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迭看的很清楚,却也很糊涂。
    江迭笑着一抬眼,接过了服务生手中的盒子,出了酒吧。
    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台上阮免分心黏在他背上的目光,和等他出了门,阮免冲少年勾了勾唇角,牵起一片默契里特有的狡黠。
    6
    天完全暗了,浓郁的墨色和夜光混杂在一起,灰色深浅参差地落入夜色里,描摹出最中央一点朦胧的黄,是云捂住的黯淡月光。
    这座城市的夜晚已经很久不见星星了,所有人都习惯了今夜也不例外的浓深黑夜。
    可能是又要在凌晨稀落地下一次雨了,江迭回到家,就感受到空气里混杂的水汽缠绕着他一圈一圈散了开来。
    入伏之后的雨前总是这样让人无奈。
    江迭本想立刻打开那个礼盒看看,那个少年究竟给他准备了什么东西,却不得不先去关上客厅的落地窗,阻断了湿润的风夹着微凉草木气息灌进来屋子里来,包裹得他密不透风。
    他讨厌那种束缚感,和他一直恐惧的东西一样让他密不透风,难以呼吸。
    这栋江边别墅是父亲买给他的。他工作的事一尘埃落定,房子就过户到他名下了。速度快得令他一度怀疑是不是银行给他父亲乱开后门了。
    江迭拍了拍自己身上子虚乌有的黏黏糊糊,潮意仿佛将酒吧特殊得芜杂气味扩散了开来,刺激着他嗅觉的底线。
    无奈之下只好将礼盒放在桌子上,压制着心里绰约却濒临汹涌的期待。准备先去洗个澡。
    嗡一声震动,老板 两个加粗的字醒目地出现在亮起的屏幕中央。
    江迭皱了皱眉,有些不耐地皱起眉心,眼瞳深处却多了一些模模糊糊但可以被称作是恐惧的东西。
    犹疑了几秒,纵使在去洗澡冲动得诱惑下,还是带着几分不确切惶恐地拿起了手机。
    老板的声音顺着电流传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江迭的手一直在抖,抖的他几乎要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把手机扔出去一样。
    一样的恐惧
    明明对方真的没有说什么,只是很简单的问候和关心。
    明明他其实也应付地很好呀。
    但是那种反胃作呕的恐惧和压迫还是如影随形,就好像它总会存在在那里,告诉他,永远只是个任人鄙弃的懦弱小孩。
    嗯,回家了。
    应该快了。
    您早点休息吧。
    简短的几句,双方就陷入无言,江迭克制着切断了通话。
    和老板打好关系应该再多聊一些工作上面的事情吧,也不应该自说自话的挂断电话。
    可是江迭二十几年的修养好像都喂了狗,第一次庆幸起他终究还是有这样可以不压抑自己的恐惧还要去和上级讨好的一点沾亲带故的资本。
    草草冲了个澡后,用薄荷味刺激性的漱口水压下了嗓子里不断涌起的恶心感。
    他打开酒吧送的赠品,几瓶酒嵌在礼品盒柔软的绸布里,盒子下压了张黑底烫金带月光纹理的礼卡。
    酒都是普通的,市面上常见的那种。而不是酒吧某位客串调酒师的服务生特制的特调。
    江迭不免有些隐隐失望,抿了抿嘴唇,又在刚才就开始咬得地方扯下来一块皮肉。生生咬出来的那种,他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也没有改掉在恐惧面前放过自己可怜的嘴唇的好习惯。
    打开礼卡后,扫了一眼,江迭就不由自主地提唇笑了出来。殷红的血迹淌下来,滴在了礼卡落款的署名上。
