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在书店等着,我过来接你,见面再说。
    好。
    挂了电话,陆西陵先吩咐司机,开去南城大学新校区,紧跟着叫周潜把下午的工作日程往后推一推。
    随即,他给夏郁青发了条微信消息:注意保护自己,躲着就行。
    夏郁青回复:好。
    并附上了那书店的实时定位。
    开过去四十来分钟,中途陆西陵耐着性子,接了数个工作电话。
    终于到了书店门口,陆西陵拉开车门下去,给夏郁青发了条微信:出来吧。
    片刻,那玻璃门被推开了,夏郁青往外头张望一眼,目光落在他脸上,立即三步并做两步地小跑过来。
    她穿着白色的短袖T恤和牛仔裤,陆西陵瞥一眼,注意到她胳膊肘上有一大片淤青,像是挫伤,一眼望去十分吓人。
    他不知道自己神色有多沉,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抬起来,低眼细瞧,冷声问:这怎么弄的?你堂哥打的?
    啊我在学骑自行车,摔的。
    陆西陵却没立即松手,擦过药没?
    擦过的,每天都在擦。
    陆西陵面色稍缓,松了手,先上车吧。
    嗯。夏郁青不自觉地握了握他方才触碰过的地方。
    上了车,陆西陵吩咐司机先往清湄苑方向开。
    夏郁青把自己方才的猜想,以及被自己否决的对策都陈述一遍。
    陆西陵点头:你分析得没什么错。
    夏郁青说:我记得您说过,让我不要逞强。
    是。陆西陵看着她。
    所以,我想求助您。有什么办法,可以永绝后患地解决这件事不要给他们钱,我不想
    不想什么?
    他看见夏郁青咬了一下唇。
    不想继续欠您了。他们也不配。她说。
    陆西陵盯着她看了许久,到底没说,他宁愿她一直欠着他,也宁愿能有这样的机会,叫他能名正言顺继续参与她的生活当然,前提是她不要受到伤害。
    害怕吗?陆西陵低声问。
    夏郁青抬眼,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如夜色幽深,以至于所有情绪也都隐藏于此,难以窥探了。
    可她本能地觉察到,这目光温柔极了。
    刚开始有一点。心脏骤然浸了水,微沉的湿意。
    现在呢?
    夏郁青睫毛抬起又落下。
    她像是突然患了失语症。
    好在,陆西陵不是一定要她回答。
    放心。这事儿交给我就行。
    第24章
    车开到了清湄苑,下车进了屋,陆西陵先将空调打开。
    吹出的冷风里有一股隐约的尘味,像是很久没开过,他问:最近没来过?
    夏郁青摇头,好像没什么事情一定要夜不归宿。
    陆西陵没说什么。
    他只记得陆笙大学谈恋爱那会儿,三天两头的不回宿舍。
    当下正事要紧,他们在客厅沙发上坐下,陆西陵问:知道你堂兄电话号码吗?
    知道。但我不确定他换号码没有。
    你先抄一个。
    夏郁青点头,将背包拿过来,从里面掏出笔袋和本子。
    那本子陆西陵是见过的,深蓝色硬壳,很厚,质感稍显廉价,现今的文具店里都不见得还能寻得到这样的。
    第一回 见,是去年初次来找夏郁青。它被放在餐桌上,那本夹了助学贷款政策的《偷书贼》旁边。
    第二回 见,是除夕那天晚上,被夏郁青摊在茶几上。
    他猜想这本子很重要,应当是类似于日记、备忘录之类的东西。
    夏郁青翻开本子,又拿出一本便笺纸。
    她原本想跪在地毯上写字,跪到一半,嘶了一声,遂放弃。
    陆西陵注意到了,膝盖也摔了?
    嗯。
    学会没有?
    夏郁青坐在沙发上,躬身一边照着日记本的一页抄电话号码,一边露出难掩骄傲的笑容:一下午就学会了。
    谁教你的?
    我室友。
    嗯。陆西陵淡淡地应了声。还好。他又问,怎么突然想学骑车。
    这学期课太多了,步行来不及,校车又挤不上。夏郁青撕下便笺纸,递给陆西陵。
    陆西陵接过看一眼,电话号码上方写着那人的名字,夏浩。
    他将其放在茶几上,又问:之前给你打生活费的那张卡,是以你的名义开的户?
    是的。老师带我去镇上的农商银行开的。
    还记得取款密码吗?
    夏郁青点头。
    身份证带了没有。
    带了。
    陆西陵示意她拿出来。
    夏郁青从包里拿出钱包,从夹层中抽出身份证,看了一眼,攥在手里,可以保证不笑吗?
