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出手,难道眼睁睁看着自家嫡孙被当面欺辱,还不敢发作,那他的脸不是丢得更大了?
    算了,还是避开为好。嫡孙被欺辱了,怎么出气,是以后的事,日子还长着呢。
    最终,三爷只得憋着一肚子气,在楚英睿的书房里坐立不安地消磨时间。
    好容易,三爷才听到下人来通报,说小世子已经顺利打完人,返回嘉彧居了。
    三爷赶紧跑回自家院子一看,嫡长孙被打得猪头一样,连牙都掉了一颗。
    抱着哭得声嘶力竭的孙子,三爷暗暗在心里记下这笔血债。
    时倾全程陪同参与,学子们被按着向他道歉时,他无一例外,全丢了他们两记巴掌,然后叱一声「滚」。充分展示了他狗仗人势,狐假虎威的卑劣品行。
    楚元恺一夜立威,从一个清贵的小世子,变成了尊贵的小世子,所有人看向楚元恺的眼神,都跟以前不同了,多了一些以前没有的敬畏之色。
    先前关于小世子的各种流言蜚语,一下便听不见了。
    当然,不是消失了,而是由明转暗,只在明面上收敛了起来。
    学堂里,小世子的坐位被移到了前排正中,小世子所到之处,所有学子都自觉地降低声音,躬身行礼后退,保持距离。
    所有人看向柴时倾的眼神,也有了改变,敬畏之中,带着疏离,轻蔑,鄙夷,嗤笑,嫌恶等各种不明意味。
    学堂里时倾的座位被贴心地安排在小世子左手边,方便时倾跟小世子眉来眼去,再不用时倾老是转头后望,担心扭到脖子了。
    所有人都明白了,不管柴时倾是不是娈童,他都是小世子的禁脔。
    清算事件之后,时倾再次见到母亲,以为母亲肯定会训斥自己。
    不想,柴卓氏并没有提及清算事件,也没有查问时倾跟小世子的关系,只是满眼怜爱地抚着儿子的手,说「又瘦了」。
    母子俩照常相互询问对方的生活起居。家常话拉着拉着,说到了学业上。
    柴卓氏说道:王府请的先生,学问是好的。不过,缺少点审势融通,你今后只管跟先生精研经史子集本义,提升自己的心胸气度便好,至于那些科举题目,考试文章,看一看就行了,不必过多练习。
    这是为何?
    科举是为朝堂选拔人才,出仕为官。不过,靖宁先帝已经下过明旨,不许安若王府一脉的子弟入朝出仕。就算没有这一条,安若王府也是皇族宗亲,照规矩,不能参加科举,想入仕,得靠恩荫。柴卓氏侃侃而谈,眉眼疏淡平静:而你跟我,早在十五年前便是个死人了。
    当年,安若王府虽然保下了柴氏母子,但保下来的仅是他们的性命,在官府的户籍文书里,柴氏一族都被砍头了,官府方面进行了销户处理。因此,柴氏母子两个,是官府户籍档案里没有记载的黑人。
    没有户籍文书和乡绅举荐,时倾没法参加科举,连童试都没有资格。除非时倾改名换姓,过继别家。
    不过,时倾并没有可能过继别姓别家。因为王府虽保下了柴氏母子,但他们并没有得到皇帝的赦免,谁家敢过继这样的孩子?那不是找死吗?
