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郁青摸了两下才扣住拉手。
    她只觉得紧张,却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下了车,她提着帆布包,跟在陆西陵身后,朝电梯走去。
    他今天穿着一身正装,风衣搭在臂间。
    三件套的黑色西服,并不是全然的黑,更近于深灰深到了极致,越简单的颜色反而越衬他,一种毫不费力的清峻与贵气。
    夏郁青抬眼望着他孤松茂立的挺拔背影,一瞬间赶紧把自己的思绪拽回来。
    这似乎不该是她关注的东西!
    电梯里银色厢轿光可鉴人。
    陆西陵往前瞥一眼,映照出的身影离他远远的,远到了另一端,低垂着脑袋。
    他微微蹙眉。
    夏郁青没注意楼层,叮的一声之后,门打开,陆西陵出去了,她也就跟着出去。
    走廊安静得如同真空,灯光明亮,大理石地面显出一种叫她不敢落脚的干净。
    陆西陵停了下来,大拇指贴在锁上指纹识别区,嘀声之后,推开了门。
    玄关落尘区放着一双布袋装着的拖鞋。
    陆西陵拆了之后,扔到她脚边。
    她换鞋走进去,一眼只觉得空间异常空旷,如寂静广阔的,黑白灰三色的沙漠。
    来不及细看,陆西陵拿起置物柜上整齐叠放的衣物,一把塞到她手里,洗个澡,把脏衣服换了。
    他抬手指了指浴室方向。
    夏郁青赶紧照做。
    浴室空间极大,外间是换衣间。
    她把外套和毛衣都脱了下来,在脱打底衫之前,又顿了顿,再去压了压门把手,确认自己是锁上了。
    陆西陵坐在客厅里抽烟。
    水声响起时,他起身去了阳台。
    今天没太阳,灰蒙蒙的天色,这一侧落地窗能看见江景,但看多了也乏善可陈。
    他盯着江上的船只,好长时间,似乎一动不动。
    烟不知不觉抽完了。
    水声也停了。
    停了很久,人没有出来。
    又等了十分钟。
    担心是不是浴室地滑摔倒了,或是什么设施不会用,陆西陵还是走了过去。
    他敲了敲门。
    里头传出声音,马上出来!
    很近,就在门后。
    片刻,门打开了。
    一室水汽扑面而来,穿着干净卫衣和卫裤的夏郁青,肩上搭着一块干毛巾,头发尚在滴水,脸似是被热气熏得通红。
    陆叔叔她声音小得几不可闻。
    怎么了?
    附近有便利店么?
    有。要买什么?
    我自己去她耳朵红热,像要滴血。
    你把头发吹干,我去一趟。
    我自己去就可以
    你不知道路到底要买什么?
    陆西陵站在门口,完全挡住了路。
    夏郁青又热又窘迫,只想赶紧脱离这个似乎进退不得的境地,你让我自己去,拜托
    陆西陵不理解她怎么这么执着,但也不勉强她了。
    去门口拿了门禁卡给她,出门左转,两百米。
    夏郁青点头,接过卡便要转身。
    等等。
    夏郁青停下脚步,立即意识到自己肩上还搭着毛巾,就拿了下来。
    陆西陵伸手,替她接了过去。
    谢谢。
    约莫十五分钟,响起门铃声。
    陆西陵走过去把门打开了。
    夏郁青一只手藏在背后,走进来蹬了鞋,靸上拖鞋。
    她看了他一眼,手又往后背了背,像是避着他似的。
    陆西陵瞧见了一角黑色的塑料袋。
    顷刻间明白了。
    他不动声色地别过了目光,自己朝着阳台方向走去,不再看她,只说,赶紧去吹头发。
    其实这没什么。
    陆笙一贯大大咧咧的,单独包装的棉条和口红放在一起,从包里取用根本不避讳。
    正常生理现象,也不必避讳。
    他听见脚步声哒哒哒地往浴室去了。
    门关上的时候,他都跟着松了口气,好像生怕她不自在,从而害得他也得跟着不自在。
    第17章
    周潜打来电话,询问陆西陵何时到公司。
    今日行程用不上周潜,陆西陵打发他就在公司待命,准备下午开会的事。
    陆西陵抬腕看表,离会议开始还有十五分钟。
    那不是十分要紧的会,陆西陵稍作考虑,让周潜叫某个副总代为主持,到时候把会议记录整理好呈上来。
    周潜又问:那晚上酒会的事
    陆西陵不耐烦了,此刻他的敬业精神作祟,为了私事翘了会议这种前所未有的事折磨得他非常难受,周潜还要火上浇油。
    晚上的事晚上再说。他不爽地撂了电话。
    夏郁青在浴室里磨蹭了好久。
    老家闭塞,对月经一事大都遮遮掩掩,好似那是什么了不得的禁忌。
    来了南城,和几个室友相处许久,发现她们就坦然得多,她也学着她们的态度大大方方地看待此事。
    但现在情形不同有比到长辈家里,洗澡的时候却发现生理期提前了一天更尴尬的事情吗?