    嗯。
    她难得的扭捏,最后,心一横才递过去。
    陆西陵接过一看,噗嗤低笑出声。
    你说了不笑的。
    抱歉。陆西陵手指撑了一下额头,还是笑意未歇。
    夏郁青耳朵烧起来,不为自己丑丑的身份证照片,为的是平日总是神情疏冷的一个人,笑起来这样好看,像雪色清寒的夜里,竟然乍见漫天萤光。
    别人是千金买一笑,她是丑照买一笑,好像也不亏。
    想到这儿,她思绪紧急悬崖勒马,又在心里来回拍自己的脸:清醒点,不要想乱七八糟的东西。
    陆西陵收了便笺纸和身份证,你下午别去学校,先待在这儿,我找人去解决这事儿。
    下午的课我已经请过假了。
    陆西陵点头,站起身,我有个会,得去趟公司,晚上我再过来。
    身份证
    不会给你弄丢的。陆西陵又轻笑一声。
    夏郁青将陆西陵送到门口,他换鞋的时候,她忍不住道:陆叔叔。
    陆西陵转头看她一眼。
    解决不了也没关系,但请一定不要给他钱。那钱他们拿去从来没有做过正事,都是去镇上或者县里打牌,或者她吞下最后两个字,嫌脏,说不出口。
    你相信我吗?陆西陵看着她。
    夏郁青重重点头。
    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让她这样信任和倚赖。
    那就放心。陆西陵抬手,顿了一瞬,手掌在她头顶揉了一把,随即转身,打开了门。
    门阖上,带起一阵的风,她心里也跟着风摇影动。
    她在原地呆了半晌,抬起手臂,碰了碰自己头顶。
    夏郁青在宿舍群同步了自己的行踪,并告诉她们等事情解决了,会回宿舍当面跟她们解释。
    客厅顶高而开阔,落地窗外树影疏疏。
    她在沙发上躺下,听着外面远而空旷的风声,无由心安。
    睡了个午觉,夏郁青爬起来,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坐去餐桌旁写一门专必课昨天布置下来的小作业。
    一下午时间,基本写完,只需规范脚标的引用格式。
    天快黑了,夏郁青往窗外看了一眼,阖上了笔记本,思索片刻,打算出趟门。
    大约晚上六点半,夏郁青听见密码锁解锁的声响,立即从餐椅上站起身。
    大门打开,陆西陵出现于门口,手里拿了只黑色的塑料文件袋。
    她立即迎上去,和我堂哥联系上了吗?他有没有说特别过分的话?
    陆西陵蹬了皮鞋,一边换拖鞋,一边说,事情已经解决了。
    已经解决了?夏郁青一愣,这么快?
    陆西陵抬眼,扬起那文件袋,朝她脑袋轻拍去。
    她下意识抬手去捂,他轻笑一声,那文件袋并没有落下来,而是直接递到了她面前。
    这是什么?
    你堂兄写的保证书。
    陆西陵往里走,夏郁青打开文件袋,拿出里面的东西,一边看,一边跟过去。
    陆西陵松解了一颗衬衫纽扣,在沙发上坐下,点了支烟,抽了一口,跟她从头解释。
    他找了两个律师,打通夏浩的电话,约他面谈。
    律师称彼时陆家资助给夏郁青的钱,应当专款专用,夏浩父子挪用了善款,理论上陆家可以提起诉讼,请求追回。但念在毕竟是夏郁青的亲人,可以不打这官司,但必须写保证书,今后不得敲诈勒索,张口要钱,或者再有其他任何干扰夏郁青学习与生活的行为,否则陆家将会立即追究责任。
    夏郁青看了看手里的保证书,条条款款写得详细极了,甚至还包括了未得夏郁青允许,不得主动与之联系的规定。
    右下角写着今日的日期,以及夏浩的签名和手印。
    她问:这个有法律效力吗?
    你堂兄相信有就行。陆西陵平声说,那两个律师吓唬了他一句,说起诉会留案底,以后小孩考不了编制和公务员。没费什么工夫,他立马就签了。
    她觉得天塌了一半的事情,一下午时间,陆西陵就叫人办好了。
    她长舒一口气,笑说:我好像学到了。
    陆西陵挑挑眉,身体往后靠去,缓缓地吐出一口烟。
    他人已经离开了么?夏郁青又问。
    不赶紧离开等着吃官司?陆西陵想到什么,摸一摸长裤的口袋,掏出她的身份证扔过去,看看,完璧归赵。
    夏郁青接过,伸手捏了一下耳垂,拜托不要再开我玩笑了。
    陆西陵扬了扬嘴角。
    夏郁青将保证书收进文件袋里,放入背包,诚恳地说:我又欠了您一个人情。
    顺手的事,不要张口闭口人情。
    嗯。夏郁青点头,那我以后不说了。现在我没有后顾之忧了,我一定会比以前更认真学习。
    陆西陵看着她,原想调侃两句,又觉得索然,只微微点了点头,没再作声。
    夏郁青站起身,陆叔叔,你吃过晚饭了吗?
