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恺冷然道:不必了!刚时倾说了,他的计划就是要王府做鸟兽散。呵,柴时倾投靠了太子,他还能指望柴时倾真为他们王府着想?
    你想鱼死网破时倾继续拦在元恺身前:也得有拼一拼的实力。府兵至多两万,怎么跟八万禁军对抗?鱼死网破的结果只能是让忠心于王府的将士白白牺牲!你前不久才劝过世子爷,一转眼,自己也这么干,你于心何忍?!
    时倾死命抱住元恺,直往后拖,拼命劝他:你且听我说完,相信我,我所作所为,是为王府好。
    为王府好?你说说,怎么个好法?元恺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冷静得连血都快冷了:作鸟兽散,就是你为王府谋划的好?
    时倾赶紧说道:鸟兽散有什么不好?难道安若王一脉要永远绑在一起?父母在,不分家,因此几位爷必须跟王爷和世子爷住一起。现在,安若王和王妃都已故去,几位爷自然可以分家。太子殿下应允过,分家后,几位爷就可以离开和岐州,科举经商,悉听尊便,跟其他宗室一样,岂不比绑死在安若王府,大家一起划地为牢的好?你要是拿不定主意,可以先跟三位爷商量一下。
    原来是这么个鸟兽散法?元恺默然了一下,问道:我们嫡脉怎么办?旁支可以分家离开,嫡脉难道就要一直困在和岐州?
    王爷薨逝,算是消除了今上和太子殿下的心腹大患。世子爷袭爵后,只要安分恭顺,朝廷方面不会为难你们。太子殿下答应,等他继位,就下旨把你们迁回凤景,一应待遇,可以比照其他王府,自老王爷那辈算起,嫡脉五代之内不得入仕。
    所有皇族,嫡脉五代都要受宗正寺管束,不得科举经商,入仕得靠恩荫。五代之后便不受宗正寺管束,科举经商都可以。
    照时倾传达的意思:太子继位后,不会对安若王嫡脉五代之内的子弟恩荫官职,但五代之后,嫡脉可以靠科举入仕。
    有资格出面讨债,且握有神光密旨的人死了,安若王的子孙手里只有一块丹书铁券,对皇位构不成威胁,只要不闹腾,皇帝和太子都不愿意把安若王府逼得太狠,怕惹人非议,更怕在史书上留个污名。
    嫡脉五代之内不得入仕,可以预见,只要上一辈的安若王一死,不能承爵的兄弟便会闹着分家,自奔前程。
    王爵虽世袭罔替,但安若王的后代不具有凝聚力,嫡脉会越来越单薄。
    随之而来的是实力越来越弱,五代之后,一个式微的王府,纵然尊贵,却不可能再会对皇位构成威胁。
    元恺却在时倾的话里听出了蹊跷:你总说太子答应这样,答应那样,是你向太子请求的?
    呵,我哪够格跟太子讨价还价?时倾说道:是我老师出面向太子请求的。由我提前来阻止你们起事,成功了,对大家都好,失败了,于太子的大计并无妨碍。
    元恺一下便想明白了:王府曾经再三再四想算计邹凡尘,不但无恩,还有怨隙,如果不是时倾恳求,邹凡尘如何会替王府出面斡旋?
    时倾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王府好」,虽然「为好」的方向跟王府的图谋背道而驰,却是真心实意的!
    你就是这样劝说我祖父的?元恺忽然之间,想通了很多事。
    我只是把我所知道的事实,告诉了王爷
    时倾还没说完,元恺又一把揪住了时倾的衣襟,咬牙道:所以,是你逼死了我祖父!