    且这位长辈,还是她最尊敬和感激的人。
    她今天真的是倒霉透了。
    浴室方向传来开门声。
    陆西陵抬头看一眼,夏郁青出现于过道拐角处,手里团着她的脏衣服。
    陆西陵告诉她洗衣房就在浴室旁边。
    夏郁青原是打算问他有没有袋子,好把脏衣服装起来带回去,可能一下晾不干
    用烘干机。
    夏郁青不愿多给人添麻烦,除了特殊事项,一贯陆西陵怎么安排她怎么执行。
    她点点头,走去洗衣房。
    那是个不大的房间,整体白色基调,整齐陈列着洗衣机、烘干机和熨斗桌,还有一个开放式衣柜,里面挂着几件似是刚刚熨烫过,尚未来得及收入衣帽间的白色衬衫。
    一眼望去,它们大体相同,但细看,材质、颜色、衣领和袖口设计,都有细微差异。
    这空间里有股干净而微冷的香气,和她常常在陆西陵身上闻到的一样。
    她顿时有种闯入他人领地的唐突感,赶忙抱着衣服,打开洗衣机塞进去。
    学校洗衣房用的是波轮式洗衣机,与眼前的滚筒式构造不同,但操作方式大同小异。
    让她困惑的是另外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她不好意思问陆西陵,便决定自己百度一下。
    她从卫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正在打字的时候,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
    陆西陵走到门口,往里瞥了一眼,问:会用吗?
    有一点不会。
    陆西陵走了进来,哪儿?
    夏郁青指了指置物台上的洗衣凝珠和洗衣液,陆叔叔你一般用的哪种。
    陆西陵思索片刻,随意指了指洗衣凝珠。
    是直接丢进去吗?包装要拆吗?
    陆西陵改选洗衣液。
    夏郁青拉开了洗衣机左上角的一个塑料盒子,指一指左右两个槽,又问:那洗衣液应该倒在哪边?
    这他怎么知道,他从小到大就没自己洗过一件衣服。
    夏郁青看陆西陵一脸被难住的表情,笑出声,我搜一下好了。
    照着检索结果,夏郁青把封装完整的洗衣凝珠直接丢进去,洗衣机调整到混合模式,按下启动键。
    进水管道开始哗哗送水,夏郁青觉得这空间总算没再安静如与世隔绝。
    陆西陵又一次抬腕看了看时间。
    下午三点半,既不挨着中饭,又不挨着晚饭,前后无着的一个点。
    那会议他已经推了,这时候该做什么?
    衣服正在洗,他又不能把她赶走。
    要送去清湄苑就没这档子事儿了。
    真是欠考虑的一步。
    夏郁青看向陆西陵。
    他背靠着置物台,双臂环抱,似在思索什么,很长时间一言不发。
    淡白灯光勾勒出男人深邃的轮廓,他英俊得金昭玉粹,眉目却总是冷寂得缺乏一些热气。
    夏郁青知道他性格压根不是他看起来的这样,此刻却不由自主地忐忑,不知道该不该出声,以及说些什么,只好无声站在原地。
    片刻,陆西陵目光垂落,他刚准备开口,视线落在她的衣领处,又一下顿住,微微蹙眉。
    夏郁青莫名低头看了一眼。
    领子好好的啊。
    陆西陵上前一步。
    头顶灯光一暗。
    视线里他手臂伸了过来,手指抓住了她身上卫衣帽子穿绳的两端,将短的那一端,往下一扯,直到两端被扯得高低对齐,他端详一眼,眉头总算松开。
    夏郁青无心吐槽他奇怪的强迫症。
    她将要心脏停跳。
    他离得太近了。
    让她想到除夕那晚。
    自己身上沐浴露的味道,洗衣房和他身上那积雪森林的香气,以及一股淡淡的烟草味,三重气息围剿,让她严重缺氧。
    陆西陵将要退开,抬眼瞥了夏郁青一眼,又顿了顿。
    他已不大记得去年夏天第一次见她时,她是什么样,只记得肤色很深,眼睛很亮,其余五官如何排列,没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
    此后,他好像一直是凭这一双眼睛认人,他身边能有这么一双星星似的眼睛的人,也就她一个了。
    半年过去,她肤色好似浅了好几度,此刻近看,才知她眼睛大,鼻梁挺拔,五官组合得舒展而大气。
    刚洗过的头发披散,自肩头垂落,没有任何烫染痕迹,漆黑而柔顺。
    他刚想好的话题一下就忘了。
    洗衣机开始轰轰运转,可压根无法盖过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安静的呼吸声。
    陆西陵倏然敛起目光,退后一步,转身,一言不发地朝外走去。
    夏郁青无声长舒一口气。
    夏郁青走出洗衣房,却见陆西陵跷腿坐在沙发上,不知什么时候点了烟,夹在他搭在沙发扶手上那只手里。
    他瞥来一眼,说:看看你的期末成绩。
    夏郁青发过的,她当是他想要听他详细汇报,立即点点头,走过去在他身侧坐下,而后点开微信上和他的聊天框,打开那张截图。
    坐近点。他轻拍了一下皮质的沙发,看不见。
    夏郁青挪近一步。
    他那条手臂在扶手上撑住,稍作倾身,看向她的手机屏幕。
    他身上的气息一时又萦绕而来,夏郁青两指放大图片的动作停滞了一下,而后以平常语调一一介绍各科成绩,英语还是没考好,我已经尽力了,但是听力真的好难。
    GPA排多少?
