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了爸爸,原来现在连看奶奶的资格都没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抬起黯淡的眸,那一眼让小刘心惊,想到被打碎的琉璃盏。
    到底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这么多年都活在象牙塔里,如今家里遭遇重大变故,他只是想去看看奶奶,这点要求都不满足,那真是
    小刘心底默默给自己扣了顶过分的帽子,旋即打方向盘朝何家本家驶去。
    何家本家,何老太太正在园子里听戏,凉亭游廊,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戏子们拖着长长的袖子,咿呀软语。
    佣人来报时,躺在木藤摇椅里的老太太陡然睁开眼,佛串从手里落下,掉了一地。
    来人弯腰去捡,又重复了遍:小三少来了。
    有那么一瞬老太太眼神很是空茫,听见这名字便止不住想掉泪,连她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
    整日与青灯佛塔相伴,她性淡如轻烟,情绪上早就没什么波澜起伏,这还是第一次毫无缘由失态。
    她头偏向旁边,用袖子轻轻擦拭,慢声道:这么晚过来?快请小书进来。
    佣人应了声,转身去请,不多时,脚步声传来,一道清润少年音响起:奶奶。
    老太太抬头去看,何书站在摇椅边,低眉顺眼,眼尾有抹潮红,像是哭过了似的。
    若是往常,她只会问吃没吃晚饭,若是没吃,便留对方用膳,如果吃了,那就让陪着看会儿戏,对方不开口,她绝不多问。
    或许是方才的悸动惹得心绪不平,老太太顿了顿,手指轻捻佛珠,罕见地开口:怎么了?
    树影幢幢,在湖水倒出粼粼光影,戏词远远传来,这方小空间显得格外宁静。
    沈星澜一言不发,上前蹲下,从下至上抬头看她,眼神温然平和,他盯了她好一会儿,带着某种温度的怀念。
    他小声道:路过这儿,顺道来看看您。
    明明少年什么都没做,老太太却在这种眼神里软化下来,所有孙辈里,何书是跟她英年早逝的儿子最像的一个,不是长相,而是气质。
    到底是活了六十多年的人,十几岁的孩子怎么能在她面前藏住事儿?
    捻佛珠的手指轻垂,老太太往何书身后的小刘扫了眼:顺路?
    小刘站姿笔直,晚上明明有风,他有些口干舌燥:我跟小书少爷刚刚从墓园回来。
    隐居于此,老太太已然很多年没管过事儿了,敏锐的直觉却依旧还在。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大半晚上放学了不回家,去墓园祭奠完父亲后又跑过来看她?
    摇椅停了停,老太太右脚踩在地上,站起身瞬间,手指不小心拂过蹲着的何书的脸。
    在微凉夜风里,他脸上热度烫得惊人,她眉头蹙起:你病了?
    沈星澜不说话,只是摇头,眼尾边那抹嫣色愈发明显,宛如红透晚霞,透着股苍凉病态。
    他挣扎着站起,但浑身没什么力气,眼前一黑险些倒下去,被小刘眼疾手快扶住。
    小书少爷?小刘着急地拿手贴在他额头,刚贴上他便嘶了声,怎么会这样,明明来的路上还好好的
    老太太立即偏头对佣人道:去请孙医生来。
    说完后她往何书方向靠近了些许,下意识伸出手,在离对方身体只有几厘米时又停下,很多年没有亲近过任何孙辈了,这样的动作,对于她而言过于生疏。
    下一瞬,沈星澜有气无力地伸出手握住她,手心里好似拿了什么东西,烙得慌。
    他低沉道:对不起,奶奶。
    滚烫泪水从眼角滑落,只一滴,点到为止,沈星澜声音更轻了:是我没有保护好它。
    随着他话说完,手指也慢慢移开,露出一直握在手心里的东西。
    那是块纯黑机械腕表,表盘被砸得支离破碎,表针早就停了,当看见它时,老太太脸色霎时便变了。
    这表她当然认得,那是何宁恒死前最后一个生日,她送他的礼物,收到礼物的何宁恒弯起眉眼,笑着过来抱她,说谢谢妈。
    这么多年的自我催眠,在看见熟悉物品的瞬间土崩瓦解。
    老太太去摸它的手指都在微微发颤,手表沾染少年体温,灼热滚烫,让她止不住想蜷缩。
    她直直地望着那表:是怎么摔坏的?
    高烧下,沈星澜意识已然逐渐模糊,根本无法回答老太太说的话,他像只从高空下坠的雀,扑倒在老太太怀里。
    手机振动不停,那是何母不断打来的电话,长这么大,有史以来这是何书头回敢公然忤逆她,她这会儿应当气疯了。
    沈星澜挣扎着想接起,摁了几次,刚接通,电话那头停顿两秒,紧接着响起何母的声音,紧绷而带着克制:
    什么时候到家?
