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曼言开口提要走前,傅临江打断她:“曼曼,躺在这里挺无聊的,你陪我说说话吧。”
    人家是为她才受的伤,于情于理,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许曼言低声答应,又没完全随了傅临江的意:“那好,我再坐会,等陆冕抽完烟过来我再走。”
    “你还不明白吗,”
    傅临江的脸因为失血过多有些苍白,他轻笑着,肩膀微微颤抖,“陆冕他知道我想和你呆在一起,才不会马上回来,故意避开的。”
    许曼言垂下眼睫,默然不语。
    傅临江的手如那天上救护车前,紧紧牵上她的:“曼曼,经历过这一次,你可以多相信我一些吗?”
    “傅临江。”
    许曼言声音轻柔又极致冰冷,“谢谢你这次救了我。所以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什么事?”
    “我说考虑一下,给你机会,让我们两人重新开始,其实是假的。”
    第八十四章
    房间里空气微微凝滞。
    挂在墙壁上的时钟滴答滴答作响, 平日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声音,每一下都清晰地敲击在心坎上。
    傅临江觉得自己像参加了冰桶挑战一般,兴冲冲的头脑发热, 转眼被摁进了冰水,彻底凉到了骨髓里。
    半晌,他拿开遮在眼上的手, 静静地看着许曼言, 许曼言不闪不避, 任他目光胶着在自己身上。两个人像是在较劲一般,看谁更沉不住气, 先开口说话。
    最终还是傅临江先打破了沉默。
    他的神情除了带了点伤病的疲倦乏累,还算稳定正常。
    “是真也好,是假也好, 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
    “因为我不想再骗你了。”许曼言叹了口气。
    她有些不忍看傅临江的眼睛, 那样一双明亮而深情的眼睛,在经历了生死以后,很难再轻易怀疑里面感情的真实性。
    但就是因为真实,反而又生出恐惧,不想碰触。
    之所以晚了两天才过来看病, 是考虑了又考虑怎么开口,话要捡能说的说, 既不能全盘托出, 也不能全部否定。
    许曼言闭了闭眼, 努力保持冷静, 卸下傅临江目光对她带来的情绪上干扰。
    “实话实说。刚回c城时, 我心里的确还有那么些怨恨, 非常不愿意你出现在我面前, 因为你的每一次出现,都在提醒着我,自己曾有过一段多么失败的过去。那段过去太黑暗了,让我恨不得脑海里能有块橡皮擦,能通通擦得一干二净才好。”
    傅临江静静听着,神色莫名,在许曼言提到橡皮擦时,目光黯了黯。
    他的嗓音低沉而沙哑:“对不起,是我的错。那时候我没有处理好我们俩之间的问题。”
    许曼言摇了摇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告诉你,不是为了翻旧帐。”
    她继续说道:“在你发现西米和你有血缘关系的时候,我其实没有表现的那么镇定,甚至生气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消停,又给我带来新的麻烦。所以我想,既然你死气白赖地找上门来,不管你是真情还是虚情假意,我顺便报复你玩弄你的感情,也只是刚好报复当年你和我结婚的欺骗。”
    “我没……”
    傅临江的否认,和他的面色一样苍白无力。
    许曼言抬起眼睫,狠下心将剩下的话说完:“你放心,我现在不那么想了。这次的意外让我看明白了一些事情。你对我……也许没有最开始想的那么好,起码也没有结束时以为的那么坏。我们俩,确实不需要针锋相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也许,在互相尊重的前提下,能够做朋友也不一定。”
    就这样吧……
    顶多只是朋友,不能更多了。
    谈及情爱只会心有余悸,更多,怕又是万劫不复。
    许曼言没有说出口的是,既然西米的病好得出乎寻常的顺利,回来目的已经达到,傅临江又有了不该有的妄念,为了避免大家再次走到尴尬的境地,是不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傅临江哪里知道她心里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只当许曼言心结已深,自己在鬼门关走一趟,落在她眼里也不过是刚刚融化了冰山一角。
    他紧抿着唇,安静听许曼言说完,低低嗯了一声。
    许曼言原以为,他听明白了,对她两人以后只是朋友关系的说法认可了,却又听见他语气沉沉地说。
    “曼曼,我这个人,自负聪明,在感情上其实很笨,没有什么技巧,也不知道走什么捷径,但我对你的感情从一开始都是真的。我相信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你能把我们之间的感情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也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让你一下子放下过去重新接受我不可能,所以我只能祈求,你可不可以不要封闭自己的内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好歹让我还有机会,可以再和你在一起。”
    ……
    许曼言秀眉微蹙。
    说来说去等于没说,又回到了原点。
    傅临江黑黝黝的眼在她面庞上轻扫,手又重新缠了过来,五指相扣,掌心的热度烫得惊人。
    “曼曼,再给我一次机会。既然不打算骗我了,这次是真的给,好不好?”
