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母应了,将抹布递给他。
    程奕在旁边静静看着,等冯嵩宇擦干净后,苗苗叫他:“哥哥,吃饭。”
    指着袋子里的另一个没开封过的餐盒。
    冯嵩宇冲妹妹笑了下,尽管她极大可能看不到这个笑容。
    “晚点,哥哥先和人说几句。”
    此时方才看向程奕,他叹了口气:“来,进房间跟你解释。”
    他们进了里边的寝室,开灯,冯嵩宇合上门。
    自冯嵩宇进门后,程奕始终一言不发,眼下两人独处,他才蓦然出声。
    “你母亲和妹妹在这住了多长时间?”
    冯嵩宇道:“我妈告诉你了?”
    程奕眼神指向冯嵩宇睡的床位,“你床上有睡过的痕迹。”
    “沙发上也有枕头和被子。”
    冯嵩宇总不可能分|身,跑到两个地方同时睡觉。
    “她们住多久了?”
    “不到一星期。”冯嵩宇说:“我睡沙发,我妈带苗苗睡在床上。”
    程奕点点头,又问:“为什么住在学校里。”
    冯嵩宇表情复杂,见程奕回寝室后,便猜到他会发现,而且目前看来,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如实告知了。
    过了几分钟,大致交代完后。
    “苗苗病情结果已经出来了,双眼晶状体脱落,必须尽快进行手术。”冯嵩宇道:“手术安排在下周,她到时提前三天住院,我妈陪床照顾。”
    从检验结果出来,到手术进行前三天的这段时间,冯嵩宇为了节省费用,没有在宾馆租房,而是将冯母和妹妹接到宿舍住;吃饭刷校内食堂,比买外面的饭便宜。
    要不是手术费用太高,他爷爷奶奶生病,冯母自生育后身体一直病痛不断,全家只靠他父亲一个人收入支撑,尽管冯嵩宇这学期找了三四份家教,但那点收入对于家庭因意外疾病产生流水似的开销而言,不过杯水车薪。
    否则,他何至于想要把母亲和妹妹接到宿舍住?
    但冯嵩宇心想,这寝室也有程奕的一份,他事先没经得人同意,有些理亏。
    但相信事出有因,程奕也会理解。
    冯嵩宇看程奕脸色,低声说:“你最近都没住在寝室,我妈在外面租宾馆也要花钱,所以想着让她们在这暂时住两三天。”
    程奕默默听完,道:“不行。”
    冯嵩宇咽了口唾沫,“你什么意思?”
    他把姿态放的这么低,任是个有同情心的人,都不会连这点举手之劳都不肯帮。
    “意思是拒绝,我不同意。”程奕面不改色道。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时间过得比想象中快,稍作耽搁,回到深云湾已临近十点。
    将背包里的书一一摆到置物架上,裤兜里连续震动几下,程奕拿出手机。
    看了眼。
    ——都是来自冯嵩宇的微信消息。
    三条全是语音。
    程奕即使不点开听,也能猜到内容会是什么。
    没回,把手机搁到床头充电,捡起床尾长凳上的睡衣,进浴室洗澡。
    打开花洒,水流携带潮湿升腾的热气一股脑涌出。
    片刻后,镜面上凝结一层细小水珠,大理石瓷砖铺就的墙壁、地板被濡湿,深层纹理却如同经过水磨般更为突显。
    氤氲雾气中,程奕任由温热的水淌过全身,打湿黑发、脸庞。
    各种杂音被隔绝,耳边只听到水流声响。
    他身心泛起一丝疲惫,还伴随着内心那股,说不出的轻微烦躁。
    他感到荒唐。
    世上有人坐拥厚禄,却贪得无厌,犹不满足,有人却为最基本的健康费尽心力,连治疗手续费的筹备都困难。
    程奕不禁想到自己,他如今正值年轻,无病无灾,所以倒也过的悠闲自在,倘若哪天病痛突然袭身,孤身一人也没什么好担心。
    他没有家人,没有牵挂。
    他享受生活,爱情,却不热爱生活,也不愿意被婚姻束缚。
    ·
    ·
    一个半小时前。
    寝室内。
    “九月份的时候,苗苗闹肠胃炎,我回去照顾她时,却发现她的双眼近视300度以上,当时在老家医院没检查出什么。”
    “她年纪小,因为早产比同龄人发育得慢些,很多时候还不懂得怎么描述,后面情况越来越严重,眼睛不舒服时和我妈讲,她没太留心,只以为苗苗是说不习惯戴眼镜。”
    冯嵩宇简单交代,“直到上个月,家里人发现她几乎完全看不清任何东西。”
    “怎么会晶状体脱落?”
