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墨缓缓抚着它们。
    孟进自言自语地呢喃,小墨,我真的很羡慕你,你总那么好运。
    他的记忆似乎飘得很远。
    第一次见你,那么小的孩子,紧紧地跟在莫莉身后,长得又那么漂亮,所以,我当然确定,莫莉根本保护不了你半分。
    哪里想到他遗憾般地叹息,居然到七岁才被孟雄尝了鲜。
    温墨,你实在是狡猾,我自愧不如。
    孟进记得,那个漂亮的孩子是那么懂得利用人心,他让很多人心甘情愿护着他,即便是孟雄,一开始待他还有几分人样,因为与那些充满畏怕的孩子不同,这孩子待他没有半分惧色,反而极为亲昵地喊他爸爸,他像是真的把孟雄当成自己的父亲一样,用极为明亮、崇敬、爱戴的目光看着他,看得那个卑劣男人居然起了些崇高感。
    人性便是如此,即便最恶的人,也有丁点趋光的地方,被一个孩子用如此目光盯着,居然也有几分人模人样起来,但这点薄如纸翼的道德感又是那样容易被毁坏。
    孟进从来没有告诉别人这个秘密,但他今天准备告诉温墨。
    温墨,你本来可以继续利用你的心机保持你的童贞,但是不好意思,一切都被我毁了。
    那段时间,李响和莫莉一直到处寻你,但他们不知道,是我使了计,把他们的宝贝弟弟换去了那个地狱。
    孟进并不知道那时候自己的心态是什么,或许他觉得凭什么有Omega会逃过这样的命运,这个世界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便算是孟进他自己也不允许。
    那天,当孟雄抱着萎靡成一团的七岁的Omega回到孤儿院时,在莫莉压抑不住的颤抖中,他居然感到了一丝诡异的愉快。
    孟进当然不会自审这份早已深埋在正常外表下的崎岖心理。
    这件事,他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但今天,他总算说出来了这一切,他感到了无比的轻松。
    然而对面的人没有半点的反应,只是漠然地看着他。
    这反应当然与孟进的预想不一样,但他已经不计较了,阐明一切的爽快感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孟进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
    真是奇怪,明明你我本没有什么交集,可为什么我那么厌恶你。
    甚至与日俱增。
    我可真是个奇怪的人。孟进给自己下了定义。
    我本打算利用同同做点什么,结果这孩子孟进自嘲地笑了笑,他跟你当年可真像啊。
    他忽而想起了那个血色的午后,一声巨响,李响的血液迸溅,将他的人生彻底撕开了一条天垫。
    只那时候的他以为自己始终是幕后操控一切的人,以为靠着自己,便能够改变一切。
    太过可笑了。
    温墨,你安心么?孟进话锋一转道,当一个养尊处优的霍太太。
    说到底,你并不那么坦然吧,你最近连公益年会都不出席了,你在逃避什么?
    孟进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诱惑什么似的。
    你早已恨不得杀了我吧,你已经有了这个能力,为何不动手呢?
    你真的甘心当霍太太么?
    孟进仍自追着问。
    温墨确认好东西,合上了那个皮箱。
    所以呢,温墨毫不犹豫直指他话术的最终目的,他盯着他,我应该利用我的便利,为O群杀了我丈夫,然后将所有人推进不可挽回的深渊,是么?
    这些年,温墨已经愈发意识到一个摆在他们面前的巨大的悲哀事实。
    无论他们愿不愿意相信,将联邦从连年的战争泥潭中拖出去的是霍衍领导下的霍氏,若是霍衍有倒台的那一天,至少目前可以预见的,便是混乱的、惨烈的权力割据,没有谁有能力再来一次伟大的平叛战争。
    那么,以alpha为首的权力角逐中,Omega会比现在过得更好么,并不会。至少在那场战争中,Omega人口数量剧烈锐减,没有谁会拯救他们。
    在战乱里如虫蚁般被肆意屠戮,还是在和平年代里苟延残喘,这并不是温墨能够替所有同类做的选择。
    他并不是先知,也没有强大到笃定地作出一切正确的选择,他只是只是一个普通的Omega罢了。
    他还有那么多的枷锁,他早已动弹不得。
    孟进哼声一笑,你在给自己找借口。
    温墨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本李响的日记推到他的面前。
    这应该是留给你的。
    孟进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没有变化,但温墨已经拎着那个皮箱站了起来,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孟进视野的尽头。
    紫罗兰摇曳着,阳光逐渐偏移,将孟进的身影拉成一条冗长的灰迹,孟进终于看向了桌上那本厚厚的牛皮纸面的日记本,他拿了过来,随手翻开了一页。
    7月15日晴
    今日与进邀约,谈及未来,心下郁郁,得其开解,遂遣散不少。
