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车队在官道上行进,绵延数十里。
    前端是开道的卫队,中端是帝王与皇亲、众臣的车马,后面跟着叁辆囚车,末尾坠着押送降兵降将的镇北军。沉郃骑在马上,眼睛阴恻恻地盯着囚车里的人。
    羽林卫塞人时分得很清,楚国公及其嫡系一辆囚车,燕王及南方士子一辆囚车,其余臣子一辆囚车。
    楚国公等人在看到这样的划分后便陷入深深的绝望。
    燕王虽不如楚国公等绝望,脸色也不大好。尤其是临近午时吕怀舟和两个镇北军将领又押着两个人塞进囚车,后头还是押着一群燕王府兵。
    燕王虽贵为皇长子,却并不怎么受先皇重视,就连赐婚的王妃都出身微寒,于争储无任何鄙夷。燕王在嫡长子出世后转而娶了一位来自江浙望族的侧妃,对侧妃和侧妃所生的吕卓极尽宠爱。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不在乎长子吕弘。
    来京城前,燕王做了两手准备。他带来了有外祖支持的次子吕卓,一旦成功逼吕松青退位,就让众臣推举吕卓登基,燕王自己做摄政王。倘若事败,吕弘并未参与其中,好歹能保存下他的血脉。
    然而吕弘和他父亲一样都不是安分的性子。自小被弟弟压一头也就罢了,发觉弟弟有可能成为皇帝,而自己可能到死还只是个嗣王,他极大的不满。因此稍微一挑唆,他就轻率地领着燕王府兵来伏击。他所考虑的是万一父亲和弟弟成事,他率兵来迎即可说明他的孝心;倘或事败了,那么便伏击吕松青,为他自己争取一下。
    只不过吕弘还未动手,就被吕怀舟带着羽林卫和镇北军围住了。
    跟在吕弘身边的幕僚解释着事情经过,说起自己竭力制止但是无法阻拦小主子,有负主人所托,恸哭不已。
    燕王看着眼前这个意气用事的长子,呕出一口血。
    吕卓扶着燕王为他顺气,不住劝道:“父王息怒。”
    可是燕王哪里能息怒,直骂长子是“混账”,最终气得晕死过去。
    吕怀舟在一旁冷眼瞧着。
    囚车内一位臣子劝道:“秦王殿下,燕王就算有天大的罪过,他也是您的伯父,先皇在天有灵,看见陛下与燕王兄弟相残,也不会安宁。燕王在燕地蹉跎多年,身体已然不行了,如此动怒,怎么吃得消……好歹,看在他是先皇子嗣的份上,请个御医来吧!”
    其他几个罪臣也跟着劝。
    “是啊殿下!”
    “回京如何定罪姑且不论,您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路上……”
    吕怀舟思索着万一燕王真被气死了,对于回京以后论罪是否会有影响。
    可巧金陈策马过来了,身后跟着几个明面上是羽林卫,实际上归属锦衣卫的下属。
    “陈妈妈,”吕怀舟唤了一声,然后朝燕王努努嘴,“您给看看,还有救没有?”
    金陈看了一眼,评价道:“有出气,有进气,还能吐血,睡醒了没准比早两天更精神。”
    那吕怀舟就放心了,领着他的属下回到前面的队伍。
    燕王这一边的闹剧散场,楚国公那边的闹剧将将上演。
    楚国公暗自打量着金陈。
    她虽与杨倩长相相似,但是还不至于到混淆的程度,定是她用了什么方法乔装,才能迷惑属下将她认作杨倩。
    金陈也在打量楚国公所在囚车里的人。她瞧了好一会,最终选定了瞧上去健康一点、强壮一点的高知远,让属下把他的手抓出来。
    “你们要干什么!”高知远慌了,奋力挣扎,“放开我!”
    沉郃的长枪斜过来,离高知远的脖颈不到一寸。
    高知远连忙停止挣扎。
    金陈道:“多谢姐夫。”
    她早年并不承认沉郃是蓝采薇的夫君,常常以姓呼之,近些年则往往连姓带职务的叫,是以这一声“姐夫”极大地取悦了沉郃。沉郃一直到锦衣卫完全制住了高知远,才收回长枪。
    高知远意识到金陈是想报拔指甲的仇,颤声道:“大齐律滥用私刑杖六十,你们就不怕陛下责罚吗?”
    金陈笑起来,称得上笑靥如花:“那就试试,陛下会不会责罚我。”
    一个锦衣卫从布囊里取出钳子。
    “慢着!”高知远思绪飞快,赶在锦衣卫动手要拔之前快速说,“皇后才刚有孕,此时见血就不怕冲撞皇后吗?”
    “有道理,”虽然此处离凤驾有些距离,但金陈也不希望这家伙叫起来吓着蓝儿,于是从善如流,“把他嘴堵上。”
    锦衣卫撕下来高知远一块衣袖堵住他的嘴,然后用钳子拔除了第一块指甲。
    高知远闷声呜咽,冷汗直流。
    囚车里其余人均侧头闭目不敢去看。
    只有金陈觉得开怀,又让再拔一块。
    楚国公终于看不下去,冷冷道:“如此肆意妄为,目无法纪,你以为陛下能容你多久?”
    金陈冷笑:“姑奶奶只知道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动手!”
    又是一阵呜咽。
    她刻意让属下慢慢地拔,等到高知远缓过一次气,以为终于结束之时,再来下一次。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高知远的每一声呜咽仿佛都落在众人心上,每一个人指尖都疼痛起来,仿佛被拔掉指甲的是他们自己。
    拔到最后一片指甲,高知远已经脱力,倒在囚车里目光涣散。
    金陈把所有囚犯的惊惧收在眼底,终于满意离去。
    直到她走远,一旁的人敢去扶起高知远,扯下他口中塞的布。
    楚国公这时才把目光凝向沉郃:“镇国公,老夫有一事不明。”
    沉郃问:“想知道我为何没去江浙?”
    江浙的匪患是真的,且从燕王的谋划来看,局势远比奏章上的严峻,沉郃不去,楚国公想不出还有谁能稳定局面。
    “你以为秦王在江浙待了几个月只是巡盐?”沉郃问。言罢低低地笑出了声。
    这笑声在囚车内众人听来毛骨悚然。
    只见他在马上翻找半天,翻出一把生锈的匕首:“不知蔡老是否听过一种病,名为破伤风。此病以生锈的利器刺破血肉而引发,因为常在新生儿断脐七日后发病,又名七日风。内子曾经嘱咐过我,有机会一定要让蔡家人尝尝滋味。您说我要是用这把匕首扎进令郎身体,几日发病?”
    蔡飞紧张起来:“沉将军冷静……我父亲他是胡说的!”
    楚国公岿然不动,抬眼与沉郃对峙。
    最后沉郃语气凉凉地嘲弄:“众人皆言楚国公爱护子女,看来不过如此。”
    他收起匕首,策马远离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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