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旁边亲眼看着,何蕴西饱含暗示的眼神在程奕身上停留、游走,那蠢蠢欲动的兴奋感,简直呼之欲出。
    她想出声,立即阻止,心口沉闷得像被无形的手紧紧握住,因私有领地被侵犯感到嫉妒和恼怒。
    ……
    可到底,没能做什么。
    眼睁睁看着,任由程奕和别的女生勾搭暧昧。
    而程奕从始至终,没再往她身上分出一丝余光。
    顾亦徐双目酸涩得想流泪,却不想被看出如此难堪的样子,盯着地面不说话。
    这么多年了,她一点长进都没有,一旦遇到棘手、焦虑恐慌的问题时,仍然只会选择逃避。
    正如当年处于舆论中心,被污蔑诽谤,也只会捂着耳朵躲起来,钻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角落。
    没用,懦弱。
    曾经身边有应柠保护,如今旁边又有谁,能来帮她?
    边上,顾泽临看着顾亦徐,又看看程奕,以一种新奇,探究的目光在两人间打转。
    顾泽临处于观望状态。
    他对何蕴西与应柠间的过节并不知情,所以没懂何蕴西今晚在搞什么戏码,也不明白何时顾亦徐身边多了个模样如此清俊的陌生男人,两人自打碰面起,便透露着生疏古怪,不似寻常朋友,可要说没半点瓜葛,又不尽其然——纵使关系再冷淡僵硬,旁观者瞧着,也直觉他们之间插不进第三个人。
    程奕懒得理会这群人怎么想,直接抬步走人。
    顾亦徐慢半拍,腾地从沙发上起身,追上前去。
    身后有人叫住她。
    是何蕴西。
    “这就走了,还没结束——”
    顾亦徐忍无可忍。
    即使是水做的性子,也不意味着会一味退让,顾亦徐通红着眼,呛声回去:“闭嘴。”
    何蕴西颇感意外。
    她微挑起眉,众人望着两人的背影一前一后离去。
    susu不知天高地厚惯了,近来又被周竟宠上天,不由嘟囔:“这两人真扫兴,闹得什么呀,搞得我兴致都没了——”
    她本来正玩在兴头上,被这么一打断,想发两句牢骚抱怨。
    话至一半,却见顾泽临半眯着眼,斜睨过来:“你说什么?”
    “……”
    都说顾家人护短,今日算是见着了,自家人关起门来怎么打骂都行,唯独听不得外人说半句坏话。
    好比顾泽临和顾箐关系这么差,姐弟俩水火不容,恨不得见面死一个,可若是谁在他面前说顾箐哪里不好,顾泽临能直接翻脸,照打不误。
    周竟和顾泽临长年累月混在一处,哪能不知他那副德性?见之忙哈哈打了个圆场,对女友压低声音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小点声!”
    susu撇撇嘴,满不情愿地收声。
    亦徐顾不上和何蕴西较劲,程奕走得很快,顾亦徐连上两层楼梯,直到出正门才追到他。
    “程奕——”
    他充耳不闻。
    顾亦徐只好一路小跑,拦在跟前,主动去牵他的胳膊。
    “你别不和我说话。”
    程奕挣扎一下,似乎要甩开,亦徐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你别这样……”
    夜幕之下,白色洋房孤零零地伫立其中,远处背景是宛如星罗棋布般的高楼林立,鳞次栉比,高耸入云,由钢筋水泥和玻璃幕墙构造的城市森林空洞冰冷而华丽,在深夜之中,像一个个漆黑的庞然大物,匍匐在左右,居高临下藐视这群低微而渺小的生物,似乎随时将他们一口吞噬。
    仲冬临至,树木上只挂着零星叶子,鲜花仅仅盛放在后院温室中,鲜艳娇嫩的花瓣是如此脆弱,禁不得一丝寒风。
    蒙蒙路灯照在身上,竟比月光还明亮。
    在接近零度的气温中,程奕挣开她搭在小臂上的手,反手紧握住不放,将人一把拽到怀前,冷声质问:“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你知不知道你玩失踪的那段时间,我在想什么?!”
    顾亦徐一个人开车出门,几个小时音讯全无,程奕克制不住往坏处想,倘若亦徐因为他们闹得不愉快,一气之下跑出去后遭遇任何意外,他根本无法原谅自己。
    顾亦徐不是有意断联,但即使她看见程奕的电话,大概率也不会接听。
    “我接了又能怎么样。”
    她轻轻吸气,缓解鼻尖酸涩,嘴唇开合间在寒冷中呵出白气。
    “你会认为自己错了么?我们还是要争吵。”
    顾亦徐难过道:“程奕,我可以接受我们因为别的事情发生争执,但你不能这样没来由地怀疑我的父母。”
    “没来由?”
    程奕面色微寒,几乎一字一顿,“——你认为我在胡搅蛮缠?”
    “这件事是你先挑起的。”
    “我说的哪一点没有根据!”程奕反问:“到底是我故意猜测,还是可能的事实摆在面前,你不敢承认?”
