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离看见时倾的左手手腕内侧,有一颗殷红如血,小指头尖儿那些大小的痣。这样的红痣,生在身上别的地方,就是一般的痣,生在男子手腕上,便是一颗孕痣,代表着这个男人能够生育,也证明这个男人是个哥儿。
    本来听见时倾惊呼,随离的心一下提了起来,拿着时倾的手腕左看右看,非常认真地看了又看,瞧不出什么端倪,只得问道:孕痣怎么了?
    颜色又变淡了,你没感觉出来?
    随离一下放心了:哎呀,没感觉变淡呀,再说,褪点颜色,正常,说不定过几天,它又红回来了。没事儿的,别一惊一乍的吓人。
    时倾闷闷道:我觉得不对劲。自从跟随离开始妖精打架之后,时倾便感觉手腕上的孕痣渐渐变淡了。那种变淡是非常微小的变化,只有时倾天天都会看见手腕上的孕痣,才会敏锐地发现。
    再说哥儿孕痣这么神秘的东西,时倾也不好随随便便伸给别人查看,连祖父和母亲他都不好意思伸手,一向只得憋在自己心里。也就是跟随离产生了亲密关系,他才会伸给随离看。
    哪知随离看完显得有些不以为然,这让时倾觉得随离对他不够重视,不够上心,不够理解,心头顿时不大舒服。
    对别人不舒服了,时倾只能忍着,对随离不舒服了,时倾的表达方式就是扑上去捶一顿。
    他虽然打不过随离,但是随离会让着他嘛,感受一番随离的疼惜,时倾心头便舒服了。
    谁知,这次时倾捶人,捶着捶着,变成了激战。更更离谱的是,在冲锋陷阵,激战正酣之时,随离忽然道:我要带着他们,杀回安国。
    淦!欢爱之时,随离还想着别的事,时倾气不打一处来,一拳擂过去:滚,找他们去!
    随离自己理亏,只得乖乖躺平,任由时倾在他身上作威作福
    .
    时倾作为太子正君,在太子跟前的进言自是非常的份量的,他是一枚放在明面上的棋子和祥瑞。
    而随离,作为隐藏在暗处的谋士,往往能在詹事府的谋士们头脑发热,想要趁着老皇帝身体虚弱之时搞点政绩之时,及时点醒苗鹏煊,令其始终保持对老皇帝的依赖和恭敬,对老皇帝的政策政令,哪怕心里不赞成。
    但在老皇帝噎气之前,也坚决不进行任何改革。相反,在老皇帝的政策框架之下,要把一些于民有实惠的事情办好,办出色,适当表现出守成的能力。
    宁愿被大臣指责平庸无为,不思进取,也要收敛锋芒,韬光养晦,以不变应万变,小心驶得万年船,要坚决吸取前太子的教训,想干事,等坐上那个位置再干不迟。
    谁知道老皇帝的身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谁知道老皇帝会不会再来一场花舫命案?要让老皇帝感觉太子虽然有些懦弱,但也不是太无能,这才安全。
    果然,老皇帝的身体时好时病,如此这般,拖了三年,方才驾崩。也果然如随离所料,老皇帝年纪越大,越怕被夺权,疑心病越重,杀起人来,越加疯狂,这三年,可以说是风雨飘摇的三年。
    而太子苗鹏煊在随离和时倾一明一暗的辅佐之下,惊险万状地躲过了一次次的血腥事件,千辛万苦地呆在太子这个高危位置上,苟到了老皇帝驾崩。
    太子苗鹏煊登基,年号元武,使称元武帝。
    元武帝登基之后,一扫以前的颓废平庸,锐意改革,兴利除弊,一个个官员任免,一条条革新政令,有条不紊不倾巢而出颁布下去,大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以前元武帝表现出来的平庸无能,都是在卧薪尝胆,韬光养晦,实则是个气魄弘大,老谋深算的君王。
    许多大臣心头大喜,朝堂上一扫沉沉暮气,展现出一番新气象。
    这会儿,时倾又跟随离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他们的小算盘。第一步,让时倾弃文从武,自请前往北境驻守边界,从而把兵权抓到手。
    时倾有点不太相信苗鹏煊会轻易放自己离开宜永,脱离他的掌控,远走北方。
    随离一脸老神在在地道:他肯定会让你北上的。
    凭什么?