    孟进那张艳丽的面目骤然变得狰狞,他意图撕碎了那本日记,像是恨极了似得,可那些纸张是那般坚韧,孟进依旧能窥见里头那些灼热的只言片语,像尖针一般刺痛他的眼睛。
    孟进几乎要尖叫出来,他抖着手摸出了打火机,一把将日记点燃了,火光骤起,吞没了一切。
    孟进终于平静下来,他看着火光中的日记本,唇边浮起病态的微笑。
    片刻后,浓烟引发了消防的自动喷水系统,有侍应连忙上来阻止,先生,您不能
    浑身湿透的孟进倏尔扭过头看他,他眼中已经充满了扭曲,面上浮着怪异的笑容,侍应被吓了好大一跳,抖着唇不敢上前。
    你知道什么是自由彼岸么?孟进问他。
    侍应哪里听得清他说什么,他被他吓坏了,连滚带爬跑到后堂叫其他人来帮忙。
    孟进没有理会他,只自言自语道,那是一个没有人可以到达的彼岸。
    他吃吃吃笑了起来,对着那堆湿漉漉的灰烬,没有谁能。
    第62章 疯狂
    当天晚上, 霍衍很迟才回来。
    他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温墨,他冷着脸叫他,居高临下地看他。
    温墨正坐在床头看书, 闻声抬头, 询征一般看了他一眼。
    霍衍与他对视着,锋利的眉峰微敛, 眼中有着波涛汹涌的暗沉。
    温墨等了半天没见他问话,又看起了书。
    霍衍喉结翻滚, 解了外套丢在一边, 一手拿开了他的书,一手捏着他的下巴,温墨头一偏, 却被控住了,霍衍勾下头去吻他的唇, 他用双臂将他牢牢锁在怀里,沉重的鼻息直勾勾地展现旺盛的欲望, 温墨躲着他炙热黏腻的唇,我很困
    我来, 不用你。alpha狡猾地说,滚热粗糙的掌心扣住了他。
    温墨闷哼一声推他, 可霍衍已如猛兽一般压他在身下。温墨不知为何今天特别的不愿意,霍衍也一反常态非要折腾他,温墨被惹急了,他踢他、咬他,放了死力气, alpha的肩膀都见了血, 然而却依旧分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温墨真的是疲累了, 他带着哭腔,霍衍,你去找别人吧。
    要说最懂得如何惹怒霍衍的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果然,那些绵密的亲吻停止了,他的下巴被掐住了。
    你给我再说一遍。霍衍鼻息沉重,死死盯着他。
    温墨胸膛起伏着,拉高了落在肩膀上的衣领,闭上了眼睛,你可以找别人,我不介意。
    霍衍一下放开了他,他下了床,铁青着脸在床头柜中摸出了一根烟,他叼着,四处翻找着打火机,好不容易在裤兜里摸出一个,却半天都打不了火,他眸色一狞,一把狠狠摔在地上。
    砰的一声,打火机四分五裂。
    你他妈今天故意招惹我是不是?霍衍面色黑沉,风雨欲来,他本不该放任他去见孟进,可Omega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他已经尽量收敛自己的掌控欲不去干涉他,没成想回来一样的给他气受。
    真是他妈的犯贱!
    温墨背过身去,拉过了薄薄的被子,将身体给包裹起来。
    他听到了alpha摔门而去的声音。
    昏黄的小夜灯中,温墨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坠入一片黑暗,也不知这般昏昏沉沉多久,门又被推开了来,床上一重,霍衍又摸了上来,他身上带着些浓重的烟草气息,却是轻轻从背后搂住了温墨,他低声道:行了,今晚不闹你了。
    他无奈地亲吻着他的耳垂,老天专门派你来收拾我的。
    六年了,六年的争执都是如此,温墨的任何脾气都闹不到最后,毕竟alpha在他这里的脾气来的快也去的也快,很大度一般不跟他计较,服软服得快速。
    他当然知道alpha今天黑脸的原因,他必然监听了他跟孟进的对话,可最终,他依然没有计较,自我消解了,像是一个极其温厚宽宥的丈夫。
    温墨的世界太割裂了。
    他翻过了身,投入了那厚实的怀里,在alpha的体温包裹中,他的脑海陷入了一片虚空,像是飘在海面上的浮木。
    *
    温墨仍继续维持他两点一线的平静人生。
    那天,他坐在汽车后座上,看见了商业街的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的新闻,那个从霍衍办公室走出来的Omega已经就任了新的总统府秘书长,政界的大选在半年后即将开始,这位Omega政坛新秀也是本届的大热门之一,他在O群中的支持率也在稳步上升,显然,各种意义上,曾经的O权代表孟进已经沦为弃子。
    这是多么熟悉的周而复始,温墨恍惚间觉得自己处于不断循环的时空当中。
    绿灯亮了,车窗慢慢闭合起来,汽车引擎开始启动,车轮压过了繁华的路口,融入车流。
    从城市的上空俯瞰下去,车水马龙构筑成了一个巨大的十字架,无数的人束缚其间。
    另一个巨大的耶稣像十字下,孟进叼着一根烟,一点一点地将手上的文件投入了碎纸机,齿轮翻滚着,吞噬掉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门口砰的一下被推开来,范远之大步走进来,他看着孟进,面上浮动着一些难言的情绪。
    阿进,不要做傻事!