    这也是柴氏母子被保下来之后,却不能前去投靠长宁卓家,只得困居王府的原因。
    照说,就算安若王府谋逆失败,要罪诛九族,按律也牵连不到柴氏母子。因柴氏不在安若王府的九族之内,只要不参予,便可以置身事外。
    可他们是黑人,没法证明自己的身份,便只能一律按王府奴婢来处置。
    柴氏母子若硬要证明自己的身份,又会因靖宁遗旨而被砍头,真是两头为难。
    只听柴卓氏继续说道:既然你们都不能参加科举,还钻研那些科举题目,考试文章干什么?不如把精力放在学习吸收,先贤圣人文章里的思想精髓上,才是你们上学的正途。
    是。时倾深觉母亲的话,大有见地。
    柴卓氏望向儿子,语重心长地说道:成才,先要成人。不然,那书便白学了。
    人要活得明白,要活得有骨气,要活得顶天立地。时倾明白,这是母亲给他的教诲。
    最后,柴卓氏说道:既然夫子教得不得法,那学堂,你若不想去,不去也成。自己在家里看书,或有疑惑之处,记下来,回头再去单独请教夫子。
    时倾听了,心头大大松了一口气。
    清算事件之后,时倾每天上学,都感受到后排同窗们用眼刀子,不停地戳他脊梁,上学成了一件苦不堪言,十分难捱的事。
    他曾不止一次期盼,要是能够不去上学就好了。
    不曾想,柴卓氏居然自己松口了。
    清算事件之后,元恺再见到母亲,卓夫人对他变成十分冷淡,阴阳怪气,爱搭不理的。曾经亲密的母子关系,一下子冷淡了下来。
    学堂里,同窗们对元凯都敬而远之,再感受不到以前那种轻松愉悦的氛围了,元恺觉得没趣,半月之后便不再上学了,跟在父亲身边学习处理王府事务。
    时倾也紧跟着向学堂告了假,元恺去做事,他便在嘉彧居看书,日子过得倒也轻松了一些。
    只是元恺初涉,喜欢之人又在身边,日日同吃同住,同进同出,甚至同榻而眠,不免腻歪了些。
    元恺虽不敢再唐突冒犯时倾,背人之时便要跟时倾小意温存,亲热缠绵一番,自然少不了有些亲昵举动。
    时倾很努力地想要喜欢上元恺,对元恺适当的亲热,并不推拒,甚至还会采取主动。
    可是,这些亲昵举动,除了把元恺迷得昏头转向,陶醉其中之外,在时倾心头并没有产生什么情绪起伏和波动。
    这让时倾对感情掌控的无力感,越发深沉了些。
    日子虽过得轻松了一些,时倾的内心依旧熬煎焦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逃跑的机会,不知道逃出去之后,又该如何行事才能阻止王府的谋逆?更担心,还来不来得及阻止。
    就这么在表面轻松平静,内心熬煎之中,过了两个月,正是盛夏之时,一天元恺从外面回来,对时倾说道:小倾,父亲叫你给你祖父以前的门生故旧写封信。
    第15章
    时倾燃起了一个希望
    来了,来了,该来的终于来了!时倾心里有种石头终于落地了的感觉。
    当年安若王出面保下他们母子,除了看在亲戚的份上,只怕更多的是觉得柴大儒遗孤的身份,有利可图吧?
    在自己安安心心呆在嘉彧居,努力想喜欢上元恺,跟元恺表现得情投意合之后,世子爷终于信任他了吗?
    时倾半敛眼眸,装着漫不经心地问:给我祖父的门生故旧写信?给谁写?
    元恺道:礼部郎中邹凡尘,宓州子濯先生。
    对这位宓州子濯先生,时倾倒是听母亲回忆那场灭门惨祸时,提到过多次。
    这位宓州子濯先生,姓邹,名凡尘,子濯是他的字,他是柴大儒门下最得意的弟子,学问通达,立身雅正。
    柴卓氏是柴老先生的二儿媳。她在金川老家生下时倾的消息,传递到京都凤景城之时,邹凡尘恰好回京述职,去老师的寓所拜访,听说老师喜得小孙子,因没带礼物,便承诺将来收这孩子做个子弟。
    时倾翻了个白眼:给他写什么信?我又不认识他。
    回了自己院子,元恺一边脱外裳,一边问:难道五姨没跟你说起过这位子濯先生?
    不记得了。
    我听父亲说,这位子濯先生曾说过,要收你做弟子的。想是时间太久远了,五姨忘了罢。
    哦,你说那个人呀,倒听母亲说过。时倾在旁边帮着元恺宽衣,嘴里作恍然状,冷嗤道:那是我祖父在世时的事,如今人走茶凉,我母子在王府避难十五年了,你见哪个柴门弟子来探望过我们孤儿寡母?那邹凡尘若真心想收我做弟子,当我六七岁开蒙之后,便可以来收我了。如今过去十年了,他连个影儿都没有!世子爷叫我写信,莫不是叫我求他,收我入门?
    说着,时倾把元恺的衣服往旁边小厮怀里一丢,道:不写!