    你别管凭什么,他反正会让你离开的。随离用玩笑的口吻说道:你要是不信,咱们打个赌,你输了,给我生个儿子。
    一提到生孩子这事,时倾便心烦得很。
    以前心烦,是不想生,不能接受男人生子这个荒谬的事情;如今心烦,是想生生不出来。
    他跟随离相好七八年了,他若是个哥儿,怎么会没有怀孕呢?传说中的哥儿是很容易怀孕的。
    因此,时倾瞪了一眼随离,哼哼道:生个毛!你又来刺激我。他抬起左手,看着手腕上那颗已经淡得快要看不出来的孕痣,然后用力揉摁那孕痣,也不知他是想把孕痣重新揉出来,还是想把孕痣完全抹掉。
    随离看着时倾的动作,笑道:前两年我就说过了,那不是孕痣,你也不是哥儿。开始的时候,他对孕痣的变淡是没有引起重视,后来随着他们欢好的次数越来越多,那孕痣越变越淡,那时,随离便意识到,或许,时倾并不是哥儿。
    当初被发现是个哥儿,时倾受到了好大一波的打击,很久他都无法接受自己是哥儿的事实。
    如今他终于认可了自己是哥儿这个事实,还有了喜欢的人,想跟喜欢的人生一个孩子,结果又怀疑不是哥儿,时倾又受到了好大一波打击,觉得没法接受自己不是哥儿的事实。
    时倾垂头丧气地问:我要不是哥儿,咱们两个还怎么在一起?他要不是哥儿,两个男人怎么可以正大光明地成亲结婚?那不是让人笑话吗?
    第77章
    废后
    随离轻轻拉起时倾, 把他拥在怀里,说道: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哥儿。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 你是哥儿也好, 男人也好,我都会跟你过一辈子。没有孩子, 咱们可以收养。至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由他们说去。
    这是随离喜欢时倾, 和苗鹏煊觊觎时倾最本质的区别。
    随离喜欢时倾是喜欢时倾这个人, 跟他是不是哥儿无关, 他从不把时倾当成自己通向成功路上的祥瑞。
    苗鹏煊从始至终, 觊觎的都是时倾的哥儿身份, 他对时倾这个人, 反而没有什么歪心思,他就是想分润哥儿的气运,让自己能够爬得更高。
    随离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能跟苗鹏煊摊牌, 并结成联盟。
    时倾的心情烦燥之极, 哪里是随离几句话就能劝好了, 他需要一点时间转换思维,重新做回男人。
    随离看着怀里的人, 语气真诚而炽烈:时倾, 遇到你,认识你,入赘你, 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时倾被随离叨叨烦了, 叫道:行啊, 晚上让我冲锋一次,我就信你!现在他是男人了,男人能干的事,他也能干,他又不缺工具!
    随离:他家时倾发起飙来,他越来越接不住了。
    时倾拿着自己的手腕翻来覆去地看:你说,它若不是孕痣,又是什么?
    也许,就是一颗普通的红痣。人身上的痣,有些是后天长出来的,也有一些,长着长着便长没了。随离提醒道:不过,孕痣变淡的事,你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
    他是不在乎时倾是不是哥儿,可苗鹏煊绝会是在乎的,他休离了发妻,遣散了姬妾,入赘进莫府,居然嫁给了个没有气运,没有机缘,没有福泽的男人,这简直是命运对他最大的嘲讽和玩弄,他铁定会恼羞成怒,指不定会做出什么蠢事来。
    大臣们同样也是绝对在乎的。如果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君后是个实打实的男人,他们一定会想办法除掉时倾,然后篡改史书,不能让这个天大的笑话贻笑后代。
    随离很不放心,又建议道:要不,叫人用丹砂在手腕上刺个青,只要不细看,就不容易被人发现。
    .
