了。
    如果时间过长地缺失宿主的血液,魔胎会脱水,最后干涸而死。
    它不得不变回了眼睛。
    小臂里的眼球恢复到了十三个。
    眼球周边的血液流速加快,其他部位的血液在往小臂供应,就好像十三条吸血虫在争相吸血。
    看着这些拼命汲取血液的眼球,林清泉因快速失血而感到冷。
    他叹了叹:算了。我做什么梦呢。
    *
    三天后,第三轮考核正式开始。
    这一轮,考生们要组队捕获魔的心脏。考核目的是测试考生们获取天药的能力。
    这年头,连当医生都得有点拳脚功夫了。
    不止是拳脚功夫,还要有锐利的判断力和洞察力。
    魔是善于拟态的生物。为人时,会将心脏拟态为身体上下任何一个部位;化界后,亦是如此。有些魔力强的魔,还会呈现出半人半界的形态。因为魔格外爱惜自己的心脏,所以我们要通过观察,判断它的心脏究竟是什么。我知道这对各位来说很难
    出发前,草间灰面对三十多个考生,做战前培训兼动员大会。
    林清泉坐在台下兴致缺缺地听着,打了个呵欠。
    早已逢魔多次的他,就像博士和一帮幼儿园小孩一起听课。
    长篇概论后,草间灰说到了重点:
    我们发现有一个叫铜村的地方出现了怪异现象。这个村子靠近铜矿,供应了全江户六成以上的铜,村民们因开采铜矿而致富。因此这个村子也得名为铜村。
    可近来,铜村不断发生怪异的事件。先是有一批人接二连三失踪;之后不久,有一部分回来了,但性情大变,做出种种不可能的事来,譬如杀妻杀子之灭绝人性的事。失踪的人从幼儿童蒙到壮年男女、再到风烛残年都有,完全没有特定的对象。我们有理由相信,铜村正在遭到魔力的侵蚀,有魔在此地作祟。所以我们此行要去铜村,找到魔,并拿到魔的心脏。
    林清泉来了兴致。
    所以,失踪的人都去了哪儿呢。
    他们一定是去了什么邪乎的地方,在那里受到了什么刺激,所以回来后才变了性格。
    那么,他们在失踪的那段时间里,究竟经历了什么?
    一定是很丧心病狂的经历吧。
    一个考生提出异议:可是眼下魔力复苏,神隐之事常有发生,或许他们只是变成了魔胎。至于性情大变以致做出灭绝人性之事,即便不是魔力复苏的时代也可发生。您的判断,也许不一定是准确的
    还没等草间灰解释,一直在他身后的镜阿祢开口道:如果失踪的人只是一个两个,也就罢了。关键是,铜村失踪的人数已达一半以上。纵使是因魔力复苏而变成魔胎,也未见有如此密集的程度。因此,有魔作祟的可能性比变身魔胎要大得多。
    他凶狠地瞪了那考生一眼,还有,注意你对草间大人说话的语气!
    那考生被他瞪人的眼神吓到,灰溜溜埋下了头。
    镜阿祢肩部的尸斑仍没有消失,和他的纹身交织一起,甚至比上回看到时还要扩散一些。
    看来,尸斑魔只是撤回了蚕屋里的界,并没有消除它之前作过的恶。
    这也进一步说明,它不是变得慈悲了。那日,只是看在目目的面子上才撤回界的。
    此去一行,必定充满凶险和险象。如果珍惜个人安危、不愿冒险,此刻退出仍是来得及的。你的行为完全可以理解。草间灰道,作为全程监督的主考官,我会根据每个考生对于抓取魔心的贡献大小,来判断他能否通过考核。
    考生们虽多有议论,但面对天药还是一如既往的执着。
    三十多名考生竟然没有一个人选择退出的。
    连那个五十八岁高龄的考生都坚持前行。
    江户人崇尚不惜命的精神。这一点林清泉是真的佩服。
    *
    铜村位于京都边界。三十多人徒步一整天,在夜晚抵达目的地。
    零零火把悬挂在一众黑暗的矮房之上,村里极为安静,连燃烧都是安静的,连乌鸦的叫声都没有。开采中的铜矿像一匹沉睡的巨兽,静静蛰伏在村落的后方。
    整座村庄虽说还在,但早已失去生的灵魂。
    在踏入村庄的那一刻,目目就在眼眶里蠢蠢欲动。
    林清泉用手安抚片刻,它才消停。
    村长独自一人敲锣打鼓地欢迎了玄武山的来人。
    真是抱歉。近来因为魔力作祟,村民们在夜晚都会闭门在家,不敢出门欢迎,还望见谅。
    村长面带痛苦:但作为村长,还是想要热情接待各位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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