    清俊的眉眼干净深沉,情意满满。
    声音轻而上扬,带着点微颤的尾音,像把小钩子,钩得许曼言心神不宁。
    她失去了强装的镇定,慌乱中挣脱开手,站起身,“你先好好休息,别的事情,等你出院再说。”
    倒是没一口咬死拒绝。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于门后,傅临江视线移向纯白的天花板。
    他告诉自己,没关系,日子还长,徐徐图之。
    就算每次只前进一小步,谁知道若干次之后,他是不是终于能迈出想要的那一大步。
    ——————
    许曼言匆匆忙忙出门,走出住院部大楼时,正好撞见在门口闲逛的陆冕。
    他喊住了她。
    和傅临江离婚,许曼言对他倒是没什么意见,既然已经被看见了,少不得寒暄问候几句。
    “你也受伤了。”
    看着许曼言头上包缠的白色纱布,陆冕直皱眉。在他印象里,她是有些娇气的,一直被傅临江当宝贝护着藏着,经此一难怕是吓坏了。
    “不打紧。”
    许曼言语气出乎意料,淡淡的。
    陆冕:“有空么,有个事我想和你说一下。”
    都这么开口了,当面拒绝太不给面子,许曼言点了点头,跟他走到几米开外的长椅坐下。
    “说吧,什么事?”她问。
    陆冕张了张嘴,酝酿了下情绪。
    旧事重提,他有点不好意思。
    “就是……几年前,我生日那天。”
    才起了个头,许曼言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去,她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天,对她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那一幕痛彻心扉,几乎击碎了她全部的骄傲和信任。
    陆冕当时是怎么说的?
    他和傅临江两人,站在阳台上抽烟闲聊,没成想却被正好过来的她听见。
    “能有多喜欢?无非就是当年,你家老爷子想拿你的婚事和韩家做交换,让你娶韩冷月,交换韩家在董事会对你的支持,你不愿意,所以跑出去旅游,自己带个人回来。”
    ……
    “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不想以后在董事会还有个岳丈,结个婚搞得跟生意伙伴一样,不想和老婆在金钱上牵扯太深,所以找个家世普通的哪怕感情不好离婚时也好拿捏对方。”
    ……
    “当年的事,我还要谢谢你。”
    看着医院窗户外郁郁葱葱的绿植,许曼言眼神悠远而平静。
    “别别别,不该谢,你多打我几下,我心里还舒坦点。”陆冕忙不迭回答。
    许曼言万万没想到,会有一天,关于当年两人的对话,能从另一位当事人陆冕口中听到截然不同的版本。
    “那天就是我嘴瓢,胡言乱语,你听到的根本不是临江内心里真实的想法。后来我知道因为我的误导你对他产生了很深的误会,甚至直接导致你俩离婚,后悔愧疚得不行,想找你当面解释清楚,却一直没有机会见你。”
    是吗?
    许曼言只当陆冕是特地在给傅临江做说客,无所谓地笑了笑,半个字都不信。
    看她不咸不淡的模样,陆冕就知道她心里的想法,有点急了。
    “我可以保证。临江他对你绝对是真心,没有半分虚情假意。那时是我认识太浅薄,以为他那样冷淡的人,就算谈情说爱也理智得很,会将家族事业考虑了进去。其实是我认知浅薄,有些人多情其实无情,有些人看似无情,却实际上深情得很。”
    陆冕悔不当初,仿佛生怕许曼言不信,语速越来越快,“你刚走的时候,他的样子把我都吓到了。你知道心如死灰是什么样子吗,就是形容他那样的。人成天冷得可怕,眼睛里的光彩都没了,虽然事情依然安排的井井有条,但就是有哪里不对劲,跟个活死人似的,非常的木。”
    窗外正是艳阳天,炎热而沉闷,听着陆冕的描述,许曼言神色不动,心里已经像那蝉鸣一般,鼓噪了起来。
    她不想信。
    但又有一个声音在对立方提醒她,也许,这才是真相……
    陆冕继续自顾自长吁短叹地说着:“后来有天,我怕他憋坏了,把他喊出来喝酒,他可能也是想一醉解千愁,敞开了喝,喝到吐,终于绷不住了,居然当着我面抱着我哭。”
    未免兄弟太丢脸,他故意隐去了,傅临江其实是喝到神智不清,把他给当成了许曼言。
    “你知道吗,我和他也是一起长大的,除了他爸过世那次葬礼,就没看见他在别的地方哭过。再大的压力,再多的困难,他永远都那么从容淡定,唯独和你离婚,他怎么都形容不了,也淡定不了。”
    许曼言咬了咬唇,逃避地站起身:“好了,都是过去的事情,我和他现在是朋友关系,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不用再提起。”
    如果陆冕说的是假的,那么她当年,就是被傅临江给骗了。
    可如果陆冕说的是真的,她有些害怕承认,自己因为一个误会,付出了那么惨痛的代价。
    是真是假,天平的两端,她哪一边都不想倾斜,甚至连回望都不想。
    可陆冕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可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哪怕许曼言已经摆明了要离开,他依然在后面急急地说了句。
    “你知道吗,他甚至故意出了场车祸,差点连命都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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