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在那时正阳伯就已经身死,而屋中的灯要么是跟火折子有关的机关,要么是凶手所燃。
    如是凶手,按明心堂的所有人皆不是凶手,如若不是,那薛家人便有了作案时间。
    姜令窈道:“我还是觉得,凶手就是薛家这几人中的一个。”
    段南轲淡淡嗯了一声,发现两个人一直蹲在书桌前,便伸手扶着姜令窈起身。
    待她站稳,才道:“正阳伯近年来频繁出入归隐寺很是奇怪,归隐寺并不如长乐寺那般香火鼎盛,因此的主持思辨大师也不出名,只是隐在街巷市井里的小寺院,里面的法师一个巴掌数的出来,皆是念过三十的中年人,并无年轻学徒。”
    一个寺庙,若想香火鼎盛,怎么也要一代代传承下去,若是寺中皆是年长法师,一个小沙弥都无,反而显得怪异。
    姜令窈道:“此处大人可派人盯梢?”
    “已有缇骑潜伏在归隐寺四周,除了掌门思辨法事未曾出门,其余法师倒是会出门,不过也只是采买粮油等物,并未有何异常。”
    段南轲顿了顿,道:“对于归隐寺经常采买的商铺,以及经常出入归隐寺的香客,也已逐一排查,近日应该就可有线索。”
    姜令窈微微松了口气。
    案子交到锦衣卫手上,别的不说,光是逐一排查的能力,便是其他衙门无法企及的。
    难怪人人都怕锦衣卫,也人人都想当锦衣卫。
    两个人低声议论了薛定山几句,就听外面传来楚朽年的声音:“大人,顺天府送了验尸格目过来。”
    段南轲让他把验尸格目送进书房,跟姜令窈一起坐在扶正的茶椅上看起来。
    根据许青的验尸,死者薛定山死于胸口那把匕首。
    匕首的刺入位置非常准确,一击必中,薛定山当即心脏破裂而死。
    因为死者书房内有冰山,并不算炎热,死者的死亡时间大概就在昨日戌时至子夜时分。
    死者的身体已经全部尸僵,上身坐在椅子上,向后微仰,双腿伸直,只在腘窝处微有弯曲。
    死者身上并无打斗痕迹,凶手快狠准把匕首刺入死者心口,死者在毫无反应的情况下便猝死了。
    姜令窈看着这一份详细的验尸格目,眉头逐渐松开,她最后翻到了小学徒所画的死者尸体、衣物等异常处的图样,把目光定格在了鞋底的那一块蜡痕上。
    “我知道为何死者屋里亮灯了。”姜令窈如此说道。
    姜令窈指着死者的尸僵图样道:“你看,若是正常人坐在椅子上被刺死,即便尸僵,我们的腿也是弯曲在地上的,但死者却并非如此。”
    确实,早上他们搬运尸体时就觉得有些异样,现在看来这就是尸体最大的异常。
    段南轲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凶手杀害死者后,故意把他的腿拉直,直接伸进书桌的内膛里。”
    姜令窈眼睛里闪着光芒,那是破解谜题之后的兴奋,她道:“对!根据桌子内膛里面的火折子,火折盖,蜡痕和粉末,我推测,死者被摆出腿脚伸直的状态,就是为了让死者在当时点亮那盏灯,以此来逃脱罪责。”
    书房内亮灯,要么是死者点的,要么是凶手点的,无论哪一种,在当时定要有杀人机会的人,才会成为嫌疑人。
    凭借那盏灯,明心堂的薛家众人直接便没了嫌疑。
    但如果灯是死者死后自己点亮,那么薛家众人便没有了不在现场的证据,反而全部有了杀人嫌疑。
    姜令窈一把握住段南轲的手腕,拉着他起身回到书桌里,自己坐在了圈椅上。
    她指了指鞋底一侧,跟薛定山鞋底同样的位置,道:“你看,在火折子的圆盖上有蜡痕,管壁上也有蜡痕,若是把管壁用蜡粘在死者脚底,而圆盖粘在地上,那么死者死后未弯曲的腿渐渐僵硬,会向前拉伸,慢慢拉成伸直的体征。”
    “如此一来,火折子就会从圆盖中脱离,一离开圆盖,里面尚未完全熄灭的炭石便会重新引燃。”
    姜令窈满眼兴奋,越说越快:“如此,只要在燃火口粘好引线,一路引到放置在冰山边的油灯上,引线就会一直引火到油灯里,直接点亮油灯。”
    姜令窈道:“当然,如此行事地上定会留下引线燃尽后的灰烬,但妙就妙在此时是盛夏,因为屋中太热,摆放有冰山,在长时间的停放之后,冰山渐渐融化,流淌下来的水会冲散灰烬,在地上留下黏腻的痕迹。”
    段南轲茅塞顿开。
    他道:“只要杀人后把书房弄乱,所有东西都掀翻在地,便可以混淆视听,让人觉得桌子内膛地上的火折子不算特殊。”
    姜令窈点点头:“故而,造成了一个很巧妙的嫌疑人时间混淆。”
    如此一说,段南轲一下便觉得眼明心亮,所有的疑惑都在这个机关里被破解,那么案子便也清晰许多。
    “姜大人,厉害啊。”段南轲夸赞道。
    姜令窈谦虚:“哪里哪里,段大人谬赞了。”
    能破解案子里各种机关谜题,对于一个刑名官来说是大喜事,即便此刻案子还没破,但嫌疑人的范围却已然缩小。
    “这个机关其实不一定成功,但若不成功,也没有特别大的影响,因为凶手还布置了被盗后的现场。”
    屋里的两个干扰,让这个案子从一开始便显得有些扑朔迷离。
    但把迷雾都剥离之后,其实案子很简单。
    凶手提前来到书房,杀死死者之后布置现场,然后便去明心堂,同其他人一起听了空大师讲经。
    两人说道这里,姜令窈顿了顿:“可这讲经是了空大师突然提出的,并非原有安排,而凶手的这一连翻动作,必要提前筹谋,否则也想不到这么绝妙的机关。”
    段南轲道:“或许,这个讲经只是歪打正着,原本凶手也想在今日动作,没有讲经,也会安排其他事由。”
    姜令窈摇了摇头,还是觉得有什么迷雾没有看清。
    她喃喃自语:“可为何一定要是昨日?明知道今日是薛定山的寿日,家中要宴请宾客,还非要在昨日杀人,今日薛定山不出现在寿宴现场,定要派人去请,那么到时候薛家一定要闹起来。”
    寿星死在了寿礼当日,来薛家祝寿的还都是亲近人家,这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
    闹这么大必要有顺天府亦或者锦衣卫插手,不会善罢甘休,其实是对于凶手是很不利的。
    姜令窈道:“也就是说,凶手有一定要动手的理由,早一天,晚一天都不行。”
    那是什么理由呢?