    孟进轻飘飘地瞧了他一眼,又捏了张纸,慢条斯理地塞入了滚动的齿轮中,随着细微的吱吱声响,白纸渐渐被吞没,范远之只来得及看得见端头上的自由彼岸四个字,但随即,齿轮吞噬了一切。
    范远之喉结翻滚,走到他面前,半跪下来,他的眼中有着淡淡的怜惜,阿进,事情并没有那么坏,霍氏虽然只手摭天,但总还有我们可以走的路子,我们还可以争取楚云阔,还有他的女婿,我们并没有到绝境。
    孟进终于将最后一张纸放入了碎纸机,他听见了范远之的话,颊边浮起讥意。
    所以呢,投靠另一方alpha阵营,继续当一个棋子,是么?
    他已经彻底厌倦了这些alpha们之间的角逐,他原以为自己也是权力游戏里的主角之一,但后来发现,他不过是被推到聚光灯下表演的小丑罢了。
    真是让人生恨啊。
    总有办法,那么多年我们都等过来了,为什么不能再等等呢。范远之哀声。
    孟进哈哈笑了起来,笑得乐不可支,直至撑不住身体靠在了椅背上。
    他渐渐收了笑容,平静地开口了,等?
    他轻轻笑了一声,我等了快四十年,终于等到一个真相,那就是
    他摸着范远之的脸,连Omega也是烂的。
    这个世界啊,全部都是烂的。
    范远之瞳仁一扩,一把控住了孟进的手腕,可是孟进仿佛没有知觉一般,愣愣地看着他,远之,连你也要背叛我么?
    范远之颤声,阿进,你会放出来一只恶魔。
    病毒的研究并不成功,负责人已经绝望地烧毁了所有资料,饮弹自尽了,可是实验室的毒株却不见了,范远之直到今天才知道,孟进早已背着他藏匿了那些恶魔。
    对,只要是恶魔,那就再没有比祂更成功的了,孟进的脸上浮动着淡淡的光芒,这只恶魔会让那些高高在上的alpha们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他脑海里浮现出这数十年的人生中出现的一张张傲慢的嘴脸,心下涌起一股疯狂的快意,他们总要知道瞧不起Omega的代价。
    阿进!范远之掏出了枪,悲哀地看着他,这不是我们的自由彼岸,你已经偏离太远了!你会带所有的Omega下地狱,包括你我!
    那又怎样,孟进仿佛没有看见那对着他的黑洞洞的枪口一般,我说了,这个世界早就烂了。
    他妩媚多情的狭长眼睛看着范远之,轻声,远之,你不想陪我么?
    范远之眼圈发红,他拨开了保险,喃喃:我不会让你做这种事的。
    来不及了哈哈,孟进再复大笑了起来,狰狞地道,来不及啦。
    范远之遍体生寒,他最是熟悉他的这幅表情,只是他想不到,真的会有轮到自己的一天,他怔怔地望着孟进,阿进,你真的疯了。
    话音未落,他听到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他的脑袋重重一顿,眼中的世界一片燥亮,在那一刻,范远之居然哆嗦着手,卸下了手上的弹夹。
    空空如也。
    他是绝对不会背叛他的,他不过想带他走,像二十年前一样。
    可是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范远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哀怜地看着他,慢慢地委顿在地上。
    孟进闭上了眼睛,有脚步声簌簌,很快,来人将地上的人抬走了,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是疯了。孟进站了起来,自言自语一般,这个世界没有一个Omega是正常的,不是么。
    他走到窗边,俯视着脚下的芸芸众生,他的身后倒映着耶稣油画中那座巨大的十字架,仿佛背负在他身上一般。
    那就一起毁灭吧。
    他柔声说。
    第63章 乔青
    夏令时过后, 白天的光照便一日比一日短了,温墨宁静的世界里泛起了一些小小的波澜程凡被求婚成功了,但他并没有很高兴。
    他在办公室里捂着脸, 我怎么会。
    他流着泪, 我怎么会答应一个alpha的求婚。
    他当然知道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已经与alpha完婚的Omega,但是, 他知道温墨会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简直就是伪君子。程凡异常的痛苦。
    他心甘情愿地答应了何寅生的求婚,但与此同时, 一种莫名其妙的巨大的负罪感将他吞没。
    在这样的时代, 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却早已经背负上了某种沉重的道德枷锁那是一种无可言说的负罪感。
    温墨走到他身侧,轻轻地拍了拍他, 程凡,祝福你。
    再多的他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了, 但他是衷心希望程凡能够感到快乐的,在这样的世界里, 能多一个Omega快乐就行了。
    他并不贪心。
    当天晚上,温墨看见了等在路边的一身便装的何寅生, 他也看见了温墨,面色微微一愣, 旋即远远地朝他点头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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