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亦徐夸了句:“妈妈以前好可爱。”
    顾母大抵也觉得有趣,忍俊不禁:“那时候还小。”
    母亲一一指出里面的人,告诉顾亦徐是谁。
    居中坐在最前的两位长辈,笑意和蔼,是徐苓君的祖父祖母,她在相片中的站位,最靠近老人,徐清凤、沈芳林等子女都排在后面,可见当时在家中地位受尽疼爱,也与二老祖孙情最亲厚。
    小辈中照片上只有两个,表哥徐政安被舅母抱在怀里,吴英理更小,不足满岁,尚在襁褓之中,其余剩下的哥哥姐姐们都还没出生。
    顾亦徐感慨:“太姥爷和太姥姥以前肯定很疼妈妈。”
    顾母眉目温柔,注视着女儿。
    “他们倘若在世,也会很喜欢你这个重外孙女。”
    “我知道。”
    顾亦徐抿唇笑,“这就叫爱屋及乌。”
    “你外婆年近四十难产生下我,所以格外偏爱,你的两个舅舅,都比我大很多,作为兄长一直照顾我。”顾母说:“我在徐家长大,养在祖父母身边,他们慈爱博学,传授我许多为人处世的学问,后来嫁给你爸爸,也没受过什么委屈。”
    “平心而论,我前半生可以说是顺心如意,往后几十年,担忧不下的只有你。”
    “你外婆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也只生了你一个孩子。”
    “亦徐,你对妈妈而言,是独一无二的。”
    顾亦徐心口一软,忍不住扑到顾母怀里小声撒娇,黏糊地叫妈妈。
    徐苓君揽着她,叹道:“一一,你要相信世上只有父母绝对、永远不会伤害你。”
    “除非迫不得已,但那也是为你的未来着想。”
    这段时间亦徐的表现她看在眼里,担忧只增不减,女儿难受,做母亲的又怎么心安?
    她不否认,提出两个月的期限,是在强人所难。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程奕能为亦徐做到这一点,她才能信任这个年轻人。
    和程家相对,代价不会小。
    她若将程奕纳入保护圈,徐家极有可能因此平白多出一个劲敌。
    徐苓君得有一份强有力的证明,让她知道这么做是值得的。
    ·
    ·
    顾亦徐微微怔住。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这些道理她都懂得,“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
    亦徐看出母亲神情有一丝疲惫,主动靠过来,“妈妈,我给你按摩吧。”
    揉了太阳穴没一会儿,徐苓君轻轻拍了拍,示意停止。
    “不用了,你出去和姐姐们玩吧。”
    “早上在祠堂前,你和英理她们不是说好逛庙会?”
    顾母起身,理了下外衣翻领,“我去看看你外婆,她应该起床了。”
    ·
    迈进六抹菱花隔扇门,厅室内,女孩子们都在喝茶,下午相约一起观赏镇上的酬神胜会,如今时间还早,她们坐下来闲磕。
    其中一个恬淡淑雅的女孩正讲着话,长相文静秀气,徐苓君一来,她们停下话头,起身和长辈招呼。
    徐苓君看向那人,含笑问:“好久回国一趟,昨晚休息好么?”
    沈玉颜颔首。
    她歉声道:“早上事多人忙,没来得及和您说上话。”
    身后顾亦徐一直冲她笑,沈玉颜眨了下眼睛回应。
    今早祭祖,无论如何不能错过时间,沈玉颜于昨天傍晚赶到古镇,她代表沈家过来,徐苓君嘘寒问暖几句,问她父母、兄弟姊妹,还有外婆的近况,得知一切都好,内心宽慰,之后便走了。
    下午,顾亦徐和姐姐们去到庙里。
    沿街集市到处都有小贩叫卖,小巷熙攘,客流如云,密得落不下脚。
    一年好不容易到头,在外地打工的人都回来了,古镇近些年被开发成旅游景点,不少游客慕名前来,到处鱼龙混杂。
    岸上拥堵,她们遂改坐乌篷小船,泛舟小江上,看到哪处新鲜有趣,便靠岸停留片刻。
    一路走走停停,顾亦徐中途买了个捏瓷人,白身粉面,憨态可掬。
    她们乘舟于溪中,经过一处临水而建的戏台,有人在台上唱戏。
    顾亦徐听得一知半解,吴英理等人觉得耳熟,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是哪出戏文。
    沈玉颜细细听后,最先道出,唱的是《破幽梦孤夜汉宫秋》。
    说来也奇怪,她分明是生在国外的儿女,却是在场众人里最懂戏词的。
    顾亦徐默念遍名字,汉宫秋。
    “这是和汉朝哪个典故有关?”