    他像是恍然才意识到般,匆匆擦掉了嘴唇上的血迹,礼卡上的却怎么也擦不掉了,宛若一朵盛放着的玫瑰,带着未来里会感受到的,扎进心脉里痛彻心扉的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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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迭饶有兴趣地用大拇指摩挲着落款,血迹斑斑驳驳地晕染蹭上了他的指尖。在指腹上淡淡的一抹殷色仿佛扩散出了什么令人心碎的沉痛。
    他半微笑着提起左边的唇角,露出一个似笑不笑的表情,带嘴角弯起那一点细微弧度的神情中好像透露出什么无奈痛苦的追寻与解脱。
    江迭口中重复念了遍这串数字,另一只手翻出手机。用微信搜索了下,果然弹出来了一名用户,他申请添加了好友,备注上事后清晨。
    就好像一直在等着他的申请一样,好友申请很快就通过了。
    对面的头像是只张牙舞爪的q版玫瑰花盆栽,又配了一顶淡色的贝雷帽。
    江迭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大拇指在头像上轻轻地蹭过。
    先生您好,您是来拿配方的吗害羞。
    对方手速很快,刚加上好友一条消息就弹了过来。
    不全是。
    江迭回复,顿了顿他发道,
    江迭
    西池
    好像是什么天生的默契或是什么,就那样心照不宣地交换了名字。江迭看见西池两个字后蓦得才愣了一下,想想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坦荡地就说了出来。
    当时告诉阮免他的名字时都是他们已经认识了好久,阮免每次旁交侧击地询问实在搞得他于心不忍又打太极打得不耐烦才说了出来。
    凌晨的黑夜暗沉沉地笼罩了整座城市,月光被遥远处高架桥上间隔均匀的路灯掩盖得严严实实,造出一片灯火依旧通明的层次错觉感来。
    江迭锁了手机,轻轻阖起眼皮。思维停留在一层浮于表面而无法深入思考的境地上。
    其实他们也没有聊什么,能感觉的很清楚,这只是一种仅停留在皮面上的聊天。
    江迭感到有意思地舔了舔嘴唇,扯的裂口处一片刺痛。
    西池明显还是个孩子,这个样子真的是越来越有趣了呢。
    两人的交谈还算愉快,后面西池说要忙工作上的事。
    江迭看了一眼表,显示凌晨两点,修长的指尖在桌面上扣了扣,眉眼间意趣渐浓。
    为了不打扰对面小孩美其名曰的工作,互道晚安后,江迭就也没再发消息了。
    短暂的交谈让江迭很明显地觉察到对方真的还是个孩子。再不济也是个年龄未熟的少年。思维的跳跃性之大常让他有些应接不暇,实在好玩得很。
    他心情颇好地把玩着手中那张贺卡,突然他想到了什么,眸色沉下来,烫金的卡纸也因为力度加大而有些变形,觉察到手上被硬纸抵住的痛感,他表情松弛了点,嘴角自嘲地勾起。
    或许真的是恶沼出鲜花。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不是一篇双救赎文。
    有的人从未被给予希望,有的人从来都无需救赎。
    第3章 事后清晨(一)
    8
    纵使立秋早就过去了,但是还是要等最后的几场雨绵绵密密地下坠过后,夏天的尾巴才堪堪断了个干净。
    然后连空气都会裹挟着满街的金红色彩时,就正式入秋了。只有在阳光最烈的正午才能看出几分,这时节盛夏还苟延残喘的迹象。
    城东小山山脚下,枫叶金红得连成一片。在澄蓝天色映衬下,连絮状的云都显出天高云淡的疏阔来。
    在随便用乏味电影消磨掉了好几个泛着微微凉意的夜色后,江迭觉得自己都快要被临江湿润的空气浸泡得发了皱。
    而天刚刚露出几分晴朗的意味,西池就约着江迭出来见一面。
    除了在酒吧见的那第一面外,这几天两人就没再见过了。
    毕竟江迭最开始去那个酒吧只是为了找个能收留他这种有家但不想回的人。最好也会有充足的凉气以用来消暑。
    后来是觉得阮免很有意思,便去得更勤快了。甚至愿意每天为他带一株价格不菲的小偷玫瑰。