    神智模糊,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沈星澜没有说话。
    接连碰上软硬刀子,何母再也忍不住,怒斥道:你弟才回来几天?因为块表把人逼得哭一整晚,真是越来越厉害。
    以往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少年总是沉默地听着,很少反驳她,今天也没有例外。
    何母其实很厌烦他这副模样,像是道影子,阴沉安静,很早前她就怀疑他不是她孩子,毕竟他跟她一点不像。
    老天还是清醒的,才会把何鱼送回她身边,这孩子乖巧伶俐,聪明可爱,跟何书完全不同。
    何书是哥哥,何鱼是弟弟,虽然知道何书并非亲生,她还是把他留在家里继续照顾,他已经不是个好儿子了,难道连个好哥哥都做不了吗?
    种种情绪累在胸口,急需个纾解口,何母不容置疑道:赶紧回家道歉,这件事我可以当没发生,何家真是快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那头依旧安静,何母正欲摁断电话,忽然有道声音传来,苍老有力,威严低沉:
    何书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
    何母眼皮陡然跳了跳。
    第4章 深渊里的稻草
    把何鱼私自接回来这件事,其实何母没有知会何老太太,一来没想好怎么开口。
    二来何老太太潜心修佛多年,早就不问小辈们的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今从电话里听见老太太声音,何母心跳慢了拍,有一瞬的慌乱。
    接电话的人怎么会是她??她让小刘把人接回来,小刘到底把人给送哪儿去了?
    哪怕再不管事,老太太好歹是家里最大的长辈,说话分量极重,她刚刚都说了些什么糊涂话?
    还没想好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第二个问题接踵而至:何书的表,是他新弟弟弄坏的?
    何母精致指甲紧扣手机壳,僵了僵,若无其事道:一场误会罢了,哪有那么严重。
    这态度翻脸比翻书还快,老太太几乎都要气笑了:一场快要容不下何书的误会?
    电话那头,何母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借此来平稳自己情绪,她唇角牵出丝微笑:
    给小书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不回,刚才我也是气急,说话没过脑子。妈,我对小书如何,您难道心里没杆秤吗?
    我年纪大了,眼瞎耳聋,是把没用的老骨头,老太太淡淡道,这杆称,还是你亲自过来跟我说吧。
    这便是给这件事定了性,何母入何家二十余年,何曾听过这种语气?她知道老太太这回是动了真怒,一时也不敢往枪口撞。
    您不说我也早就打算去您府上坐坐了,也不知上回带的雪山银针您喝完没,我明天再捎点过去。何母尽量以稀松平常的口吻开口,她抿了下唇,试探道,天色已晚,小书怕是不好继续留您那边叨扰您休息,还是让小刘接回来吧?
    何老太太哪能不清楚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现在何母玩的套路,那都是几十年前她玩剩下不要的。
    她淡笑了声,小书聪明乖巧,我也想他想得紧,正好留他小住两天,等什么时候他想回去,自然会回去。
    从先开始便落下一头,如今何母也只能节节败退,不知如何找补,她连连称是,挂完电话,手机在手里打滑,这才发现出了一手汗。
    璀璨水晶灯投下重重光影,华丽虚幻,广口花瓶里玫瑰开得正艳,连空中都飘浮若有似无的玫瑰香。
    真丝睡袍逶迤坠地,何母站在窗边,双手环胸,她定了会儿,思绪愈发杂乱,转身拿水杯灌了口水。
    喝完水后,她去了二楼,走过扇形走廊,来到何鱼门口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小声且压抑的啜泣,像某种绝望孤单的小兽,听得何母心揪起。
    门从里面打开,哭得眼睛通红的少年像兔子似的,怯怯地看她:妈。
    这副模样看得何母一阵恍惚,曾几何时,似乎何书也是这样,小小一只,哭了会过来找她抱。
    但从什么时候起,何书不这样,开始远离她了呢?
    意识到思绪飘远,何母定了定神,我过来看下你睡了没。
    何鱼往她身后瞟了眼,又很快收回视线,他摇摇头:何书哥还没回,我没当面跟他道歉,睡不着。
    他揪着衣角,不安道,我给他发了好多消息,他都没有回我,一定不会原谅我了吧?都怪我,我不如大哥沉稳,也没有何书哥聪明,我这么笨,什么事都做不好
    好了,别想那么多。何母打断他,她伸手搭在他肩膀上,轻轻推他往里走,先去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床头边放了个整齐的箱子,箱子露出了条缝,里面有很多衣服。
    何母不经意瞥了眼,她依稀记得前两天这箱子并不放在那儿,一时顿了顿:这是什么?
    循着她视线望过去,何鱼低下头,眼睫濡湿:我我犯了这么大错,很没安全感,如果书哥哥不原谅我,也是应当的,我随时可以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下去,而是抹了把眼泪。
    当母亲的,看见自己孩子这副样子,没人会不难受。何母轻叹口气,把何鱼抱进怀里。
    你是何家一份子,以后不准再说这种话。
    冥冥之中,她下定了决心。
    她已经失去何书了,何鱼是她全新的孩子,她一定要好好呵护珍藏,不让他受半点伤。
    老太太那儿,无论多大压力,她都得扛下来,因为她是个母亲。
    何鱼的母亲。
    沈星澜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以至于醒来时他都有些分不清到底身在何地,睁开眼时有那么一瞬有些懵。
    紧接着他就被96喇叭似的声音炸醒了:昨晚你的频道收视率好高!