    沈玉颜回:“昭君出塞。”
    西汉元帝时期,汉军数次征战匈奴,北戎在接连打压之下,内部割裂为南北匈奴,南匈奴呼韩邪单于不敌兄长北匈奴郅支单于,遂向汉朝称臣归附,自请为婿。
    王昭君原为汉宫宫女,因才貌过人,被元帝赐婚和亲。
    《汉宫秋》为元杂剧,自元代汉人改编后,和正史有一定出入。
    在这出戏中,元帝与昭君两情相悦,小人毛延寿其中作祟,将昭君美人图献给呼韩邪单于,单于垂涎美色,以武力胁迫美人和亲,文武百官无一人可用,畏惧匈奴势强,皆劝帝王割爱,以美人换江山和平。
    汉元帝无可奈何,只能在灞桥亲自送别昭君,回宫后神思凄哀,悲痛万分。
    /返咸阳,过宫墙,绕回廊,近椒房,月昏黄/
    遥隔江面,戏声传来时沾染水汽,柔更柔,悲更悲。
    沈玉颜娓娓道来,亦徐好奇:“那昭君知情么?”
    “是否知情不重要。”
    /夜生凉,泣寒螀
    绿纱窗,不思量/
    帝王昏庸,臣子无能。
    纵有美人,也不能保全。
    只能眼睁睁看着昭君出塞,最后投河自尽。
    “汉室衰败没落,元帝软弱。”
    她轻摇头:“除了和亲,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
    ·
    船停登岸,不远处便是座寺庙。
    小时候,顾亦徐来过这里逛庙会,庙里的老师傅听见她们说话,知道是附近那所大宅子的孩子,今岁跟着长辈们回来贺冬的,说是故人相熟,送了她们一人一个古法手镯。
    那时环口大小正好般配,后面长大了,顾亦徐带不进去,摘下来留着。
    时隔多年,重游故地,师傅已经不在这了。
    听庙里的和尚说,他老人家前几年便还俗去了。
    酬神吉日,祭谢神灵。
    庙里香客成市,酬谢最多的是财神,金银纸元宝扎成堆,烧给神仙,求得是个发财庇佑。若成真了,来年需得到庙里还愿。
    拜神上香后,从寺庙大门出来,旁边一溜街市集,挨个边走边看过去,期间她们路过古玩当铺,老板就地摆摊,地面上铺一大块布,木箧压在布边,青铜器、鎏金古董、紫泥耳炉等等古玩摆在上面,任客人挑选。
    顾亦徐目光被一物吸引住,适才停下,沈玉颜心细,问道:“看中了哪个?”
    她相中的是一枚鱼纹和田墨翠,形状椭圆,纹理细致。
    吴英理探身,凑上前瞧一眼。
    “这块裸玉色泽漆黑,长得规整,拿金或银打个底座,缀上小珠子,弄成长命锁的样式,应该挺好看的。”
    她职业病犯了,下意识从设计角度给出建议,老板闻言附和:“小姐好眼光,既然大家都是识货的,原价八万四,我给打个折,七万九。”
    沈玉颜笑了下,“七万九?”
    “老板,你这玉品相不错,但质地不够细腻,摸上去手感也就一般,没有收藏价值。”
    “再便宜点。”
    商量过后,老板不同意还价。
    “太贵了,买不起。”
    顾亦徐直言:“我们哪有那么多钱。”
    “家里比这块好的和田玉多得是。”边上沈玉颜也劝:“亦徐,我们走,当谁没见过好玉么?”
    眼见顾亦徐抬步走人,“哎!”老板吆喝,“这可不是一般的玉,这块玉通灵——”
    “拉倒吧。”吴英理一言道破:“这条街上所有卖古玩的都说自己家的通灵,要不就是皇帝贵妃御用过的供品。”
    这话骗骗寻常游客差不多,吴英理听出他的口音,用家乡话说:“我们就是住这的本地人,阿叔你怎么能骗同乡呢?”
    她们一唱一和,把老板唬住了。
    他见这几个女娃娃的穿着打扮,应该家境殷实,才狮子大开口,没想到对方根本不上当,送上门的生意没道理不做,几番推敲下,还是谈妥了,顾亦徐只花了三万出头买下。
    以这块鱼纹墨玉的品质,三万块的价格偏高,但也差不了太多。
    回去路上,沈玉颜奇道:“你好像很喜欢这块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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