    其实,现在时倾的身份非常尴尬敏感。名义上,他是苗鹏煊的正君,苗鹏煊登基,时倾成为君后。可是,他跟苗鹏煊到处秀恩爱秀了足足八年时间,却没有生下一个孩子。苗鹏煊都三十二岁了,膝下犹虚。
    以前作为皇子,太子,苗鹏煊可以表现他对莫时倾的一往情深,不管他暗地里怎么解决生理需求,但在明面上,他身边只有莫时倾这一个正君,别无妾室。
    现在苗鹏煊登基了,还膝下犹虚,这一往情深的戏码就算还想演下去,也会有人跳出来打断。
    元武二年,大臣们纷纷上书进言,请陛下下旨选秀。又纷纷劝告君后,为皇嗣计,请君后主持选秀。
    所谓「请君后主持选秀」,其实就是劝诫时倾:你虽然是个哥儿,可你没有生育出儿子来,那就该让其他女人来完成这个任务,你不能一直独霸皇帝,咱们没有直接上折请求废后,是给你面子,你也识相点,各退一步。
    于是莫君后非常识相,拒绝主持选秀,之后主动请求前往北方戍边。
    众大臣们把君后的这个举动理解为,君后不甘心帝宠旁落,但为皇嗣考虑,只得退让,因不想看见皇帝跟别的女人恩恩爱爱,便选择眼不见为净,北上戍边,离得远远的。再者,莫时倾本就是武将世家出身,莫家在军队的中层将领中间,素有威望,请求戍边,也不会发生外行指挥内行的情况,倒不是胡闹。
    老实说,元帝武对哥儿或男人,没有偏好。他对时倾表现出来的好,全是为了分润哥儿气运。只要分润到了哥儿气运,碰不碰哥儿这个人,都无所谓。
    对于莫时倾,他在乎的是哥儿气运,曲随离在乎的是哥儿这个人,这是他能够跟曲随离各取所需,达成联盟的基础。
    因此,他明知道莫时倾背着他跟曲随离勾勾搭搭,不干不净,他也一直睁一眼闭一眼,装聋作哑,从不追究,就是因为他对莫时倾既没有感情,也不馋他身子。只是莫时倾和曲随离公然给他戴绿帽子,让他觉得憋屈。
    作戏作了七、八年,苗鹏煊也素了这么久,如今终于登基称帝了,元武帝觉得自己终于可以解放了,他恨不得把莫时倾一脚踹开,搞一场盛大的选秀来慰劳慰劳自己。
    只是立了七、八年一往情深的人设,不能一下崩塌了,要清算两人给他戴的绿帽子,也不急于一时。
    因此,元武帝开始了他的表演,再三拒绝君后的戍边请求,再三深情挽留,再三斥责大臣们不该离间帝后感情,再三罢议选秀
    众大臣再三进谏,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考虑,为皇嗣考虑
    不过莫君后远赴北地戍边,符合所有人的考虑和利益,在各方人马,进行了充分的表演之后,元武帝终于勉强答允,并且亲自把莫君后送到郊外,郊外临别之际,执着莫君后的手,泪水盈眶,久久不肯撒手。这一幕被认为是帝后情深的典范,被永远记载进了史册。
    元武帝前脚刚送走君后,后脚便下旨进行了一场小范围的选秀。这场选秀主要是针对宜永勋贵和高官等人家的女儿。为了维持深情人设,莫时倾的君后位置不可动摇,稳居中宫,选出来的贵女们只封了些低阶位份,分居东西六宫。
    树立起威信之后,元武三年,趁着长子降生,元武帝下旨重查花舫命案,给当年冤死的一干官吏们平反昭雪,给予死者追封抚恤,对无端被罢官流放的,都予以特赦,酌情起复。
    这其中包括国子监骑射直讲曲随离。不过,曲随离已经死在谷肇寨矿洞里,这份追封和抚恤,便只得送回他老家,溧莱郡阳嘉府南州盐商曲家。
    曲成业早已经得到曲随离派去的谋士的指点,默默接下了儿子的这份死后哀荣,再说,这份哀荣对他曲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随后,随离亲自把曲五郎的骨灰送回南州,在曲家合族的隆重祭奠之后,落葬曲家祖坟。
    暗暗陪着随离前住的时倾,看着随离在一大群曲家人中间周旋,大为不满意:哼,我就算把这份哀荣扔水里,也不能白白便宜了曲家的畜牲。