    柏林孤儿那个花店的老板在他第一次去,最后还挑了一株小偷玫瑰的时候,就笑着告诉江迭:
    小偷玫瑰制作工艺繁复,而最开始制作的人为了给自己的爱人一个惊喜,就在数道工序里面多加了一点小巧思。
    如果他想出来的第二天开始每天都送他的爱人一束小偷玫瑰,那么九十九天后就是他们的恋爱纪念日。
    他算着日子,希望爱人可以在那天收齐后发现那个惊喜,也希望可以在爱人收到九十九朵小偷玫瑰后答应他的求婚。
    所以如果您也想给您送花的那个人一个惊喜的话,也可以试试送九十九朵小偷玫瑰哦。
    柏林孤儿的老板笑着对江迭如是说到。
    江迭就遵照了她的建议,每次去小酒吧见到阮免前,他都会买一束小偷玫瑰送给他。
    第一次在小酒吧遇到西池后,江迭过了几天又去了一次。
    但那天正好西池放假,所以江迭也没有见着他。
    倒是阮免眼眶微红面色有些劳累的惨白着,无奈地告诉江迭,他们乐队原来的鼓手出了点事,不得不找了一个新的鼓手。而因为个中缘由,他之后多半也不会再来这家酒吧演出了。
    去那家小酒吧的两个目的都没有了,江迭自然而然没有再去过。
    9
    不过有了微信,江迭和西池的聊天倒是从没有间断过。
    西池通常在晚上比较忙,不过至多凌晨三点工作就结束了。而江迭更是一个酷爱上班摸鱼的主儿,至少在上级眼里是这样的。不过碍于他父亲的面子,只要他不是做得太出格,大家也大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迭平日懒散,对很多事都是兴致缺缺的冷漠样子。西池倒是自来熟,且思维跳脱得很,稀奇古怪的话题层出不穷,说话经常半真半假。江迭被他开玩笑地逗着骗了也不恼,经常顺着他。
    这么活蹦乱跳的好玩小孩少见得很,便将计就计的随他胡闹。倒是很好地打法了江迭下班后无聊的日子,连临江房子里湿润的空气都像是掺了清爽的薄荷糖凉意,近乎万事都顺着他的心意来。
    在两人没事时你一句我一句下,你来我往的就熟悉了。
    约好的这一天,西池穿得倒挺正式,衬衫西裤,外面还套了件绅士感十足的西装马甲,再配上锃亮的皮鞋和跟他微信头像几乎同款的玫瑰贝雷帽,和网上聊天的他完全判若两人,实在乖巧得很。
    而这身和初见时差不多的装扮却敛了那种若隐若现的勾人气质,卸了妆后的脸带着适合酒吧灯红酒绿下的病态苍白,在阳光下仿佛一呼一吸中没有抓住就会飘走的吸血鬼贵族,浑身上下实在没有任何一点与他年龄相符的痕迹。
    但是他身上依然透着一种熟悉的茉莉花味,这次不再是像之前那般被酒吧芜杂气味所掩盖,或是西池本身就喷得极淡。反倒浓烈得宛如水墨画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之后便散去了,亦如他脖颈间那颗勾魂夺魄的艳痣。
    这支香水的后调在西池迎面走过来后也逐渐显现出来,后调的焚香与麝香渐渐变得浓郁起来,一点点残留的茉莉脂粉味到了最后竟然散了个干净。通感里幻想出略偏粉的颜色与木质结合起来,贴合在西池身上,显得格外相衬。
    江迭瞄了眼自己身上那一套略有些复古风的正装,不免庆幸自己到底还是没有为了耍帅而穿那套英伦三件套。
    昨晚因为这是西池第一次约他出来而挑衣服纠结到后半夜,今天早上就显而易见地起晚了,本来约好去拿衣服的干洗店也没空绕过去,只好从衣柜里挑出两套衣服二选一。
    今天他们是约好市中心的图书馆门口见面的。图书馆根据是上个世纪一位国际上著名的英裔建筑师留下的手稿设计而成的,后来这位建筑师加入了中国国籍。为了纪念他,便有了这样一座英伦风的图书馆。
    所以江迭本来想穿那套英伦三件套以与图书馆相衬,毕竟无论是衬衣的枪驳领还是烟灰色修身西装马甲,都能让他靠着衣装现出骨子里的贵气,也是他父亲当时特地给他定做这一套衣服的最主要目的。
    又遑论袖口,领针,口袋巾,更是能将精致二字描摹入骨。