    没有!时倾使劲扯开元恺的手,叫道:何去何从,是王爷自己决定的!他只是替太子传递了一包死得不痛苦的毒药,死不死,是安若王自己的决定。
    那时,楚承泽未死,神光密旨还有效,安若王府还有一争之力,可是,安若王还是选择了用自己的死亡来换取全府的平安和儿孙的解脱。
    安若王吩咐要善待时倾,临时召集家宴,还在家宴上言之凿凿地展望了儿孙们入仕经商的前景,这一切都证明,死亡,是安若王楚承泽自己的选择。
    虽然明知是祖父自己的选择,元恺心头还是充满了悲愤:我祖父已是垂暮之年,你何忍相逼!?
    第36章
    出路
    时倾反驳道:逼他的, 不是我,是你们!纵然王爷被你们拥上皇位,垂暮之年, 还要日理万机, 案牍劳形,他老人家累得下来?能有几年可活?最终坐上皇位, 君临天下,分王封爵, 安逸享乐的, 是你们这些王爷的儿孙们。
    元恺反驳道:不是!「拿回」被抢走的皇位, 是祖父一辈子的夙愿, 不管后面怎么样, 我们做晚辈的, 努力帮他实现夙愿,怎么能说是逼他?
    我问你,神光太上皇驾崩之时,王爷为什么没起事?那时候, 靖宁帝即位不久, 朝局未稳, 拥护王爷的臣子大有人在,且居于高位, 民间舆论还偏向于王爷, 趁热打铁,是逼宫夺位的最好时机,王爷为什么没起事?
    是啊, 那时才是夺位的最好时机。元恺想了想, 才道:听说, 那时候祖父气病了,病得很重。
    如果真想争一口气,换了是我,逮着这么好的机会,哪怕病得快死了,让人架着,我也要起事!
    面对稍纵即逝,失不再来的机会,不把握,不起事,只能说明安若王虽然气得要死,但也灰了心,认了命。
    元恺对此无话可辩。
    时倾又道:后面,王爷在凤景城王府住着,虽然郁郁寡欢,但并无异动。直到靖宁十九年,靖宁帝下令把安若王府迁来和岐州,名为静养,实为圈禁,并把安若王一脉悉数罢官,并明令不得入仕。这时候,王爷才生出了夺位之心,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元恺倒曾听父亲亲口说过,祖父确实是在迁来和岐州之后,才决定率领儿孙们「拿回」皇位。
    元恺从来没有想过:祖父为什么会在迁来和岐州后,才下决心「拿回」皇位?先干嘛去了?
    一方面,靖宁帝一逼再逼,欺人太甚,令王爷委实忍无可忍。不过,更重要的,他想为他的儿孙们争一个前程,而不是困在和岐州,做一辈子富贵囚徒。前面十九年,他都忍过去了,错过了最好的起事时机,只在牵涉到儿孙时,他才决定奋起反抗,这是父母的一片护犊之情。
    太子的承诺,解决了安若王最在乎的王府子弟们的出路问题,安若王在「率领儿孙奋起一博,但有可能伤亡失败」和「接受太子承诺,臣服朝廷,保全儿孙,但他自己一定得死」之间,选择了保全儿孙。
    王府现在的局面,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安若王就是那枝不可或缺的箭。只要把箭折断了,王府便无箭可射了。王府暗中蓄势,剑拔弩张的局面,便可缓解。
    元恺愤愤讥讽道:这些就是你跟我祖父秘谈的内容?
    时倾道:我只是把老师分析局面的话,转告给王爷。老师还说,以世子爷的头脑,他应该想得明白其中的关窍,也能明白为人父母的心情,他要是真的能为王爷着想,便不该一直鼓噪着王爷起事,及早想其他的法子,为王府子弟谋求出路。
    真相竟是这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崩塌了,令元恺万分难过,无法接受,下意识地分辩:不是的,不是的,父亲最孝顺祖父了,祖父也最心疼父亲了
    时倾放柔了声音劝道:阿恺,现在不是掰扯这些的时候,你该尽快做个决定。是继续孤注一掷,还是臣服太子和朝廷,做出决定之后,都需要做出相应的行动准备。
    元恺望向时倾,忽然欺身而上,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时倾喉间,他甚是平静地问:以你为质,有可能引太子入瓮吗?