    随离的心情显得很低落,说道:我若不把这份哀荣给曲家,五郎的生母便得不到诰命。五郎曾说过,他逃出来浪寄江湖,最放心不下生母。我想,这个结局,才是五郎愿意看到的。
    曲五郎的生母诰命加身,虽然仍是一个妾,但她在曲家的地位,不但压过正室夫人,连曲成业都要敬她三分。让她在这种扬眉吐气的环境下养老,曲五郎应该能放心了。随离若带着她离乡背井去养老,她未必能活得开心。
    随离沉沉说道:如果,我死了,能换我母亲活着,换我舅舅活着,多好啊,可惜没有这个机会。时倾,应该为活着的人,多打算一些。
    随后,随离又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莫看今天那么多人给五郎送葬,熙熙攘攘,哭哭啼啼,好不热闹。可是,大约只我和他的生母两个人,是真的为他难过。他说:五郎是我的朋友。是同命相怜的朋友,虽然曲五郎并没有来得及留下遗言,但是随离知道该怎么样朋友走得安心。
    时倾感受到随离的难过,轻轻抱住他,没有说话,一个动作,足以传递他对他的关心,让他不再孤单。
    元武六年,莫君后撕毁十几年前,安国用无数钱币和一个皇子为质,卑词屈膝才达成的和平协议,率领荣国军队悍然入侵安国,扬言要踏平安国。
    这一举动,令两国哗然。
    众大臣的奏折像雪片一样递到元武帝的龙案上,全都是参劾莫君后背信弃义,妄自尊大,目无圣上等等罪状的。
    元武帝一看,拍案大怒,但又要凸显他的情深人设,派出大队羽林军带着大批物资,前往北境,犒劳边军,同时请君后返回宜永休整,以慰陛下相思之苦。同时,派五城兵马司把莫家左家两家团团包围,禁止出入。
    听到莫时倾入侵安国这个消息,苗鹏煊心头居然是高兴的,他早就想报一绿之仇了,这可终于抓到莫时倾的把柄了。
    他已经登基称帝了,哥儿的作用也发挥得差不多了,以后,他再也不用把哥儿当祖宗一样供着了!
    谁知,五城兵马司很快来回报,说莫宅左宅里,差不多都是一座空宅,只留下几个下人照看屋子。
    元武帝派人去查,一查之后才发现,元武二年,莫老侯爷便病逝了。但是这事,时倾从来没有跟元武帝提及过,也没有请求袭爵。
    作为一个死了相公,死了公公,儿子又不在跟前的妇人,左氏在料理了公公后事之后,便搬回乡下隐居去了,至于到底隐居在哪个乡下,反正在宜永郊外没有找到。
    左家那边,早在元武帝登基之前,便家风大变,或是飞扬跋扈,或是欺男霸女,或是贪污受贿,或是办事不力,总是,都是实打实犯下了一些罪行,但这些罪行,又不至于问斩,便纷纷被罢黜官职。
    被罢黜官职之后,左家人觉得脸上无光,便前前后后分成几批,离开宜永,说是返回原籍隐居。
    十几年之间,左家好大一家族的人,全都离开了宜永,竟没一个留下的。
    面对这个结果,元武帝这才真正愤怒了!
    第78章
    掀起你的马甲来3
    莫时倾!急怒之下, 元武帝咬牙切齿地一拳砸在龙案上,跟着又痛得提起手来直抖。
    显然,左家早料到了今日这个局面, 早在他登基之前, 便谋求着在官场急流勇退。
    不,左大人, 莫时倾还没有这份眼光,手笔和魄力, 谋划这个局面的人, 应该是莫时倾背后的那个男人:曲随离。
    早在谷肇寨, 莫时倾带着曲随离前来跟他摊牌, 谈结盟之时, 他就发现了, 曲随离虽然是莫时倾的赘婿,但很多事,往往是曲随离说了算。
    在后来莫曲夫夫辅佐他上位的过程,他更加确定了这个看法。在登基之前, 他的行事方针策略是曲随离制定的, 他所经历的好几次危险, 也是在曲随离的指点下避开的。只是在他登基之后,曲随离基本不再给他进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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