    只是后来想想这样和西池站在一起,未免画风太过迥异,只得换上了身上这套衣服。
    就因为纠结今天该穿哪套衣服他就又硬生生浪费了不少时间,连因为西池那句推荐而特地去买的Loewe事后清晨,都是在等红绿灯的间隙中草草喷上的。
    江迭看着迎面朝他走来的西池,提前伸出手拉过了少年纤细的腕骨,皮肤白皙得比远看更加形似俊美的吸血鬼贵族少年,畏惧阳光,曝晒下化为碎片散落一地。
    待西池没有反应过来时,江迭突然恶作剧心思涌上来,没有攥住西池的另一只手猛一用力,按住对方扣着贝雷帽的脑袋,扣进自己的肩窝。
    而他微微俯下的鼻尖也轻触到了西池脖颈间那颗慵骨的痣。
    哎!我造型!造型!西池有些嗔怪地抬手去扒拉他扣在他脑袋上的的手,语气一如这些天微信聊天中带着本就应属于他那个年纪的青春气。
    江迭完全不理会他肩颈处小心翼翼挣扎着的脑袋,反而又恶趣味地揉了两下少年柔软的头发。
    西池发质细软,摸起来手感极好。江迭最后还是略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恶作剧的手,叹了口气帮少年一起整理头上的帽子。
    江迭垂下眼睛,就看见西池眼尾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却又好像因为没有任何一点好笑的事情,反倒显出几分复杂的阴冷挣扎。
    但是那分违和的感觉只是在西池脸上留了一瞬,便散去了。只见他用小拇指勾起江迭的掌心,鼻尖磕到了他的指骨上。
    西池笑起来,令江迭有些诧异的是他眼睫间流连的恶意玩笑:你喷了事后清晨?那双形状极美的眼睛亮起来,被满心的欢愉充斥了个彻底。
    江迭差一点就陷在那双棕色的眼瞳里,里面只有他一个人。被这样一个漂亮的少年满心满意地那般注视着,任谁都会飘飘然地溺进去吧。
    对呀,你都推荐了,我当然要试一试。江迭没有从西池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就那般仍由他牵着,小拇指在掌心勾勾抹抹,带着几分刺激的痒意。
    西池放开了江迭的手,直接挽住了他的臂膀,挑眉望进身侧男人浓墨般被上帝造人时亲吻过的眉眼中,换了个带着几分撒娇意味的语调,甜腻腻道:那你这次再猜猜它的寓意呢?
    他用指尖碰着江迭大臂外侧衬衫下的那一片肌肤,西池知道这样最容易勾起一个男人的兴致,从他被调教好,放出来接客后百试不厌。
    不知道呢,不如你告诉我?江迭微微侧身,抬起右手碰碰西池的下巴,食指指背擦过了他形状饱满的下唇。
    因为这个姿势,西池为了不被别住,不得不收回指尖,手臂轻轻懒散地搭在江迭臂弯间。但他也没有表现出多可惜的神色,在江迭余光也扫不到的地方,狡黠地提起唇边,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
    事后清晨呀就是,缠绵之后,破晓黎明初升之时,眷恋呼吸间交互的微醺。西池顿了顿,还是有些纠结地开口,其实之前我跟你推荐事后清晨是逗你的没想到你真的去买了啊
    江迭有些愣,他倒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回答,便挑眉笑意里透着些许讪意:怎么了?
    西池摸了摸鼻子,似是无辜卖乖地乖巧一笑:这个看个人啦,要看与你共同体验事后那一个清晨的纯情欢愉及懵懂允诺的那个人是谁呀?眼看个人偏好的。
    西池弯起眼睛,显得又乖又透着一种和那晚酒吧里一样的妖艳纯情。暗道自己那天说那句话不是因为阮免喜欢嘛,只是没有想到后面发生的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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