    绝无可能!
    当着几万禁军的面,太子就不顾惜一下他手下人的死活?
    老师评价太子殿下,忠义、谨礼、睿智、诚信。
    仁义礼智信,乃是儒家推崇的,认为儒生必备的五种品格,邹凡尘对太子的评价,推许了义礼智信四个方面,独独缺了「宽仁」。
    元恺懂了,太子跟他父亲一样,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挟制时倾,威胁不了太子。他有些恼怒地一把推开时倾:那你还主动请缨,跑来为他送死!
    其实在太子的计划里,根本没有派人前来劝说王府放弃谋逆,臣服朝廷这个环节。
    这个环节是邹凡尘和时倾向太子苦苦求来的!
    我说过了,我赶来王府,时倾淡淡说道:是为王府好,不是为太子。为了把王府从谋逆的泥淖中拉扯出来,为了给王府子弟争取一条出路,他和老师才投效东宫。
    对时倾而言,王府救了他们母子一命,他还在王府长大,那里像家一样,有他的亲戚和朋友,承载着他所有的美好记忆。安若王府,值得他为之拼命。
    对邹凡尘而言,王府救下了他恩师家最后的血脉,从而使他能够回报师恩,他为此不胜感激,只要有机会,他愿意倾力相助。
    元恺冷哼道:为王府好?既然为王府好,为什么不肯为王府出谋划策?一个想方设法逃离,一个装聋作哑不来。逃离和不来也就罢了,还投效到王府对头的麾下,为对头出力。
    更令元恺气愤的:你们逼死我祖父,逼得王府走投无路,怎么还有脸来说你们做的一切,是为了王府好!真为王府好,为什么不能帮着王府起事?
    道不同不相为谋。直到今日今时,他跟元恺两个,一个要坚持自己的儒学信仰,一个深陷于帝王梦不可自拔,说出这句话时,时倾只觉无比痛心。
    时间宝贵,时倾不想跟元恺就同一个问题,陷入无休止的重复争论,说道:你非要问我,为什么要离开王府,我只能告诉你「君子和而不同」。
    虽然我们一起在王府长大,但我会坚持自己的观点和信念。虽然我不赞同王府的行为,但我不会害王府。
    元恺一听,忽然像醍醐灌顶一样明白过来,他对时倾的逃离王府,做出过许多猜测,原来,原因竟是如此简单!
    只是因为跟王府观点不同,时倾才会离开王府,跟感情无关,他还是喜欢他的?是吧?
    元恺只是略怔了怔,很快转身离开。
    不出预料,王府选择了向朝廷臣服,在太子抵达王府之前,布置了灵堂,合府之人为安若王重孝举哀,并把所有府卫都摆在明面上。
    一方面恭迎太子殿下,另一方面,表达臣服之意,最后,把那道未曾启封过的神光密旨主动上交给了太子,算是安若王府的明确表态。
    不过出乎师生俩意料的,是世子楚英睿吐血之后,病势沉重,只在太子殿下抵达王府之时,由卓夫人和一个贵妾左右搀扶着出来参拜了一下。
    他的精气神仿佛从身体里泄了出去,整个人蔫蔫的,连给他父王服丧守灵都支撑不住,只得卧床静养。
    由楚元恺率领王府众人,完成了向太子殿下下跪磕拜,表达臣服之意这一屈辱的过程。
    其实,向未来皇帝表示恭顺臣服,再正常不过了。但对于二十年来都怀着不臣之心的安若王府众人来说,表达臣服,确实是非常屈辱的事。
    既然王府已经摆出了臣服朝廷的姿态,而且安若王也死了,王府失去了最大的筹码,太子殿下倒没有赶尽杀绝,反而真情实感地去祭奠了一番自己这位皇伯祖父。
    太子率军在王府驻扎了一晚,虽在孝期,王府也安排了酒食,款待了太子,并犒劳了禁军。
    次日,太子带领着自己的亲卫随从,先行返京,命令禁军头领带着禁军,在安若王府附近暂且驻扎,等待号令。
    这个命令显然有防备安若王府的意思,大家心知肚明,元恺故作不知,倒向太子表达了一番「留下禁军保护王府」的感激。
    邹凡尘随太子一行返回凤景城,时倾说自己在王府长大,幼时颇得王爷照拂,主动向太子请求留下来协助王府治丧。
    太子虽然接受了王府的投诚,但也需要留下自己的耳目眼线,便同意了时倾的请求,还留了几个下人给他使唤,叫他凡事多跟禁军首领商量。
    太子启程回京,大家刚松了一口气,不想,酉时左右,有东宫亲卫带着一身的血污,连滚带爬地跑来禀报:太子殿下在和岐州一处山坳险地,遭到了大股山匪的突然袭击,令禁军火速驰援。
    从和岐州返回凤景城的路上,怎么会有山匪?这伙山匪的胆子也忒大,竟然敢对太子殿下出手!