    对柴门弟子们的冷嗤,倒是时倾的真实情绪。当初的灭门之痛,时倾没什么感触,毕竟那时,他年纪尚小。但对人情冷暖,时倾却有深深的体味。
    忆起往事,时倾总觉得,他跟母亲能避开那场惨祸,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那会儿,时倾才两岁多,柴卓氏的四堂姐卓夫人,因是安若王世子妃,不能擅离王府,(整个王府中人的活动范围就只得和岐州这么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便写信叫柴卓氏把时倾带去安若王府小住一段时间。
    柴卓氏带着小儿子前往安若王府时,靖宁帝正身染重恙,却起意想废储另立,想立自己宠爱的嫡次子。
    身为礼部侍郎兼国子监祭酒的柴老爷子,极看不惯靖宁帝恣意败坏礼法,破坏祖宗承嗣制度的行径,带着一干臣子,犯颜直谏。
    大约在直谏中,情绪激动之下,柴老先生等大臣一时口快,提及往事,戳到了靖宁帝那「也是次子」,「帝位来得不够正统」的逆鳞,靖宁帝大怒,以大不敬之罪,把一干犯颜直谏的臣子全拖出去砍了。
    大臣们在柴大儒英灵的感召下,秉着「武死战,文死谏」的神圣使命,接二连三地死命进谏,搏个青史留名。
    其间,有多人多次戳到靖宁帝逆鳞,把本就重病缠身的靖宁帝气得奄奄一息,觉得都是柴老先生带的头,积怒之下,便下令把柴家满门抄斩,以杀鸡儆猴。
    跟这道灭门圣旨一起下达的,还有两道废立圣旨,一道圣旨以太子性情刚愎为由,硬是废黜了长子的储位,改封昭王,着令即刻赴封。另一道圣旨册立次子为太子,入主东宫。
    靖宁帝发了话,谁敢多言,柴家便是榜样。
    不得不说,同样一件事,靖宁帝比神光帝,真是强势狠辣得太多了。
    大臣们直言死谏,以求博个忠名清名,但如果要连累家人一起遭难,那就得慎重考虑了。这一下,大臣们全都闭嘴了。
    于是靖宁帝拖着病体前往太庙祭祀列祖列宗,禀告太子废立之事。
    靖宁帝本就重病缠身,虚弱之极,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祭祀回来,次日便驾崩了。
    鉴于前太子刚刚离京赴封,为防有变,新太子的势力不等出服,拥护着新太子直接灵前继位,年号乐章,等出孝之后再行登基大典。
    靖宁帝驾崩之时,诛杀柴家的圣旨还在路上,当时有大臣向匆匆继位的新帝进言,请求快马加鞭追回靖宁遗旨,饶赦了柴大儒的家眷。
    毕竟柴大儒只是犯颜直谏而已,又不是真犯了什么不可饶赦的大罪,现在朝势变了,已经没有杀鸡儆猴的必要了。
    可新帝为了彰显孝心,子不言父过,要是先帝一死,下达的旨意就可以随便被篡改作废,那先帝的脸往哪放?因此,新帝楞是坚决不肯追回先帝遗旨,还是让那道遗旨送到了金川,把柴氏满门抄斩了。
    因此,三爷楚英豪说柴氏满门是被靖宁和乐章两个皇帝联手抄斩的,这话,倒是事实。
    既然是抄斩满门,禁军当然要去把柴氏母子抓来砍了。不想安若王爷拒不交人,禁军不敢硬闯王府捉拿,便火速回报乐章帝。
    乐章帝想着反正已经把柴家大部分人杀了,这道遗旨也算执行过了,倒不必对柴氏赶尽杀绝。
    再说,安若王是皇叔,辈分高,名份正,又握有神光密旨,自己委实不好跟这位皇叔硬磕。
    三者,他正跟闻讯返回的前太子昭王内斗到紧要关头,没精力同时跟安若王开战。
    于是乐章只得允了这个人情,让禁军撤离和岐州,不必拿人了。
    乐章帝对于那些阻止先帝换储的大臣,倒不记恨,虽然明面上没有给那批死谏大臣昭雪安抚,不过暗地里,还是对他们的后人有所照顾。对柴大儒的照顾,便是优先录用升迁柴氏门人弟子。
    因此,柴老先生死后,他在儒学上的声望却更上一层楼,他曾教导过了弟子,纷纷出仕,在朝堂上颇有势力。