    太神奇了,简直是前所未有,96此刻心情宛如总是带平行班的班主任,忽然接收了个高分转校生。
    对此毫无概念的沈星澜穿鞋下床,绕过雕花屏风,来到洗漱间,镜子里映出面色苍白的少年,眉宽眼深,浑身透着股拒人于外的清冷疏离,但因皮下灵魂的不同,又多了分闲适随意。
    他鞠起捧水,打湿脸颊,平淡地哦了声。
    96继续叭叭叭:剧情打击度完成百分之五。
    什么叫兵不血刃?什么叫走绿茶的路,让绿茶无路可走?昨晚它简直开了眼,见证了教科书般的答案。
    而这一切居然建立在沈星澜跟何鱼都没有见面交手的情况下,实在是太绝了。
    沈星澜嫌吵,指腹揉搓脸颊时轻轻刮了下耳廓,拿毛巾吸干脸颊水分,他抬头看了眼镜子,从锁骨处花纹一掠而过,开始刷牙。
    见他如此毫无波澜,96倍感没劲:算了。我还想说如果破纪录,可以获得额外奖金呢,你看起来也不会感兴趣。
    它话音刚落,淡定刷牙的沈星澜眼睛骤然闪了下,宛如流光溢彩的碎钻。
    他吐出牙膏沫,问:多少?
    96认真思考了下:得看你破纪录的成就多高,这个按档次来划分,按你目前速度应该可以达成最快演绎家的称号,除去保底金额外,你估计还可以再拿十万。
    单从沈星澜表情看不出他对这十万到底是心动还是没心动,他只点了点头:还行。
    96瞅了他半晌: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钱?
    我命由我界有很多可以求的愿望,每个世界完成都会兑现一部分奖励,跟沈星澜签合同时,他的诉求非常简单,钱。
    96见过太多贪财好色之人,虽才刚接触沈星澜两天,但它可以断定他跟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这问题按理来说很简单,沈星澜静了很久,久到96以为他都忘了自己问的什么问题,打算再重复遍时,他把牙刷放回去,重新弯腰把脸浸入水里。
    乌发,雪肤,眉弓,眼睫,眼角,鼻梁,全都沾上晶莹水珠。
    哗啦一声,沈星澜把头从水盆里抬起,若无其事地拿过毛巾,一点点擦干,我不记得了。
    这算是什么答案?
    96对沈星澜愈发好奇:你失过忆,生过病?
    这么想知道啊?沈星澜轻笑了声,最后用毛巾在脸上摁了下,他把它叠好放回原处,撩起眼皮时斜斜看过来一眼,宛如淬了水珠的玉石,清凌凌,使人望之心惊。
    下一瞬他开口道:再加十万。
    96:
    再见。
    早上出门时,老太太早就就起床礼佛了,来接沈星澜的依旧是小刘。
    走出府邸门坐上车时,一直跟在老太太身边的佣人追上前来,给沈星澜塞了袋早餐,以老太太口吻嘱咐道:
    去学校路上小心。表已经找人修了,这几天随你想回哪儿。
    非常简单的三句话,但其中包含信息量特别丰富,更直白点,老太太的意思是如果这几天出事了,他可以选择回这儿,她来当他保护伞。
    沈星澜手指握着热气腾腾包装袋边沿,含笑对佣人点头:谢谢奶奶。
    小刘掐着点来的,按时将他送到学校,差不多到时间沈星澜也吃完袋子里的早点了,牛肉饼配烧卖,热牛奶,吃得他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何书何鱼两个人同班,两个人势必会在今天见面。
    踏入教室前一秒,沈星澜调整了下脸上表情,准备见识下能把何书折腾得惨死外乡的何鱼,究竟是何方神圣。
    进教室环顾了圈,何鱼没来。
    沈星澜按记忆回到何书位置上,教室里乱哄哄一片,读书,讲话,抄作业,还有玩手机,各种声音混成大杂烩。
    前桌见何书来了,回身笑嘻嘻道:何哥,昨天干嘛去了?
    幸好沈星澜博闻强识,不慌不忙从记忆里拎出关于这位兄弟的片段,并且准确认出这就是他昨天打电话让帮忙请假的人。
    沈星澜往后靠了靠,脚尖点地,开始转笔,十足十把学渣演绎得像模像样:还能干嘛?出去散心。
    眼瞅着桌上有张卷子,瞄了眼题目,他随意勾了个选项。
    前桌宁辉见他写卷子,愣了愣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个,虽然这件事对于正常人而言打击比较大,但有什么不高兴的,可以直接说。
    一目十行过完题目,沈星澜又勾了个选项,察觉到前桌看自己眼神有些不太对,甚至带着隐隐同情时,他把笔尖摁下:\嗯?\
    宁辉吞吞吐吐,犹豫再三,最终眼一闭心一横:他们都说你看见了,想瞒也都瞒不住了,你就说吧,这件事到底要怎么处理?
    是打一顿,还是沉塘,你一句话,兄弟们都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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