    关键,太子把八万禁军留在了王府,随行只得两三百亲卫,「大股」山匪?到底有多大股?不知那些亲卫能不能扛得住?
    拼死冲出包围前来报信的亲卫也说不清山匪到底有多少人,反正感觉山匪人很多,比他们东宫亲卫多很多,而且个个勇猛凶残,他们一队二十多人,就冲出两个人来报信!
    时倾听到消息,立即跑去求见元恺。
    元恺一见到时倾,直接说道:那股山匪,不是我们王府的人,跟王府无关。
    你觉得太子殿下,会不会这么想?
    呵,那就要柴大人在太子殿下面前,替我们家多分说分说,他十分敷衍地朝时倾揖了一揖,公事公办地加上一句:大恩不言谢,有劳了。
    见元恺要拂袖送客,时倾站着没动,问道:你知道那股山匪是谁,是不是?
    元恺抿着嘴不说话。
    第37章
    元恺遭遇了一回背叛
    时倾直接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岐州是王府的地盘, 世子爷心怀大志,若是连自己家门口这点地盘都管不好,还有什么本事觊觎天下?那股山匪纵然不是王府的人, 你们也应该知道是谁。
    柴大人慎言!元恺端着身份, 官腔十足。
    时倾心头着急,顾不得风度, 道:我跟你慎言个屁!
    他急的,不是太子将要被杀, 而是太子被杀之后, 王府肯定脱不了责任。
    朝堂才不会管王府跟山匪有没有关系, 在谁的地盘出了事, 谁就得负责。再说了, 在王府的地盘上出现大股山匪, 王府说自己全然不知,这话说出去,都没人会信。
    可恨元恺明明知道其中的关键和厉害,却不顾轻重, 只管跟自己掐架!
    要是因为王府拖延了救援太子的时间, 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那他为王府奔走辛苦一场,他老师不惜自污清名投效东宫, 这些不都白费了?
    时倾朝元恺瞪过去:你心里有气, 想吵架,等空了,我陪你吵个够!现在, 你老实告诉我, 那些山匪到底是什么身份?有多少人?
    元恺看着时倾急得一脸冷肃, 连脏话都飙出来了。那冷淡疏离的气质,却越发触动他的心魂:他的时倾并没有变,一直一直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尤其,时倾显然是关心王府安危的,为了王府的事,着急成这样。这让元恺心头觉得舒坦,他开始相信时倾说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王府好」。
    或许,他之所以相信,只因为喜欢那个人,所以愿意去相信那个人说的话。
    元恺心头欢喜,对着喜欢的人,便忍不住问了出来:小倾,你心头还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自己心头都急死了,对方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来!都什么时候了,元恺还只顾着情啊爱啊的!时倾气得,真想跳起来狠狠扇元恺几记耳光,打醒这个花痴!
    一气之下,时倾脱口而出:阿恺,你想多了,我喜欢的是阿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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