    照说,柴氏母子避难在安若王府的事,不算秘密,可十五年间,竟没有一个柴门子弟前来看望过柴氏遗孤,甚至连封信箴也没有。邹凡尘也和所有柴门弟子一样,从来没有跟柴氏母子联络过。
    一方面,乐章帝为了补偿柴大儒,重用柴门弟子,另一方面,柴门弟子对柴氏遗孤不闻不问,冷暖两重天,难怪时倾会冷嗤邹凡尘,拒绝写信相求。
    看出时倾被触动了情绪,心头不高兴,元恺的中衣同脱了一半,心疼地把时倾揽在怀里,拍着背宽解道:莫气莫气,咱们就是借这个由头,写信把那姓邹的诳到王府来。他来了就完事,拜不拜师无所谓。
    时倾听懂了,世子叫他写信,只是想把邹凡尘诳来王府,有些蔫蔫地问:这么多年,邹子濯先生对我们母子都不管不问,这会儿我写信去,只怕他理都不会理我。
    再过一月,便是你的十八岁生辰了,父亲的意思,是想你写信,请姓邹的在你生辰那天来收你入门。
    快满十八岁了?时倾这段时间心头压着巨石,完全把生辰给忘了。他心头冷笑,脸上谄笑道:真是难为世子爷,还记得我的生辰呢。
    不是,是我跟父亲说要给你过生辰,父亲才想起来,让你给姓邹的写信。
    是啊,他一个在王府避难的小孩子,世子爷怎么会记得他的生辰?整个王府,记得他生辰的,大约只有元恺和卓夫人吧。
    时倾已经记不得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元恺总会在他生辰之日,送他些精美的小玩艺儿,跟他说:小倾,今天是你的生辰,你要一辈子开开心心的。
    这些往事,回忆起来,每每都让时倾感动,在这冷漠势利的王府里,是元凯带给他少有的温暖。
    时倾情不自禁地抬手环抱着元恺,有些动情地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谢谢你每年都记得那个日子。
    哎,客气什么,每年你也给我庆生了的。元恺说着,放开时倾,把中衣脱了,拿起扇子扇风,叫小厮去打盆凉水来擦擦汗,再穿居家凉衫。
    元恺是小世子,王府里每年都会替他庆贺生辰,时倾不用去记,自然便能知道,也不必费心准备礼物,到时跟着府里的其他人,向元恺道贺一句吉祥话,就算完事了。跟元恺给他庆生比起来,敷衍之极。
    不多时,小厮打了水来,元恺索性把上衣脱了,叫小厮拿巾子给他擦身体。
    时倾坐一边看着,沉吟道:我一个素未昧面的后生晚辈,给子濯先生写信相邀,恐怕没那么大面子,请不动他。
    父亲说了,凭你的面子自然请不动他。不过他看在柴老先生的面子上,一定会来。
    我跟母亲在王府寄居十几年,那子濯先生从不过问。我看呀,只怕祖父的面子也不管用。时倾略垂着头,把玩着扇子,闷闷地说。
    不然!不然!元恺转过身,让小厮给他擦后背,说道:想是五姨有些事,没跟你说。令祖父柴老先生虽有二子,却都是不成器的,继承不了他的学问衣钵。那邹凡尘聪慧好学,踏实勤勉,是门下弟子中的佼佼者,柴老先生怜他出身贫寒,凡事多有帮衬,拿他当自家后辈子侄相待,情份很是亲厚。
    其实,时倾听母亲说过:柴老先生只有两个儿子,老大喜风花雪月,跳脱不羁,这是时倾的大伯;老二爱经商理财,市侩狡黠,这是时倾的父亲,两个都不是做学问的人。
    这个邹凡尘在治学上十分严谨,很好地吸收了柴老先生的柴门儒学精髓,在柴老先生还在世时,便是公认的柴门儒学继承者,假以时日,也会成为当代大儒。
    本来柴老先生一直拘着自己两儿子做学问,闹得父子三个都很痛苦,自从出了这个邹凡尘,父子三个都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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