    第二。
    陆笙要有你十分之一的严于律己,我也不至于这么糟心。陆西陵说出口即意识到,自己似在频繁地拿陆笙做比较,像是一种强化她妹妹抑或晚辈属性的刻意行为。
    他为这刻意蹙了蹙眉。
    夏郁青说:想申请奖学金的话,还是考第一最保险。
    陆西陵看她,有句话你或许不爱听。
    夏郁青忙说:您说。
    别逞强,更不要因为自尊心本末倒置你听得懂我的意思吗?
    夏郁青点头,任何事情我都想先尽自己努力试试,要真的还是做不到,我会求助。
    陆西陵淡淡地嗯了一声。
    不过,像今天这种情况,我就不知道是自己能力不够,还是单纯太倒霉了。夏郁青笑着吐槽一句。
    话音落下,她便看见陆西陵朝着沙发的那一头稍稍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把他的外套递过来。
    夏郁青抱起风衣,递到陆西陵手边。
    他咬着烟接过,摸风衣口袋,拿出一只黑色钱夹,又说:有钱包吗?拿过来。
    夏郁青不解,但还是照做。
    她起身去帆布包里拿出自己的钱包,坐回到陆西陵身旁。
    他从自己钱夹的夹层里,抽出一只黄色锦缎的平安符,递给她,随身带着。
    初一去进香,之前那位替陆爷爷算过的大师,非说陆西陵今年有些小病小灾。
    奶奶替他请了些小物件,一定要他带着,这平安符就是奶奶那时候硬塞进他钱包里的。
    他懒得当面违拗,反正不占地方,后面看不顺眼,拿出来丢了便是。
    太琐碎的事儿,放着放着就忘了。
    平安符好精致,夏郁青拿在手里正反端详,问:有用吗?
    学过唯物主义吗?你说有没有用。
    那为什么给我。夏郁青笑问。
    你要不想要就扔了。
    夏郁青立即也学他塞进夹层里。
    陆西陵看见她钱包里夹了张照片,目光一顿,伸手要拿过来瞧瞧。
    夏郁青犹豫一下,还是递给他。
    陆西陵手指夹着钱夹的翻折处,大拇指按着那透明夹层,低头看去。
    很小一张登记照,盖有半截钢戳,像从什么证件上撕下来的。
    照片里是个编两股辫子的年轻女人,眉目与夏郁青七分相似当然,或许这话该反过来说。
    夏郁青说:我妈妈。
    嗯。
    我觉得或许有一天能找到她,在这之前,怕把她忘了。她笑说。
    陆西陵看着她。
    合上钱夹,递回到她手里。
    他站起身,顺手将烟灭在烟灰缸里,径直朝着前方一个房间走去。
    门打开时,夏郁青往里瞥了一眼,那似乎是书房。
    她听见抽屉开合的声音,片刻,陆西陵又走了出来。
    走到她面前,他顿下脚步。
    身影几乎将她笼住,他伸手,捉住她的手臂。
    夏郁青愣住,下意识想往回缩,克制住了。
    温热的触感,是他虚虚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手里拿着一串黑褐色手串,小而圆的木头珠子,夹着玉石。
    手串也是奶奶那日为他求的,说是黑奇楠沉香,配和田玉珠。
    这东西陆西陵更不可能戴,就路上哄着奶奶开心戴了一小会儿,回来就扔抽屉里了。
    此刻绕了三圈,套在夏郁青的手腕上。
    刚要嘱咐两句这手串最好别沾水,沙发上的手机突然响起。
    陆西陵松了手,往她腕上瞥一眼,拿起手机,一边接通一边朝阳台走去。
    手腕上的珠串是微凉的,被陆西陵手指虚触的皮肤却持续发烫。
    所有血液都不受控地涌向了耳朵。
    夏郁青伸手捏了捏被长发盖住的耳垂,烫得吓人。
    这微微抓绒的卫衣,是不是有点太热了。
    第18章
    陆西陵接完这通工作电话,没第一时间回沙发那儿去。
    得找点什么事做,转移注意力。
    他站在阳台上思索片刻,方走过去对夏郁青说,他要去书房处理一点工作上的事。
    夏郁青忙说:陆叔叔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这是真心话,她真心希望此刻陆西陵就把她晾在一旁,能把她当成空气更是再好不过。
    那你
    我带了书!
    陆西陵点头,又说:你可以先想想,晚上想吃什么。
    陆西陵进了书房,打开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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