    姜令窈皱眉思索,段南轲看着她认真的模样,不由心神一动,他道:“不如,把人都聚在一起,一起问一问便是。”
    姜令窈抬起头,看向段南轲:“段大人的意思是……”
    段南轲淡淡一笑:“他们每个人都都有其他人的把柄,那不如把他们聚在一起,看他们是否还能说出。”
    “正好,可以一起把了空大师请来,问一问大师昨日讲经的情形。”
    这倒是个极好的注意,姜令窈眼睛一亮:“段大人,好手段啊。”
    段南轲也回了谦虚一笑:“姜大人,客气了。”
    两人先吩咐锦衣卫去请人,一边又在书房内仔仔细细翻看一遍。
    薛定山面上笃信佛法,书柜里自然有不少佛家典籍,但姜令窈随意翻看两本,发现里面空空如也,都没有反复翻看研读的痕迹。
    倒是边上的兵法书,被薛定山反复钻研,书本都显得有些陈旧了。除此之外经史子集之类翻看很少,但也都算看过。
    姜令窈道:“如此看来,那归隐寺一定有鬼。”
    “已经派人严查,不会错漏一人,你放心便是。”
    姜令窈点头,此时此刻,她难得有些犹豫。
    她到底要不要把家中的秘密同段南轲说?若是告知与他,案子一定好查,也有明确的防线,对于她来说会轻松不少,也会尽快洗清家中的冤屈,可对于段南轲来说,却也要同她一起背负这段沉重的过去。
    若是不能翻案,可能会连累段南轲,连累锦衣卫们。
    姜令窈再度陷入纠结中。
    段南轲可按着姜令窈微微蹙起的眉头,不知怎的,突然福至心灵,一下便明白了姜令窈的顾虑。
    他伸出手,轻轻在姜令窈的眉心点了一下。
    “等这个案子破了,我们便谈谈,可好?”
    眉心温热的触碰,令姜令窈沉郁心事被暖风驱散,她抬起头,看向眉目含笑的段南轲。
    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此刻只有笃定和坚持。
    姜令窈深吸口气,忽然就不慌了。
    “好。”
    第83章
    当苏淑贤、薛耀祖和孟欣月一起来到前厅时,看起来都很局促。
    闻礼和王管事也被请来,此刻正站在堂中等待。
    姜令窈请三人落座,最后是段南轲亲自陪着了空大师一起而来。
    姜令窈以前虽也会陪着母亲礼佛,不过却并不太过精通此道,不过远远见过了空大师一两面,此刻再见,顿时觉得他身上颇有些佛性。
    了空大师很消瘦,他身上的沙迦空空荡荡,虽已年过四旬,看起来却仿佛才刚过而立之年,眉宇之间只有宁静祥和。
    姜令窈起身相迎,余光注意到,薛家母子三人都有些紧张,尤其是最虔诚的苏淑贤,看到了尘大师出现在此处,脸都有些白了。
    大抵家中发生这般凶事,令她觉得不妥,羞于见自己崇敬的法师。
    姜令窈的目光并不独特落在每个人脸上,她是不动声色观察着明间里的所有人。
    待得众人落座,段南轲这才开口,严肃道:“请诸位来,还是因正阳伯之死,锦衣卫北镇抚司会同顺天府一起侦案此案,因牵扯勋贵,陛下严明尽快破案,以儆效尤。”
    “故而在对各位逐一单独审问之后,本官以为还是要一起众审一次。”
    “夫人以为呢?”
    在座身份最高便是正阳伯夫人,段南轲自然问她。
    苏淑贤脸色苍白,比之刚听到薛定山死时还要惊慌,猛然被段南轲问了一句,她更是惊慌失措,不小心把手里的茶杯掀翻在地,茶水洒了一地。
    段南轲唯一挑眉,不动声色给了姜令窈一个眼神,姜令窈便温言道:“夫人莫慌,大人只是例行询问。”
    她甚至还让孟欣月帮着苏淑贤擦干衣裙上的水渍,孟欣月对这一屋子的锦衣卫也有些害怕,便也还算听话。
    明间里除了锦衣卫便是衙差,没有薛家其他下人,这让几人都有些紧张。
    段南轲轻咳一声,道:“对于伯爷的死,诸位有何线索要补充?”
    “若诸位隐瞒凶手真相,最后由锦衣卫查出,那么……”
    段南轲轻轻把杯子放到桌上,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
    “那就自求多福吧。”
    诸人脸色越发苍白,孟欣月和薛耀祖确实不知这里面有什么隐情,两个人也不知家中那些秘密,故而他们两个竟是最冷静的,竟没有太过慌张。
    王管事大概也不知太多事,便也只是坐在那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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