    他的考量本没有错,一切迹象表明庭纾与顾家之间联系不简单,在今晚来到这之前,任是谁都不会想到背后竟然是顾泽临在捣鬼。
    “但我刚才发现庭纾是我弟的女朋友,所以才会和顾家扯上关系。”顾亦徐如实说:“这才是事实。”
    “就算没有得到佐证,我依然不会认为我爸在外有别的孩子,除非我亲手拿到那份dna检验报告,证明她与我爸是亲生父女的关系,否则我绝对、也不可能往这个方面怀疑。”
    “可是你呢?”
    声音不自主地哀怨,还有满心质疑:“程奕,你扪心自问,你到底是在替我着想……”
    “还是从你的立场上,做出自己以为最有可能的猜测?”
    他说十五岁以前的过往,不会向任何人倾诉,其中同样包括她,顾亦徐尽量理解,她也有未向程奕坦白的往事,她坚信两个人走到一起,现在和未来的意义远胜于过去,沉迷于那些不光彩的过往并非好事。
    但程奕每次提到他的父母、家人时,那种讳莫如深的态度,简直恨不得世上根本没有存活这群人。
    这种无法言述的极端憎恨,顾亦徐不明白,但她在试图劝慰自己接受——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一样好运,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
    所以平时程奕那点负面情绪起伏,她都没有放在心上,相反处处谨慎细微,谅解和包容是她所能给予程奕最大的心理照顾。
    她真切地希望程奕能忘却不幸的经历,摆脱那段家庭阴影,可是,这不代表他能够以此作为理由,去恶意揣测她的家人,质疑她父母的感情。
    她理解程奕,但不是这样委曲求全——
    她爸妈只有她一个女儿,如果不能维护父母颜面,怎么称得上是合格的子女?
    程奕闻言遽然变色,不可置信看着顾亦徐。
    难以相信这种话会从她的口中说出。
    “你下意识的想法,不就是这样的吗?”
    顾亦徐顿了顿,还是说下去:“你因为你父母出轨的事,就认定别人家庭也是如此——”
    “你有一对好父母,所以可以义正言辞地来指责我,我没有,所以只会卑劣的猜忌。就是这个意思?”
    程奕第一次表现的如此急躁、焦虑。
    和控制不住的寒心。
    程奕自是无法理解顾亦徐满心满意对父母的爱护,冒犯她的父母是不对,但夫妻间的感情他无法坦然接受。
    他从未接受过来自家庭的温暖。
    那位美艳动人的模特母亲成年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拍时装杂志、斥巨资打造的电影,出席品牌大典……她爱自己的容颜和身材胜过一切,因为恨透了强迫她的男人,同样厌恶上了程奕,对亲生儿子从来不管不问,纵使看到他受到残酷惩罚也无动于衷;而那位威严冷峻的父亲只会任意施加自己想要的手段,为所欲为,驯犬般禁锢、不断鞭笞他,只要折腾不死留口气就行。
    这么多年来,他为了从非人黑暗的环境,融入到正常社会中,将自己层层包裹、束缚,压抑所有负面情绪,伪装出精致完美的假面。
    他过往总是尽善尽美,在师长面前是个值得关怀爱护的学生,在同龄人中是外冷内热、关键时刻不留余力帮助的知交好友,在队内是正经严厉,又耐心包容的队长,在顾亦徐面前是个无可挑剔的完美情人,深情专一,处处体贴入微。
    他表现得如此优秀,再苛刻的人也很难挑出错处,以至于周围所有人下意识忽略了,他不过是个刚满二十岁,初入茅庐的年轻人,冲动意气是正常。
    他以为自己摆脱了阴暗,洗刷尽污垢,是个干干净净、问心无愧的人。
    但从暗处走来,怎么可能光明磊落?
    ——学识教他放低姿态,包容谦虚,做个温和有容的人;
    然而,过往阅历却只教会他狭隘、傲慢和刻薄!
    以往能让程奕情绪失控的只有那对惺惺作态的夫妻,如今又多了一个人,就是顾亦徐。
    程奕终于表现出符合年龄的不稳重,情感压制过了理性。
    “所以这就是你一声不吭,跑到这找清静的理由?”
    程奕眼睛都赤红了。
    语气变得凌厉,咄咄逼人:“你觉得我已经无可救药,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换个能理解你、能理解你父母的人在身边是吗?”
    “……”
    顾亦徐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想,矢口否认:“我没有——”
    光是回想刚才的场景,程奕顿时怒火中烧,根本听不下解释:“可你就是在这么做的!”
    他愤怒甩开顾亦徐的手,连带将人推开。
    顾亦徐表情茫然又无措。
    隔着不足一米远的距离,却宛如道鸿沟,程奕直直盯视顾亦徐,寒声道:“我给你两个选择。”
    “你是要留下来,继续和那群人玩该死的破游戏——”
    “还是跟我回去。”
    顾亦徐头垂得更低,心想他们的问题没有解决,相反,还有愈演愈烈的节奏,如果此时糊里糊涂地和程奕回去,那她出来的意义在哪?
    没有回答,以沉默相对。
    然而这副模样落在程奕眼中,不亚于否认,变相误解到另一层意思。
    程奕不禁再度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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