    “先天性发育不足。”冯嵩宇回:“是早产导致的。”
    程奕继续听着,“我们家那边医疗水平不行,没几所好医院,他们说苗苗才五岁,她的虹膜结构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人工晶体植入手术的成功率低,建议到省市医院找有经验的专业医生做。”
    这一个月他跑前跑后,在学校和家里来回波折,全都是为了苗苗的病情。“我已经咨询过了,市内东大附属医院的眼科在这方面是权威,主治医师是校医学院的邓教授,我提前半个月预约到他的专家号,手术就安排在下周。”
    “所以我想。”
    冯嵩宇说明来意,神情恳切:“在苗苗住院前,让我妈她们在这宿舍暂住几天。”
    “为什么?”
    冯嵩宇错愕,怔愣一下。
    程奕终于把疑惑问出口:“为什么要住在这里?”
    “宿舍并不方便。”
    床是单人的,苗苗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冯母带着她睡也会有些拥挤,而且床位在上铺;客厅空间有限,摆放的沙发不适合一个成年男性睡;门口不能自由进出,需要刷校园卡,整栋楼里住的都是男生……
    从刚才短暂相处来看,冯母客气含蓄,苗苗是个乖巧懂事的可爱小姑娘,却意外遭遇这样的变故。程奕抱有同情,却无法理解这是在做什么。
    冯嵩宇抿唇,没有立刻回答。
    承认自己的短处,尤其是家境上的困难,总是需要勇气,羞耻心在作祟,令他感到挂不住颜面的窘迫。
    程奕却仍在等他的回答。
    最后,冯嵩宇自暴自弃般放弃隐瞒,“因为我想节省开支。”
    “苗苗的手术费太高,我们现在还在借钱筹款。”
    程奕显然意外。
    他记得冯嵩宇曾提到过,父亲是某银行支行的副行长,在当地收入不算低,何至于女儿治病的钱拿不出?
    冯嵩宇对此解释:“我半个月前挂的号,当时手术费已经准备好了。但我爸玩高杠杆,现在资金被套住,在股市里拿不出来。”
    “……”
    他自嘲地笑了下:“其实最算没有这件事,我家也差不多了。”
    他爷爷奶奶退休后,全家就靠他爸一人撑着,原本当初冯母生育二胎前,也有一份稳定收入,家境不说大富大贵,但也平凡殷实,儿子考上国内顶尖学府,他们感到身边孤独,满怀期待养育女儿,却没想到这是整个家庭的转折点。
    苗苗先天体弱,住院吃药打针是家常便饭的事,冯母为此只能辞去工作,她除了照顾孩子,还要看顾两位老人,加之自己高龄生产留下亏虚,身子精力大不如从前,每月滋补汤品中药没停过,但总不见好。
    冯父肩头上的重担陡然加剧,两年间一下老了许多。冯嵩宇还是个学生,他清楚家里情况变了,当初考上研究生时,也在犹豫是尽快出来工作,还是留校读研。冯家父母不希望儿子浪费辛苦考取的名额,鼓励他继续读下去。
    冯嵩宇在课余间隙,找了几份家教贴补家用,他在上大三后,从未动用家中一分钱。
    但这不够,远远不够。
    家庭需要开支的地方太多,除了提供冯嵩宇上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外,房贷、车贷、保险……各项压在冯父一个人身上。
    若苗苗是个健康的孩子,冯母没有因生产落下病根,那么他们还是日子过得简单幸福的一家人。
    但偏偏不幸,事与愿违。
    冯父迫于无奈,去投资高风险、高杠杆的理财产品,原以为自己作为专业人士,能赚取点利得,却不料本金被牢牢套住,连原先留给苗苗治病的手术费也栽在里头。
    许多看似安稳而平凡的千万个家庭,只需一场病痛,足以击垮那层脆弱的幸福。
    健康是上天赋予每个人最珍贵,也最容易忽视的礼物。
    ·
    ·
    听到程奕的话,冯嵩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质问:“你什么意思?”
    程奕直视他,字句清晰:“意思是,我拒绝。”
    “我不同意她们住在这里。”
    冯嵩宇的眼神登时变了。
    他觉得程奕凉薄的语气无比陌生。
    冯嵩宇为了筹集手术费,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医院那边是半个月前挂的专家号,如果不能在指定日期前补齐费用,那么手术将被取消,下次预约又不知要排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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