    陆西陵摇头。
    你要吃面条么?
    陆西陵瞥她一眼,随意。
    无关紧要的事,她倒记得那么清。急着报恩似的。
    夏郁青一边朝厨房走去,一边拆下扎着马尾的发圈,将一头长发随意盘起来一箍。
    陆西陵坐在沙发上,听着厨房的流水声,片刻,将剩了一半的烟揿灭在烟灰缸里,起身走过去。
    夏郁青正在清洗蔬菜,一旁的流理台上,放着几颗鸡蛋,和没拆封的午餐肉。
    陆西陵走到她身旁。
    她头发盘起,露出纤细的颈项,枕骨下方微微凹陷处,拂着蓬松发丝。目光一侧,便会看见她的耳垂,莹润而饱满,没有耳洞的痕迹。
    他目光定了一瞬才移开,不动声色地瞧向她洗菜的动作,声音平静地问:以前经常做饭?
    她非常利索,明显是熟手。
    嗯。以前在家里只有我和伯母两个人干活。不过其实我不太喜欢做饭
    那现在倒是主动。
    夏郁青笑说:那不一样
    她戛然而顿,因为没设防地说出了心里话。
    哪里不一样。
    夏郁青心里慌了一下,但笑说:您和他们不一样。您是我的恩人。
    恩人。陆西陵咬着这两个字,复述一遍。
    她听不出来情绪,只觉得他似乎觉得这个词有点可笑,那情绪很淡,真要去捕捉,又好像只是自己想当然。
    面条很丰盛,煎蛋、午餐肉加上青菜,简直堪称营养全面。
    两人坐在灯下吃面,几乎没有交谈。
    夏郁青明显感觉到,陆西陵兴致不高,好像就是从她问要不要吃面条开始。
    她想不出来具体是因为什么,在心里复盘,又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一直在犹豫应该说点什么,回过神时,对面就已经吃完了。
    她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他,味道怎么样,好不好吃。
    但最后他碗里只剩下了汤,她想他应该是不觉得难吃的他这人在饮食一事上十分少爷脾气,上一回跟他去江南小馆吃饭,有一道蒜薹食材有点老了,他只尝了一口就没再动过。
    吃完,夏郁青把碗拿进厨房。
    收拾的时候,她听见开门声,赶忙走到厨房门口去看一眼,门阖上了,陆西陵出去了。
    应该不是走了吧?
    只两个碗,一口锅,很快清理完。
    夏郁青离开厨房,去洗手间,压出一泵洗手液。
    她不知不觉走神了,双手在流水下冲洗了好久。
    要说不沮丧是不可能的。
    更多是意识到自己的渺小,陆西陵帮了她这么多,她除了好好学习,无从回报。可哪怕她把每科都考到满分,这事儿归根结底,只是利己,对陆西陵并没有什么用处。
    她叹声气,抬手,关上了水龙头,轻甩了一下手指上的水,转身,往外走。
    只觉一道身影突然迈进来,她吓得赶紧刹住脚步。
    两人就离了一拳的距离,她要是停得慢一拍,额头铁定直接撞上去。
    她抬眼,对上陆西陵的视线,才真正意识到隔得有多近,几能感觉到他如轻雾一样拂过鼻尖的呼吸。
    她急忙退后一步,一只手在灰色岩板的琉璃台上抓了一下。
    陆西陵伸手,直接来捞她的手臂。
    她身体一僵,继而看见他手里拿了一管药膏,一包药用的棉棒。
    陆西陵扳过她的手肘,看了看,松手,将那药膏的盖子打开,搁到台面上。
    棉棒蘸取些许,再伸手,捉住她的手臂。
    药膏沾上去,陆西陵淡淡地问:疼不疼?
    已经结痂了。
    他不带情绪地嗯了一声。
    夏郁青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目光低垂,灯光经过薄而长的睫毛,在眼下落一层淡淡的灰色的影子。
    她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喜欢苏怀渠,因为苏怀渠可以套入她的那套审美取向。
    后来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才是分毫不差地符合那听似极为肤浅的标准。
    但是,她喜欢他,却和什么皮肤白、长得帅没有分毫关系。
    曾经,他是她走过的那条泥泞山路远方的雪山。
    而此刻,他是她唯一泅渡不得的心事。
    发什么呆?陆西陵忽然抬眼。
    夏郁青心脏漏跳半拍,倏然垂眼躲开他的目光,又很快笑出声:我想到以前在老家的一件事。
    嗯?
    有一年暑假,我帮大伯他们做农活,有天傍晚,我背了一筐猪草回家,在田埂上摔了一跤,手掌被刺豁了好长的一道口子,然后然后我就学会了左手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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